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蓝莲花没有结局(三十四)

图片发自简书App

不知不觉,我搬到阿凯家已有一年。只是,这一年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漫长到我快搞不清自己是以怎样的身份存在于这个世界,又是扮演着怎样的角色,等待我的将是怎样的明天。

阴暗而潮湿的房间,殷红的棉布窗帘,简陋的家俱,怀中的宝宝刚刚睡着,鼻间发出微微的鼾声,安详而满足。

他是玥的孩子,就在几秒钟前我决定给他取名叫三生。这个幼小的生命是玥经受了一天一夜痛苦的煎熬并用生命换来的,在他身上寄寓着玥、阿凯和我三个人对生命的希望。

“三生石 三生路 三世情缘尘归土 但相思 莫相负 再见时盼如故……”

望着他安详入睡的样子,我不禁想起他降临人间的艰难的过程。而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在一年前那一天一夜的时间里,我失去了玥,也失去了阿哲。    就在一年前阿哲去医院照顾爸爸后的第三天,连下了几天雨,天气阴湿而不明媚,路上的行人都赶着往家里跑,而我却在奋力地往家门外跑。

“暖,玥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阿凯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除了我他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在此刻陪他们一家一起度过难关了。    我拖着拖鞋便往医院冲去,该死的明明是大白天却像黑夜一样看不清路的方向,放肆的大雨把世界淋得格外狼狈。经过的的士招摇着那两盏刺眼的大灯,却没有一辆肯停下来。我只能撑着伞没有方向地四处乱跑,脑子里充斥着玥痛苦的呻吟声和殷红的血,像是要从我脑袋里爆涌而出却又被什么东西死死压抑着,于是脑子越来越胀,直到眼睛模糊,再也辨不清方向。

一辆车“吱”地一声停在我眼前,我应声倒地,刺眼的灯光径直向我眼睛袭来,除了亮光别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一个声音直向我喷射而来,“妈的,神经病啊,找死是不?”

像是找到了救星,我猛地站起身子,跌跌撞撞地摸到车窗口,还未看清司机的模样便“啪”地跪了下来,“求求你,能不能带我到市医院,求求你,求你……”我仍旧看不清司机的模样,眼前一片模糊,我只是不停地恳求着,恳求着,直到他终于开口:“上来吧,算我倒霉!”

我终于看见了阿凯,他独自一个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头埋得很低很低,看不见他的脸。我瞥了眼手术室门上“手术中”三个刺眼的红字,径直走到阿凯身边,轻拍了拍他的肩,他将头埋进我的胸口,像孩子一样哭着。

“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扶好她的,不应该让她一个人走,是我不好。”

“没事的,没事的。”我这样安慰阿凯,也这样安慰自己。

医院里出奇地静,耳边响着忽紧忽慢忽强忽弱的心跳声,不知道那是我的,还是阿凯的,还是玥的,或者是未出生的宝宝的。那心跳声飘忽不定,像是在远离,又像是在逼近。

极度不安中,我想到了阿哲。现在的他,是否感受到我这种强烈的不安了呢?我将手伸进口袋,想要去掏手机寻求阿哲的安慰,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的手机。或许是出门前太急而落在家里了吧。这样也好,我该学着自己去面对。

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伸手握住胸前的蓝莲花,深深吸了一口气,阿哲,给我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术中”三个字却依旧那么鲜红地亮着。在漫长的等待中,阿凯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看看时间已是晚上六点,手术室中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我走出医院,到门口的超市买了些吃的,又顺便到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给阿哲,没有人接,打家里电话,依旧没人接,或许他还在忙吧。于是我电话留言“今天有事晚点回家,别等我。”便回到了手术室前。

坐到阿凯身边,我将吃的递到他面前。我说,吃点吧,要是把自己累倒了谁照顾玥和宝宝?    阿凯接过食物随便吃了两口,又继续坐着一动不动,眼睛只是盯着地面,没有表情。

时间继续在一分一秒中度过,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偶尔有几个护士从手术室中进进出出,从她们口中也问不出任何关于手术的情况,只能继续等待。 等待是我的专长,我总是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任何一个我认为值得等待的东西。就像这次,我整整等了一夜,在这一整夜中我不曾合过一眼,我只是抬头望着天花板,想着手术进行到了哪个阶段,想着玥是怎样痛苦地在挣扎和坚持着,想着宝宝会长什么样子,像玥还是像阿凯呢?最好是有阿凯的眉毛,玥的眼睛,阿凯的鼻子,玥的嘴巴,或许,若能再有一点点像我,比如下巴,该有多好。

我这样一直一直想着,从东想到西再从西想回到东,想到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然后拍拍脑袋,抬眼望着“手术中”三个鲜红的字发呆。那一刻,脑子是一片空白的。

“手术中”三个鲜红的字就在我发呆的某一瞬间突然暗下来的,紧接着,医生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出来。我赶紧拍拍靠着椅子睡着的阿凯,阿凯猛地清醒过来,起身就向医生冲过去,“怎么样?怎么样了?”医生表情里带着哀伤,轻轻叹了口气,紧接着便是微微地摇头。

许是坐久了的缘故,一起身,双腿一阵发麻,我急忙扶住墙面,快步跟了上去。

“你说啊,到底怎么样了?”阿凯死死地抓着医生的手。

“孩子是保住了,不过大人……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顿时,阿凯的脸瞬间惨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时,玥从手术室中被推了出来,脸上盖了块白净的布,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    我承认我没有勇气去掀那块白布,我害怕唤她不醒,害怕触到她冰冷的身子,可又多么希望躺在那里的不是她。上前紧紧地抓住白布,不受控制地浑身颤抖,我咬了咬牙,掀布的手抖得厉害,当布被掀到一半,玥如纸般苍白的脸没有表情,只是那么静静地闭着双眼。白布瞬间从手中掉落,重新盖上玥的脸,我双腿一软,瘫坐到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玥被推向远处,阿凯突然追了上去,像失了控的疯子疯狂地扯着玥喊:“骗子!你这个骗子!你说过回家就做三文鱼寿司给我吃的,我们现在就回家做啊,为什么不起来?你言而无信!”

这时,一个护士将一个肉团似的婴儿捧到我跟前,我颤抖着接过婴儿,他果真有阿凯的眉毛,玥的眼睛,阿凯的鼻子,玥的嘴巴,实实在在是个漂亮的宝宝。

我抹了把泪,将宝宝抱到阿凯面前,阿凯抱过宝宝,眼泪突然“哗”地流了下来。

玥被推走了,由于早产,宝宝也被抱走了,留下我和阿凯两个人死寂般地沉默。    阿凯蜷缩在角落,双手抱着头,一动不动。我呆立在原地,望着绝望的阿凯,心像被抽空了般,脑海一片空白。真希望一切都是梦,一觉醒来,还有玥温柔的笑脸。    但我知道,这并不是梦,我是真的失去玥了。

我说,别怕,你还有我们,还有宝宝。

只是,我无处诉说我失去玥的痛。

第二天,我回了趟家,家里依旧无人,落在家里的手机中有36通未接来电,全是来自一个陌生的电话,我想,一定是阿哲吧,在这座城市,除了阿哲,没有第二个人会如此执着地找我。 手机里还有十几条问我在哪里的微信信息,是阿哲。我快速浏览,最后一条信息是:“遇到一些麻烦,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等我,一定要等我。”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立即给那个陌生电话回电,关机。我疯似地冲往蓝镇海住的医院,医生说蓝镇海已转院,具体到哪他们也不知道。我无助地又冲向阿哲的工作室,门口赫然挂着“本店转让”的牌子。直觉告诉我,阿哲不会回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他爸爸病情恶化了吗?还是有别的什么情况?

终于,几天来默默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仿佛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全世界都变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我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第三天,我和阿凯将玥送到火葬场火化,她走得安安静静,脸上化了美丽的妆容,穿着她平时最喜欢的红色大衣,将她推进火化间的那刻,我们都没哭,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消失在火光之中,然后我们在门口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工作人员将大门关上,阴阳两隔。

第四天,从医院看完宝宝回到家,只见家里全被搬空了,几位搬运小工忙里忙外,不断地将家具衣物往车上搬。我急跑上前,抓住一位小哥:“怎么回事?谁让你们搬的?”

“呃,是蓝董事长夫人,她说这间公寓已经卖了,让我们将蓝少的东西全部搬回去。”

“卖……卖了?为什么要卖?”

“这我就不清楚了,哦,对了,你是叶小姐吧,这些是你的东西吧,我们都帮你打包好了,夫人说要把你的东西还给你,在这遇到你就正好了。”小哥将一只大行李箱推到我面前。

此时,他手机响起:“喂,夫人,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准备回去。”

“夫人?”我急忙上前夺过手机,“阿姨,听说公寓卖了?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阿哲呢?他手机还丢在家里,我联系不上他……”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掉落下来。

“你说吧,想要什么才肯彻底离开我们小哲。”电话里的声音平和却冰冷无比。

“别用电视剧里的那套来对付我好吗?我什么都不要,只要阿哲。”突然有种莫名的绝望,我却终究不肯放弃。

“好,那不说别的,就说说你,你觉得就凭你高中都没有毕业,在L城又没一个像样的工作,这样的女人能配得上我们小哲吗?小哲是要继承我们家庭企业的,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对他的事业有帮助的女人,而不是你这样的人。” 她用恶毒的话来骂我倒还好,如此客观地跟我分析竟一时让我无言以对。作为一个母亲,她这又有什么错呢?可是,我只是想找到阿哲……

“别找他了,你们两个不合适。”尹淑曼话语里依旧包含着轻蔑。

“好,我不找他。但我会等他,希望我们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你不再像现在一样看不起我。”我傲慢地挂断了电话,将阿哲落在家里的手机托搬运的小哥带给阿哲后,便拖上行李离开了。

后来我便住进了阿凯家,宝宝需要人照顾,而我也需要地方住,正好我们各取所需。

再后来,阿凯卖掉了他和玥辛辛苦苦才开起来的寿司店,到一家搬家公司打工,原本话不多的阿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我们三人别扭地过着如普通一家三口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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