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到烛堡学院,我是院长涂鸦。
接下来,是我们的调查员大E发来的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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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悠死了,自杀。我现在就站在我最好的朋友的棺椁前,看着她的丈夫和母亲哭的死去活来。如此深刻的理解了那句话,死亡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
她的母亲只有六十出头,可怜的女人几度哭的昏厥过去。在历经了人间的几重大喜大悲之后,反复剧烈的情绪波动终于将这个可怜的女人折磨的不似人形。而曲悠的丈夫董斌,还是那样的文质彬彬,虽然神色悲痛,可是却不狼狈,看我到来还礼貌的向我致意。
曲悠和我是青梅竹马,包括彼此的父母在内,几乎所有熟识的人都觉得总有一天我们会走入婚姻的殿堂。可就像那句话说的,太过熟悉的朋友最终都无法再成为恋人,我和曲悠也不例外。
我们一路相伴,终于从同一所大学毕业后各奔东西,各自组建了家庭。幸运的是,即便如此,我们依旧是最好的朋友。可即便如此的情感,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曲悠的死并没有带来太多的悲痛,我看着棺椁中的她似乎和前些时间没有区别。
她的遗像那么的年轻,甚至有些稚嫩,毕竟是十年前的照片了。而棺椁中的她对我而言是十分陌生的,只有照片中才是我熟悉的样子。
曲悠是个植物人,或者说她曾经是个植物人。十年前,新婚燕尔的她就在离家两个路口的地方,被一辆轿车撞飞出去,当场昏迷。当时谁都没有料到这一睡,就是十年。
她出事以后,我每年都会回来探望她。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陌生。她那消瘦干瘪的身体日渐枯槁,终日木然的躺在床上,一年又一年。
直到一个月前,奇迹出现了…昏睡了十年的她,醒了。
对所有人而言,这都是一个奇迹,甚至当地的新闻记者都来采访,为她的复苏而感到开心。
只有一个人不这么认为,那就是她自己。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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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曲悠苏醒后的第二天,我专程飞回老家道喜。那天,在时隔十年之后我第一次见到了清醒的曲悠。
我进门的时候她就愣愣的坐在沙发上,看我进门显得有些拘谨,似乎她才是来访的客人。我这才意识到,对她而言我已经不是曾经知无不言的密友,而已是十年前的旧友了。
即便如此我心情仍然很好,打趣她道:“还记得我吗?”
她愣愣的注视了我好一会儿才说道:“你长胖了……”
我讪讪的摸了摸下巴,好在她的丈夫端着茶水走过来打破了尴尬:“曲悠恢复的很好,我问了家里的医生,说是基本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过段时间我准备带她再去北京做个复查。对了……”董斌扭头对曲悠说:“大E现在就在北京工作,你还没有见过他爱人和小朋友呢,正好我们这次过去可以顺道一起去拜访一下。你睡着的时候他们来过几次,他儿子可可爱了。”
曲悠顺从的点点头,似乎气氛熟络了一些,我也趁机应和道:“正好我有一个朋友在首都医科大,我回去提前跟他说一声,让他尽量给你们安排,这样可以方便一点。”
所有人都默契的避开了曲悠昏迷的事情,只聊了一些各自的家常。曲悠恢复的的确很好,她似乎对失去的十年光阴接受的极快。但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我可以肯定这并非是我一个人的错觉,似乎董斌在某些话题上也流露出了与我相似的感觉。从偶尔的目光交错中,我也看到了他眼底的疑惑。
聊了一会儿董斌便开始张罗要招待我吃饭,我本想拒绝却无意间瞥到董斌身后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应承了下来。
就在董斌起身去找手机定餐厅的空档,曲悠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那神色是如此的惶恐,她干瘪的身体剧烈的抖动着,低声的耳语道:“大E,我好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敢告诉他们。现在我只能相信你了,求求你帮帮我。他们现在不让我出门,请你一定要帮我找个机会离开这里,我有话要跟你说…”
卧室里传来董斌订餐结束的声音,曲悠急急忙忙的撒开抓住我的手,抹掉眼中氤氲的雾气,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的不明就里。我看着从里卧走出来的董斌莫名心虚地低下头去。曲悠轻声的说了一句“我去收拾一下。”就闪身走进了内室。
这一餐吃的毫无滋味,我脑海中一直都是曲悠那泪光盈盈的眼睛。董斌丝毫没有什么异常,曲悠也神色如常,似乎刚才的一幕只是我的幻觉。直至吃完饭,我都没有找到机会单独询问曲悠刚才的一切。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难道是董斌对曲悠家暴了吗?可是为什么她说不敢告诉父母呢?我想给曲悠打个电话,可是她的电话早就停用了。
无奈之下,我只得先给在首都医科大的朋友打了个电话,麻烦他安排复查的事宜,然后给董斌打了个电话谎称下周有脑科专家坐诊,要他周六无论如何一定要带曲悠过来。
董斌闻言也十分高兴,答应周五晚上就飞过来,周六一早去医院复查。
期间我再没有收到曲悠的消息,直至周五晚上董斌打电话过来说他们已经到了。他们到时已是深夜,我不便再强求见面,只约好明天在天坛医院碰头。
次日我见到了他们夫妇,曲悠的样子吓了我一跳,她的气色甚至比昏迷的时候更糟糕,脸色苍白,瘦的几乎只剩一副骨架。
我领他们找到了我的医生朋友,朋友千方百计提前帮我们预约好了脑科主任。我提前支会过朋友要他务必帮忙支开董斌,他很猥琐的一笑,表示明白。我知道他想歪了,但也没多解释。于是在他的指示下,董斌便开始在医院里前前后后地办理繁琐的就医手续。
这时曲悠已经从影像室做完了扫描。朋友把我们两人领到他值班的办公室客套了两句便离开了。曲悠一直都没有说话,此刻不大的办公室内只有我们两人。她面容困倦的坐在那里,还没开口眼泪就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片刻以后,她的情绪略有恢复,开口说道:“大E,其实这十年……我一直都在醒着……”
“什么?!这怎么会…可是…”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宛如晴空霹雳,让我不知如何应答。
她似乎已经预先组织了许久的语言,没有太多间隔接着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直到这一刻我也无法肯定,这十年对我来说究竟是一场异常真实的噩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现实。”
然后,她对上了我的眼睛,问道:“你有过被鬼压床的经历吗?”
我的大脑还在宕机中,听她发问下意识的点点头。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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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对我而言,这十年……我一直都处于鬼压床的状态之中……”
我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她将目光投向窗外,声音低沉,仿佛陷入了回忆:“其实一开始不是这样的,那天我出事以后确实陷入了昏迷。但是我没法确定我究竟昏迷了多久。直至有一天,我突然听到了哭声…我想那应该是我妈妈的声音,只是声音时断时续,有时候像在耳边,有时候又像在极远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于是想挣扎着起来。可是我感觉身体非常沉重,根本没法活动,我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就像被缝合上了一样。我非常害怕,想大声喊,但是嘴唇也没法张开。但是我确实可以听到声音。开始是试图唤醒我的哭声,后来听到有其他杂乱的声音。刚开始声音还有些模糊,后来声音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我甚至可以分辨出不同人说话的声音,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有开门的声音,有手机的铃声……”
我突然想起什么,于是问道:“除了声音以外,你还有其他感觉吗?你出车祸以后受伤挺重的,有感觉到过疼痛吗?”
曲悠摇摇头:“感觉不到,只是感觉身体非常乏力、压抑。就像运动过量后脱力的感觉一样。我不知道瘫痪的人是什么感觉,但那种身体无法控制的感觉真的非常难受…”
我:“这种状态持续了多长时间?中间有间断过吗?我的意思是,你会睡着吗?就像正常睡觉会睡觉失去意识一样。”
她似乎回忆起了非常痛苦的事情,身体微微有些颤抖:“没有,我一直醒着。我不知道到底持续了多久,我没有办法计算时间…只知道非常非常的漫长,对我而言这比十年的时间更加漫长,因为自从我有意识以后,就再也没有间断过……”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鬼压床我经历过,那种别扭、难受的感觉只是一小会儿都让人难以忍受。如果真的如她所言,一个人清醒的不间断的经历这样的煎熬,换做是我,或许只要一天就要崩溃了。
她的眼泪不停滴落:“我的灵魂就这样被困在自己的皮囊里。我的意识一直都清醒着,可是我不能动,不能说,不能看,甚至连睡觉都不行。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醒着的,还是一直在睡。这几天我一直不敢睡觉,我很害怕,我怕我睡着了就会又变成之前那个样子……”
我默默地向她身边靠了靠,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想抱抱她,但终究也没有伸出手去,毕竟,我们都已成家了。于是我只能说:“那你为什么说不跟董斌或你妈妈讲呢?那天你说要我帮你是什么意思?”
她抬起脸来望着我,朦胧的泪眼背后流露出了更加痛苦绝望的神色,似乎这是一个更加可怕的禁忌,我被她看得手脚冰凉。
沉默了半晌,她强忍住泪水,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想让你帮我确定那究竟是不是一场噩梦,因为在‘梦’里…我听到了很多肮脏的秘密……”
她:“我清醒很久很久以后,有一天,我听到了父亲和母亲的争吵。我的爸爸…他想要中断对我的治疗。我清晰的听到爸爸说,已经这么久了,实在是没有治疗的意义了。还说医生告诉他我清醒的几率已经几乎为零了,即便是日后真的有奇迹发生,我的大脑也会留下永久性的损伤,可能连正常生活都做不到。爸爸说家里已经没法再承受我带来的负担了…他…想要终止我的生命…”
她不再流泪只是木然的接着说:“可是我妈妈不同意,她苦苦的哀求我爸爸不要放弃对我的治疗。我在旁边很害怕,那些日子里我不是没有想过自杀,可是我做不到。奇怪的是即便自己有寻死的念头,可当自己的性命被别人宣判终止的时候,人依旧会害怕。只是我没有办法表达,我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被怎样抉择,只能在沉默中煎熬。”
曲悠的父亲几年前就已经死了,如果曲悠说的都是真的,那她至少清醒的要有五六年了。
“那次他们吵的很激烈,直到董斌进屋来才终止了这场对我生命的审判。我听到有人摔门而出的声音,又听到了妈妈声嘶力竭的哭声。我惶惶的等待未知的命运降临。可自那天过后,我再也没有听到爸爸的声音………又过了一些时日,我开始听到妈妈的啜泣声,她一边哭一边向我忏悔………忏悔着她为了保全我的性命而杀死了我的父亲……”
“你说什么?!”如一道惊雷炸响,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可是,你父亲不是因为醉酒死的吗?”
曲悠惨然一笑:“这才是我绝望的地方。因为在我昏迷的时候,妈妈就是这么说的,她说她利用爸爸酗酒的毛病害死了他……我曾经多么希望这只是我在做梦。
曲悠说出的秘密太骇人了,我几乎被她的话语钉在了椅子上。
“妈妈忏悔说那天争吵以后父亲喝了很多酒,回家以后照例发酒疯,一边摔东西一边嚷嚷着还要喝,还威胁说如果妈妈敢阻止他,他就把妈妈和我一起掐死。于是这次,妈妈并没有阻止他,而是又给他拿来了高度的白酒。爸爸借着酒劲端起瓶子一饮而尽,进而如同休克一般地摔倒在了沙发上。妈妈没有睡,而是拉了把椅子静静地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看他的嘴角无意识地流出口水,进而是酒和呕吐物。胃受到了大量酒精的刺激开始痉挛,试图将粘稠的食物呕吐出来,可是大脑和身体的其他部分却被酒精麻痹,无法做出有效的配合。爸爸的身体微弱的抽搐着,本能的发出虚弱的咳嗽,试图用气流顶开封堵住呼吸道的呕吐物。但那力道太微弱了,食物不断地从胃里涌出来,糊满了嘴和鼻子,但爸爸就是醒不过来。妈妈就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她不是没想过打急救电话,可是就在那一刻,她想起了爸爸说要掐死我的话,想起了爸爸购买的保险。于是…于是她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事后,妈妈拿到了爸爸的保险赔偿金,我后续治疗的费用是妈妈用爸爸的命换来的……她以为我听不到,所以她把这一切都讲给我听……可是她不知道,其实,我是可以听见的……”曲悠机械一般地讲述着,声音越来越微弱,眼泪就像忘关的水龙头一样持续不断的流出来。
“这…这件事你有没有告诉董斌?”我全身颤抖,慌乱的问。
“没有…董斌他…他也想杀死我…”
我几乎已经没有思考能力了,仿佛被人丢尽了一个冰冷的囚笼。医院苍白的墙壁和惨白的日光灯似乎都在向无助的受害者宣告着他的命运。此刻我多么希望有人破门而入,将我从这场噩梦中拯救出去。
可是没有人来,等来的只有曲悠机械般冰冷的声音。
“有一天,他应该是在跟人打电话,因为自始至终我只听到了他一个人的声音。虽然我听不到,但我清楚,对方应该是个女人,他的女人。他一直在说着宽慰那人的话,其实我真的可以理解他想要离开我,重新开始一段生活的想法。可是那天,他在电话中毫无顾忌地说,照顾我,只是因为领导欣赏他对伴侣的忠贞,正值提拔考核的关键期,这个时候抛弃病妻会对他的仕途造成不利的影响。他宽慰电话那头的女人再耐心等一等,只要我死了,他立马就会跟她结婚,他还说他已经有了计划,只要等他提拔,就可以结束这一切…”
我:“可是,董斌并没有提拔,他也还陪在你身边,从未跟我说过提拔的事。也许……也许这次真的是你做梦了呢?”
“不是这样的,”她摇了摇头,“董斌错过了那次提拔的机会,似乎仕途受挫后,那个女人的兴趣也越来越小了。他后来又跟那个女人打了几次电话,他们之间的分歧也越来越大。有时候,董斌会像小狗一样低三下四地求她不要离开,并且发誓一定会想办法弄死我来摆脱这个累赘。有时候,他又会像毒蛇一般威胁她,因为如果我死了,她就掌握了董斌行凶动机的第一手资料。有一次我听到董斌说,‘如果你敢把我抖出去,我就连你一起也杀了!’后来我就再没有听到他们联系过。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也不知道董斌是怎么摆平的这件事。我很害怕,怕董斌真的做了什么,会不会他已经把那个女人……而如果我没有及时醒过来,被害的,会不会就是我……”
这句话激的我汗毛倒竖。用不自信的语气应到:“或许是你想太多了吧,退一万步,即便是董斌有这事,也许只是用钱摆平的呢。”
曲悠摇摇头紧接说道:“我醒过来以后,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这个世界变了,我身边的人也都变了。他们都假装一切还和十年前一样,可是我知道不一样的。醒来的这一周让我感觉才是做梦,我妈妈一直都有意无意的避开我,董斌的笑容也显得僵硬,明显在掩盖什么东西。我承受不了这一切,我不敢去质问他们,又不知道该把这些事讲给谁听。我想知道真相,又害怕知道真相。我想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说着,她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大E,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能把这些秘密讲给你听。我自己一个人承受不来的。你说,我要不要直接去问他们?”曲悠有气无力地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消瘦的身体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现在的她甚至不如在床上躺着时有生机。
还未待我回答,董斌就跟医生一起回来了,我急忙甩开曲悠的手,但董斌明显已经发现了,他有些狐疑的看着脆弱的曲悠又将略带敌意的目光投向我。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知道想躲避什么。
医生朋友打圆场对董斌说道:“你爱人刚刚醒过来,她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带她多出去转转,放松一下。对她的恢复很有帮助。检查的结果出来后我会联系你们。”
董斌点点头致谢,搀着曲悠准备回去。在董斌先去停车场开车的空档,我拍了拍曲悠的肩膀,低声道:“事情总不会一直糟糕下去,我会想办法帮你搞清一切。你先不要多想,照顾好自己。”
她点点头,董斌接上她后就径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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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情我并不知道细节。曲悠到底有没有向董斌和她妈妈讲述自己的遭遇?她向我讲述的一切,究竟是一场幻梦还是现实?这些问题我或许永远都不知道答案了。
曲悠在那日复查后的第二个周末,跳楼自杀了。从她家25楼的阳台一跃而下,脑袋先着地,听说像个碎西瓜一样当场就炸开了。因为她的情绪一直都很不稳定,又有严重的焦虑和抑郁症状,所以基本没有什么可调查的就以自杀结了案。
葬礼上,我见到了曲悠的母亲和她丈夫董斌。她的母亲只有六十出头,可怜的女人几度哭的昏厥过去。在历经了人间的几重大喜大悲之后,反复剧烈的情绪波动终于将这个可怜的女人折磨的不似人形。而她的丈夫董斌,还是那样的文质彬彬,虽然神色悲痛,可是却不狼狈,看我到来还礼貌的向我致意。
我对着曲悠的遗像三鞠躬后,就转身离开了。在灵堂外,我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正等在董斌的车旁边。
一个可怕的想法忽然在我脑中炸裂,曲悠,真的是自杀的吗?她的确患受过伤,也患有严重的焦虑和抑郁症状,可她真的是自杀的吗?她是否真的向她的丈夫提出了她的质疑?
我的心底有说不出的淤积感,我答应帮她搞清一切,可现在没有机会了。警方已经结了案,案发当时董斌并不在场。可杀死一个人也许并不需要真的采取什么措施,也许只需要一句恰到好处的威胁,一瓶在对方发酒疯时递上的酒……
事情随着警方的结案报告一起被压了下去。根据2013年的一份报告,中国每天平均有786人死于自杀,这一案件也许真的没有那么特别。只不过它的死者,是我青梅竹马的好朋友。
曲悠自杀的那天,我正好在北京天坛医院向我的医生朋友询咨询她的病情,在座的还有那位脑科主任,他说:
“我们常说的鬼压床其实就是睡眠瘫痪症,在快速眼动的睡眠状态下,人的做梦活动加速,身体随意肌开始静止,这种临时性瘫痪有时会导致患者在梦醒后仍然无法动弹。在快速动眼期间,我们的骨骼肌除了呼吸肌及眼肌外,都处于极低张力的状态。这是一种人体自保机制,避免我们因为做梦而做出动作。多数人都会遇到这种情况,并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大的危害,而且基本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
“而你朋友的这种情况更类似于闭锁综合征,闭锁综合征是因脑桥基底部损害,双侧皮质脑干束与皮质脊髓束均被阻断,外展神经核以下运动性传出功能丧失。患者表现为不能讲话,有眼球水平运动障碍,双侧面瘫,舌、咽及构音、吞咽运动均有障碍,四肢全部瘫痪。因此虽然意识清楚,但身体却不能动,不能言语。但是你说的又有些不一样,首先患者眼球不能活动,能感知声音,却对疼痛刺激无反应。最重要的是从她以前的病历来看,显然她并不是闭锁综合征。”
脑科主任说着,从曲悠的病历资料中拿出一张以前的彩色脑部影像,勾勒了一个三角区域说道:“病人的这个部位已经完全呈阴影状,这是典型的植物人患者的状态。如果是闭锁综合征,这个区域应该呈高亮状态,近似于正常人的脑部图像成色。可以说她能醒过来,尤其是隔了这么多年以后醒过来,真的是医学上的一个奇迹。”
“所以如果她真的是处于这个状态,她有可能感知到外部的信息吗?”我问道。
“应该不能,植物人状态的病人对外界刺激可能会产生一些本能的反射,像咳嗽,喷嚏这些。是除此之外,是不会有任何主动活动的。但我所说的植物人状态,也只是从脑成像图来判断的,从你的描述来看,你朋友的一些症状,比如无法入睡等等,又不符合植物人的标准。要知道,人脑是很复杂的,很多方面是我们目前的设备还触及不到的。”主任这样总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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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曾斯说过:“死亡并不是人生最大的损失,虽生犹死才是。”
古龙也在《怒剑狂花》里写道:死亡并不恐怖,也不可悲。可悲的是有些人纵然活着,但生不如死,活不如灭,他们活着也只是活在痛苦的深渊里,毫无意识。我常常在想,也许活在痛苦的深渊里,毫无意识并不是一件坏事。相反意识清醒的活在深渊,才是最残忍的刑罚。
毕竟监牢之所以可以作为罪犯的惩罚手段,就是因为它可以把受刑人的身心置于刑罚的条件下,限制其精神和物质生活而产生心理痛苦效应。
曲悠就是在一副名为身体的监牢中被囚禁了十年。不舍昼夜的怀着对现实和未来的恐惧,战战兢兢的煎熬到了地久天长。她生的那样痛苦,一定愿意也乐意咏叹死亡。
以上就是调查员大E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