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书九段

1）

“谢谢你，这么三番五次帮我，但我可能无以为报”，阿囡手扶海边的围栏，看着远处栈桥上的灯色，话音很低，几乎就被海潮声淹没。

“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不必在意，你就当是我帮助了一个常坐车的旅客吧”，阿涛苦笑着回答。

“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旅客？很多旅客都能让一个列车员帮助这么多吗！”阿囡本想开个玩笑，调节一下气氛，但说完这话又有点后悔。她接着意识到，这句玩笑会让今晚告别的心境变得更为复杂。

阿涛低头无语，他此刻的心就像被潮水冲袭的岩石。他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时的纠结，是一种今生从未有过的感受。

“这是我们列车员的延伸服务，我对很多旅客都这样，我这样说，你是不是会心里舒服一些”，阿涛看了她一眼，强挤出一分笑意。

时间陷入沉默，双方无语。

阿涛点着一支烟，静静看着大海。

回想起参加工作这两年，他一直值乘在青岛和上海的列车上，服务旅客很多也不过是工作分内之事，唯独对身边的这个女人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和时间。

一个月前，在列车上第一次见面时，她在哭，他给她纸巾，她嫌车厢里太乱，他为她补办了卧铺。7车7号下铺，费了很多周折。她说在外人生地不熟，他帮她在青岛找人、找项目，还带她到处看风景、吃小吃，学说青岛话。

“其实，也没帮上你什么。你的事情办完了，青岛也就不重要了”，阿涛像是自语，默默看着手机，看着屏幕壁纸上的阿囡甜甜的笑脸。

沉默，还是沉默。

阿囡的目光变得模糊，头脑中闪现出几次来青岛的情景，还有他为她的那些忙碌。

阿囡不止一次感到，她在青岛渐渐迷失了自己，她甚至开始恐惧，本来要找的人和项目慢慢淡出心海，而更加期待和入心的竟然是身边这个人。从第一次在列车上相遇，到后来刻意乘坐他可能在的那趟列车，再后来坐车时竟然算着他的值乘日历。

海上，一声汽笛长鸣，把阿囡游走的思绪拉回现实，使她的心潮回归理性。

她几次来青岛都是为了靠近那个她并不喜欢的男人，其实那个人也对她并不在意，但是家里的生意迫切需要寻求帮助，这份家庭之间设定的姻缘，牵扯到更多感情之外的价值和意义。

“你就当我是个优秀的列车员吧，或者就当我是想在工作上当个先进！”阿涛自嘲着打破沉默，却在挥手丢掉烟头的瞬间拭去眼角的泪滴。

海风静静的掀起阿囡额头的一缕长发，她借势抹了一把眼眉，低低的说了句，“对不起”。

2）

夏夜的岛城，海边人影叠叠，一对对情侣牵手相依。

距离开车的时间还早，阿涛并不值乘今晚的列车，只是为她送行。两个人沿着海边的曲径向车站的方向漫步前行，却无法融入这夜这景。

 “青岛很美丽，青岛的大海比上海的大海更有海的气息”，阿囡接过阿涛递过来的一罐啤酒，有意岔开尴尬的话题。

“海都是一样的，只是人心的感觉不同，你心中的那片博大，我的比较平庸，这世界、人心中终归是有一架天平”，阿涛无奈的说。

“崂山上的那个道士说，清修的领悟就是放下不切实际的欲望，这样会少一些烦恼”，阿囡说着回忆。

“悟透的人很多，放下的有几个，人要背负很多责任，都难以活成想要的自己。像我这样一个小工人，不也是鬼迷心窍，有烦恼也是自找的”，阿涛说着话，喝了一大口啤酒。

“其实我也想活的简单。就像我们经常在街边小摊上喝的那种清香的豆浆，感觉很真实，那豆浆的口感胜过这啤酒”，阿囡看着手中的酒罐。

“但是你喝豆浆时给我讲的是上海的咖啡，是昂贵的星巴克，像我这种平民族，喜欢又能怎样”，阿涛叹了口气。

看到阿涛的沮丧，阿囡的心里酸酸的。

“你是个好人，有些事我不该瞒着你，我为我的自私感到抱歉，真的谢谢你的帮助，我也很矛盾”，阿囡看着阿涛，声音越来越小。

“今天见到他时，我就知道他是你男朋友，他面对我时很是自信，你们很合适”，阿涛傻傻的笑了笑，而后叹着气说：“我知道，豆浆的口感再好也比不过咖啡的味道，对我来说，还是啤酒更好，多喝一点就当是清修领悟了吧，也许这样可以忘掉很多烦恼！”

时间到了，进站，上车。车窗落下，阿囡静静看着窗外站台上的阿涛。

“下次乘车，你还会像第一次那样给我找卧铺吗？”阿囡突然大声的问，脸上滑落泪水。

“你可以找其他列车员，他们都能帮你办到”，阿涛的话语饱含着决绝。

“我的手机不换号码，你来上海如有需要我可以帮你，就算是对你的感谢和回报”，阿囡的声音几乎是在喊。

“你在青岛雇用我这个苦力，连个小费都不给，要不要把账也算一下！”阿涛几近撕裂的话语伴着列车的汽笛长鸣。

列车启动，渐渐加速前行，像是为了尽快结束这场无奈的离别。

阿涛呆呆的伫立，而后火山一样爆发，“去你的卧铺、去你的咖啡、去你的感谢……”

无辜的手机，被摔得爆屏，壁纸上那个甜甜的笑脸变的模糊淡去。

3）

次月。七夕，中国情人节。

上海开往青岛的列车即将出发。阿涛最后一眼望向那个进站扶梯旁的角落。那里曾经出现过熟悉而难忘的身影，那里也让他在最近的几次回眸中暗自失落。

他开始讨厌自己的痴心妄想，开始恨自己的心管不住眼睛，他甚至下决心回去找车队，换一条线路，再也不值乘这趟列车。

今天的旅客不多，车厢里没有吵吵嚷嚷的人群。列车广播中放着一首熟悉的老歌。

“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阿涛哼着歌，就要走到7车7号卧铺时，他在内心提醒自己，不要再看那个下铺，不要再有任何幻想，不要自寻烦恼，不要.....

可惜，他最终还是看了过去。下铺上已经有人，躺在那里看报纸。

正想走过去，阿涛又倒了回来。驱使他回头的是铺间小桌上的一个大杯饮品——星巴克。

阿涛摇摇头，心想这不是添堵吗？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列车员，能帮个忙吗？”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

阿涛定在原地，静静看着报纸落下，露出那张甜甜的笑脸。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阿涛没好气的问。

“麻烦你，能帮我把这杯咖啡喝了吗？再不喝就凉了！”

“对不起，这种顶级品太贵，我可喝不起。”

“没关系，到青岛，你请我喝豆浆就好了！”

阿涛看着她，鼻子酸酸的，“小嫚儿（青岛话），豆浆有的是，哥是怕你喝完又跑了？”

阿囡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个赤佬模子（上海话），我喝定你了，喝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