正如“译序”中所言:这真的是一本很奇妙的小书,篇幅虽短,所处理的却是一项非常困难的工作,以文字来传达不可描述的禅语体验。
如今市面上关于禅的著作很多,谈到禅总会提到“不立文字”四个字,《箭术与禅心》这本书也不例外,吸引我一口气读完这本书的原因是作者竟是一位西方哲学家。之前看过一些西方人写东方哲学的书,总有种隔靴搔痒之感。
这本《箭术与禅心》的作者是德国哲学教授奥根.赫立格尔,为了追求在哲学中无法得到的生命意义,远渡重洋来到东方的日本学禅,处处碰壁之后,通过拜师学习箭术,体验了禅的真义。
作为东方人不难理解的“顿悟”、“玄学”之类的名词,赫立格尔教授说他身为欧洲人,直接学禅有困难,不得不借助一项外在的媒介,以行动直接入禅:禅是活生生的体验,不存在于任何语言文字之中。
想起前几年遇见的一位“大师”,有人问他,什么是禅,他煞有介事地摆摆手:不可说,不可说。当时想哪里有不可说之事呢,哪怕玄之又玄,也是可以说的,只不过文字背后的妙意,我们这些冥顽不灵的凡夫俗子,实在难以参透罢了。
一个具有西方理性思想精髓的学者, 赫立格尔教授在《箭术与禅心》这本书里,以怀疑的精神,客观的态度,亲自深入探究了东方的直观智慧。这虽是他个人的追寻,却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读起来比很多故事传说甚至经文公案更加真实和生动。
赫立格尔清楚地记录他学习箭术的过程,每一个阶段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困境,仿佛一则则似乎无解的公案,在老师的引领下,最后他以自然无痕的方式完成了最困难的动作,那一刻,他有所了悟:禅是平常心,是当下的真心。
作为东方读者,看这本书觉得很亲切,一开始便猜到老师会跟学生讲站姿,拉弓,呼吸之类的基本要素,类似中国功夫。东方人很容易懂这是在训练扎实稳定的基本功,对于具有严谨哲学思维体系的西方人却不是那么好理解,赫立格尔教授时常是云里雾里地摸不着头脑。
首先就是呼吸,师父说,吸气是融合与连接,屏住呼吸使一切进入状态;呼气是放松与完满,克服一切限制。每个步骤都开始于吸气,然后将气屏在腹部,最后呼出。握弓,搭剑,举弓,拉弓的动作都伴随着自然地呼吸配合,这是一个放松有韵律的过程。
想起多年前初学瑜伽时,老师也强调呼吸至关重要。印度瑜伽士非常注重呼吸,认为人的寿命有一定的呼吸次数,一般不经过训练的人,每次呼吸都很短促,呼吸的次数很快就消耗完,生命也就结束了。经过呼吸控制的人,会延长每次呼吸的长度,呼吸的次数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消耗掉,生命也就延长了。
最开始练习瑜伽的时候对此不理解,在亲自练习呼吸控制的过程中,慢慢地体会到确实如此。虽然目前大多数练习瑜伽的人不单是为了延长寿命,而是为了强身健体,或是一种禅修的生活方式,但学会控制呼吸,简单来说是时时关照自己的呼吸这件事,是非常有趣的,也是非常有意义的。
现代人基本是肩式呼吸,初次听到“肩式呼吸”这个词,觉得很好笑,再观察下那些脾气大的人可不都是肩式呼吸的。呼吸短促急躁,气不沉丹田,自然没有宰相的肚量可以撑得了船,不乱发脾气才怪呢。
《箭术与禅心》这本书里,作者如实地记录了初学习箭,练习呼吸的时候那种焦躁担忧的心理状态,师父给出的教导很简单,也就是“放松”二字,然后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呼吸。
当赫立格尔教授问师父什么时候开始新的练习,毕竟是来学习箭术的,可每天都是站姿,呼吸,握弓,搭剑,举弓,拉弓的练习,为什么不学习放箭射靶呢。师父淡然地回答:时间到了自然会知道。
赫立格尔教授认为这是一种日本式的教导。练习又练习,重复再重复,这种学习方式在一切传统艺术中都是如此。示范,举例;直觉,模仿。
作者是在1948年写的这本书,今天我们来看,这种教学方式就是典型的东方式教学,在中国古代也是这样。随着文化交流,从中国回到日本的僧侣和文化使者,将很多艺术,很好地传承下来,经过一代代地精进而升华,成为一种程式化的艺术,以心传心,由技入道,流传至今的花道,茶道,剑道无不如此。
有前人说,攻琴如参禅,岁月磨练,瞥然省悟,则无所不通,纵横妙用而尝若有余。长时间地练琴之后才有了些许感悟,习琴如参禅一般,手指的技法固然重要,没有一颗明悟的心,终究走不远的。
东汉书法家蔡邕在《笔论》里说:“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豪,不能佳也。” 大意是写书法,要散淡心智。动笔之前,须心胸舒展,任凭性情恣意,继而挥毫书写,若是被迫应事,情绪不好,即使有最好的毛笔,字也不会写得好。
遗憾的是,赫立格尔教授没有到中国来,如果曾经他是来中国学习古琴或是书法,恐怕心得也是如此,那书名就是书法与禅心,琴与禅心了吧。
《箭术与禅心》这本书只有51000字左右,两三个小时就可读完,平实的语言值得反复玩味,个人觉得胜过阅读很多类似的杂书。
书里有一句话:不要问,继续练习。想起另一本书《日日是好日》里,森下典子的老师说:不必问为什么,总之,照着做就行了。这两本可以一起来读, 比较阅读法提高了阅读的效率,也会引发思考,收获更多。
一本讲日本的箭术,一本讲日本的茶道,两两参悟,欣然所遇,这也是读书偶得之妙趣。
禅在哪里,不可说吗?在一呼一吸之间,在握弓搭剑,举弓拉弓时,在水倒入茶碗时,在折枝插花时,在母亲目送孩子上学的眼睛里,在爱人的眼神里,在夜空闪烁的星辰里,在温暖的春风里。
由此,禅是可以说的,它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