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不安而又带着失望。走出放映厅,是花花绿绿的万达天地。没有了凝视你的主角特写,也没有伊拉克战场的硝烟和拉拉队员的翘臀。巨大的疲倦揉进汗湿又干了的白衬衫里,坐在汉堡王等餐,看玻璃窗外,忽然局促,仿佛自己是被窥视的楚门。
李安导演一直是个少年,是π,是林恩。少年的细腻和敏感像摔破的膝盖,揭开的桃子皮;少年的拳头被好友拦下,鼻子上有灰眼睛里有火;少年第一次喝醉和流泪,尝试模仿类似陈升的悲伤,陈升表示遗憾: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但是出租车师傅坐在我身旁,行驶在新修的双向六车道,路过一盏盏整齐的街灯。确实,我不喜欢这个电影,尤其是花费精力挑选了本地最好的版本,来到偏远的影城之后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我满脑子都是那个俊拔少年的微表情,真实不安,像一个坐在第二组第四排的内向男生。但是巨大的仪式感让人达成另一种满足,自己用一些代价换取文艺精神的认同。文青一贯夸张自己的情愫和波澜,以求得生活方差的最大化。我开始愉悦,开始松弛,开始和师傅聊起万达的走向,南昌大学和湾里的土地纠纷,南昌是不是没前途,机械专业的就业难。在空旷的南昌郊区,有一丝隐秘的渴望,这条路越走越深,探到无人在意到自己的地方。
我看到路边有一个男孩在招手,,我让师傅停车,我招呼他上前。他说他是哪吒。我说我认识他,小时候听说过。他要求拼车,我同意了。手里拿的什么?他说是电缆线,刚刚去抢修回来。我骂了两句,这一片的电缆最近老是坏。哪吒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你知道最好的电缆材料是什么吗?我说不知道。
龙筋。
龙筋?我颤栗,恍然意识到坐在后面的少年曾是一个手法娴熟的杀人高手。
其实我抽了龙王三太子的筋是为了研究出完美的电缆线材料,可惜被群众举报了,组织上说影响太坏了,就把我打发到江西当电缆工人了。唉,要是当年再给我两年,等试验成功,不知道能给国家节约多少资源。哪吒说,但是又摆摆手,意思是不提当年勇。
那年陈塘关还有一件轰动的事情。有个奇想少年想试试自己能不能把地吓裂,于是让伙伴找了根和山高差不多长的绳子,拴住他,他蹦极。头朝下,脸无限贴近地面,看看能不能用突如其来的鬼脸把土地吓一哆嗦。他伙伴是语文课代表,但是数学不行,绳子弄长了六尺。哪吒说,还是不忍笑出来。
那时候我因为抽龙筋在接受调查和劳动改造,正好被安排清洁现场,我绑了一把我觉得最结实的墩布,把少年的血迹拖得干干净净。那个拖把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后来被专门用来书写警示标语,「严禁攀爬」「严禁跳崖」「光缆无铜,偷了没用」。哪吒说。
司机师傅说:到了,可以微信二维码扫一扫付钱。我付了钱,和哪吒告别,他去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