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年，大部分家庭都在享受团聚带来的喜悦，走亲访友，最是热闹。晚上在舅舅家吃过晚饭后，我们一家四口回到家围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在舅舅家的所闻所感。这时有人敲门，打开门是以前在老屋时的邻居二爷爷，二爷爷说：“不出十五都是年，老三，我来给你们一家拜拜年。”
爸爸与二爷爷对话，说年初一时候想着去给您拜年，但是看您没在家，后来也就没再过去。二爷爷说年初一那天登山免费，所以早上七点就坐公交去火车站然后转公交去红门了，从红门开始登山，下午三点到了南天门，想去玉皇顶拜拜泰山老奶奶，但是眼看天就要黑了，再过去就赶不上回家的车了，所以在南天门磕了头，扔下了钱，就匆匆下山了。
二爷爷不想花钱，虽然担心赶不回家，也没有坐100一位的索道下山，而是选择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走下山，好不容易走到中天门，想坐汽车下山，但是汽车也停运了，无奈二爷爷只能走下山。走下山后，二爷爷说已经没有从天外村到火车站的公交车了，于是他又徒步走到了火车站，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早已没有了回镇上的公交车，二爷爷选择在火车站售票大厅凑活了一晚上。
一位70多岁的老人，就这样度过了新年第一天。我听到这些是有些心酸的，阖家团聚的日子老人却孤身一人。但是老人很高兴，自己还能有这样的力气登上山顶，证实了自己身体还行，所以下决心，新的一年继续跟着包工头在工地上扛水泥赚一天150的工资。
只说这些你以为这就是一位辛劳一生的可怜的老人嘛，不只是的。
老人年轻时候娶了二奶奶，二奶奶诞下一子，那时候家里都很穷，很多人背井离乡选择去东北闯闯，谋个生路，二爷爷也去了。他说他当时在东北跟着农村一些生产队伍干农活，根据工分赚钱。我想这就类似于改革开放前集体干农活吃大锅饭的情形吧。有次干农活是剥玉米，二爷爷被安排着给大家伙儿统计工作量计工分。队长安排了几个大队的村民一起干活，个人的工分由整个大队干的多少来决定，一天下来，统计好每个大队干的活，发现很多个大队干的活其实并不多。第二天二爷爷主动要求自己干一天活试试，他自己辛苦一天做的活儿是前日做的最少的大队工作量的五倍。于是他总结出来其实把活分给个人比分给大队要有效率的多。二爷爷说他后开看了马克思恩格斯的书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这种想法与改革开放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想法不谋而合，而二爷爷自认为，他的觉悟要比改革开放早十年。他还说他当年如果读其他书可能就去市里谋其他生路了，他选择读了马列书籍，他觉得研究共产主义只能留在农村了。
听到这些，我在意的并不是二爷爷究竟做了哪些农活，究竟是怎么想出了把农活分给个人，我在意的点是二爷爷，一个为生计发愁的农民，竟然会看马克思恩格斯的书。这是我惊讶的点。再回到刚才，二爷爷没有再提他的想法有没有下文了。
说完这些他还介绍了很多他看过的书中的内容。我没有记住，我唯一的感觉是格格不入。他自己说，你们不要嫌我烦，别人都觉得我有病，其实我自己很通透。
二爷爷从东北回来，不知为何，性情大变，旁人看来他是得了精神病，整日在村子里跑。二奶奶随后改嫁，爸爸说二爷爷随后又娶了新的二奶奶，但是因为新的二奶奶虐待他的儿子，所以新的一段婚姻又划上了句号。我问爸爸，二爷爷不是有精神病了吗，为何还会再娶，还会为了维护儿子又离婚？爸爸说，这都是他的病好了之后的事情。我和爸爸都是懵的，不知病是否真的得过，还是没有好过。但这些都是不得而知的事，唯一确定的事是现在他的儿子三四十岁了，结婚后又离婚，他干过生意偷过东西，被抓进过派出所，现在不赡养二爷爷，一年1200块的赡养费都不予他爸爸。二爷爷一直追着他儿子要钱，他和他儿子沟通不了，于是找村委协商，跟儿子签字画押要求被赡养，1200是讨价还价后的结果，二爷爷说他这样是为了督促儿子走正道。这都是二爷爷自己说的。
听到这些，五味杂陈。我脑海中一直浮现的是他家大门敞开着，里面茂密而又郁郁葱葱的竹子长满了一个院子，甚至有长出来的趋势。我甚至还会想象到，晚上他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翻着发黄的书页，外面蚊虫乱鸣，而他一个人。我觉得二爷爷可怜，这样的年纪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结果儿子不孝且不入正途，还让他为生计发愁，我又觉得他不可怜，他有自己的精神世界，而且现实的窘迫我不相信没有一点他自己的原因，我还觉得他可敬，生活的困苦并没有囚禁灵魂的自由。
细想想，一切都充满着矛盾与不解，二爷爷仔细研究马克思恩格斯与共产主义，慷概激昂的样子应该是唯物主义者，那为何还在大年初一时候选择上山拜泰山老奶奶，二爷爷追着儿子要赡养费并闹到外人插手又是怎么起到督促儿子的作用，我无法理解的。
我说的这一切都是二爷爷人生中的小片段，既然是片段，那就意味着前因后果不得而知，一切猜测都是建立在表象和自身经验的基础上，也就是说于二爷爷来看，我说的也好爸爸说的也好，别人说的也好，或许都不是真的二爷爷，而我写的，站在我自己的角度，都是真的。你看啊，别人看他神神叨叨一把年纪穷困潦倒，他看别人虚度年华肤浅无知卑微如蚁。总之，无论在谁的眼中，都是苦，在造物者角度或许印证了那句，世人皆苦。
但是谁又不是苦中作乐，不断寻找着一种自洽的生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