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宿无眠。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擦不完,也流不尽,浸湿了枕头,濡湿了被子,湿透了整个夜。因为昨晚我鼓起勇气写了一篇回忆母亲的文字。
母亲已经离开二十多年了,我的悲伤却始终无法治愈。很多年,我都极力避免谈及母亲,因为一说到母亲,眼泪便会不由控制,言语更无法正常说出。我会跟人聊先生,聊孩子,聊父亲,聊弟弟妹妹,唯独不敢聊母亲。我偶尔涂鸦,写生活,写往事,却不敢写母亲,甚至不敢回忆母亲。然而,母亲常常在不经意间闯入我的思绪,也常常不期而至我的梦中,拨动一捧捧清泪,氤氲我的眼,湿透我的心。
母亲刚离去那几年,我不曾放声大笑过,也不曾歌唱过。一次几个学生到我住房聊天,说:“老师,您知道吗?以前您晚上吹笛子,我们常偷偷躲在楼下听。可您为什么很久都不吹了呀?”我赶紧将头扭向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是吗?我都不知道呢。”然后赶紧将话题转移。我怎能坦然说出,因为母亲走了,我再也无法拾起那根竹笛?我又怎能让学生看到我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前年的一天,我收到一个学生群发的众筹信息。学生研究生刚毕业,妹妹刚上大学,父亲却患上了重症。我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为学生父亲,更为我的母亲。学生父亲也是一个农民,靠着在工地上干苦力活培养一双儿女,眼看离轻松的日子不远了,却患上了重症,医疗费预估要三四十万,生的希望却说不清会有多少。我的母亲也是这样,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累,还没看到幸福的曙光就患上了绝症。我给学生转了一些钱,仓皇逃离办公室,躲到楼下树林里,却久久不能抑制住那汩汩而出的泪。
母亲实在太苦了。年轻时为了追求爱情不顾父亲不好的家庭出身与父亲自由恋爱,被外祖父外祖母打骂诅咒并断绝关系。为了拥有自己的小家,母亲与父亲历经艰辛才建起了两间土砖房,结束了借居的生活。孩子多,负担重,母亲不得不加倍辛勤地劳作,种地,养猪,采摘挖掘药材……母亲经受过多少烈日的酷晒、狂风的侵袭和暴雨的泼打。母亲瘦削的肩膀曾挑起过多少重担,瘦弱的双手曾被锄头磨出过多少老茧、被刀镰割出过多少伤疤。四十岁的母亲长出了多少皱纹,生出了多少白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母亲可曾过过几天清闲轻松的日子。但母亲从未喊过苦,也从未说过累。母亲宁愿自己受苦受累,也坚持让我们上学,并尽量少叫我们干活,好让我们能多点儿时间学习。母亲心疼我们上学苦,却不觉得自己干活苦。母亲心疼父亲,担心父亲的健康,常常为父亲垂泪。父亲每犯眩晕时,母亲总是把门窗紧闭,并拿晒东西的大簸箕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不透一点儿光,使房内黑暗以让父亲稍微好受一点。父亲干活从楼上摔下来被地上的木头搁伤了腰,母亲找草药医生抓药,每天用红花油帮父亲按摩,等父亲好了又买来猪脚配了药材炖了给父亲滋补。母亲自己生病了却硬扛,还照样里里外外的忙。母亲甚为学习优秀的我们骄傲,也对我们充满信心与希望,曾笑说等我们都工作了她就享福了。然而四十六岁的母亲却患上了癌症,带着对我们的不舍与牵挂,带着一生的苦与累,不甘却又无奈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们常常会感到心痛,痛母亲的悲苦,我们也常常会恨,恨上天的不公。我们姐弟都是彻底的无神论者,我们从不烧香,从不拜佛,从不相信鬼神。然而母亲离开后,我们却希望母亲在九泉下依然有知。离开家乡后,每次返乡我都要去看望母亲,在大城市安家的艳和芳每次回来也都要回去看看母亲。我们有了孩子,也常常带孩子一起去,告诉母亲这是她的孙子、外孙女和外孙。看到我们泣不成声,孩子们也都泪流满面,对着母亲的坟茔说“奶奶(外婆),我们来看您了”。我们多希望,母亲不曾离去,与我们一同熬过了艰难,熬过了穷苦,享受着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