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家里那口子抓住了我的心,却没抓住我的胃,亏她大学还是学面点工艺的,所以我常往好四姐那里跑。
好四姐开了家面馆,就叫“好四姐面馆”。面馆在林西街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我曾问过她这个问题,为什么选这个偏僻之地段,这对生意可是有影响的。她笑了一下,说原因就一个,这个地方房租便宜。
好四姐的面馆面积不大,大约三十平方。中间还做了个隔断,分开操作间与就餐区。不像别的面馆,打着面馆旗号,各种饮食面面俱到,好四姐面馆只卖面条。偶尔夏天餐桌角落里也会摆点凉菜,如凉拌茄子,拍个黄爪什么的。其实这些凉菜,是自己吃的。但如果顾客想要,也会匀点的,一般不收钱,只要量不多。即使卖面条,种类也就那么几样:炝锅面、凉拌面、大肉面、鸡蛋面等。但就是这样不起眼的面馆,却不乏顾客盈门。大家来这是冲着她的手擀面来的。好四姐的手擀面在这条街上是岀了名的。面条是现场切制,纯手工打造,劲道爽滑,含在嘴里,唇齿间充满浓郁的麦香。
来此吃手擀面的多是像我这样的中原人,吃着手擀面长大的。身处江南一隅,或漂泊无依,或安家落户,对故乡只能回望。每天捧起一碗米饭,脑海却时常泛起袅袅的炊烟、氤氲的蒸汽、翻滚着的面条。吃好四姐的手擀面,捧着粗瓷的面碗,似重温着母亲的温暖。其实,现在街上的卖面也挺多,但面条是机器轧制出来的,面条生硬,味道单薄,似乎其中混合着金属的尖硬,让人望面兴叹。
好四姐来自安徽。她个头不高,白净脸,一年前来这里闯荡。我曾问过她,一天可以卖多少碗面。她仰着头想了下说,五十碗左右吧。我暗暗替她算了下,除掉各种成本(包括房租),一个月其实没有多少钱好挣。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里话,说她出来开面馆不是为了挣什么钱,而是想换种活法才来此地的。这倒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看样子,好四姐也五十好几了,她还需要怎样的新鲜活法呢?接下来,她说了很多。也许她也需要个倾听者,也许在这里遇到我这个老乡。
同许多农村的妇女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到二十岁就出嫁了。丈夫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结婚后一大家人挤在一起,那情景现在回想起来令人窒息。后来,生了女儿,才搬了出去。她说结婚后,没干别的,好像就忙着生孩子了。她五年间,一口气生了四个孩子。虽然孩子多,当时也没觉得日子难过,孩子很好养,有什么吃什么,像阿猫阿狗一样,不像现在的孩子金贵。我会心地点点头,我就是被爹娘像狗崽样养大的,关键还不生病。
后来,她说,孩子不用抱了,大的也能帮着干家务、甚至农活了,丈夫竟一声不吭的一蹬腿走了。当时她还以为他累了,就没叫他起床;中午地里回来烧饭,连叫几声不应,被窝里一摸,人都凉了。说到这里,我刻意观察她的神情,但她脸上没有出现浓厚的悲伤,只是叹了口气。
没有了当家人,日子不还得过不是?她拉扯五个孩子,一步步向前挪,一次次抹掉泪。春种秋收,夏晒冬藏。后来孩子们都长大了,成家立业了;不过,她觉得总对不住他们,因为五个孩子都没有什么学问,有两个闺女还是睁眼瞎。但不管怎么说,她是熬过来了,抱抱孙子,看看院门,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但同村的贺老头来招惹她了,竟然向她表白,学年轻人。她说她当时想给他一巴掌,老不正经!但看贺老头认真样,巴掌头没落下去。其实,那些年,贺老头也没少帮衬她们娘们。她说她的脸红了,心乱了,睡不着觉了,年轻时也没那样的感觉。纸里包不住火,事情传到儿女们耳朵里,招到他们的强烈反对。年纪一大把了,自己不嫌丢人,也要顾及儿女们脸面呀。他们甚至冲到贺老头屋里,把他打了一顿。晚上,她去看了他,只叹了声气,转身离开。
也许时间会融化儿女们的心结,她这样想。不过,后来贺老头竟然没熬过,过二年死了。
她说她偷偷哭了一夜,蒙着被子。一个月后,她向儿女们提出,她向到外地走走,放心,不丢他们的脸,她靠自己一双手养活自己。儿女们又想阻拦,她没给他们机会。第二天一早,她带着简单的物品离开了家乡。她到过北京,到过上海,到过广州,去年来到这里。她觉得这里挺好,不像大城市,让人摸不着北。不过,她年底准备回老家一趟,到坟头给丈夫说说话,顺便去看看贺老头。说到这里,她的头低下去了……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点了份炝锅面。她又忙活开了,动作轻快舒展许多。
对了,那天好四姐坚决不收我的面钱,反而说谢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