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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婉珍老人手拿照片，望着眼前满头白发却依然精神矍铄的他，颤巍巍地说：“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她微笑地凝视着，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着...…

    老人手里的照片已经旧得发黄，照片上是一位二十几岁穿着空军军服的男青年。

    这是她保存了半个世纪的老照片，陪伴她度过了那些艰难而残酷的岁月。

    那是1947年秋天，杭州体育场举行一场体育联赛，由李婉珍带队代表学校参加排球比赛。她们学校代表队休息位置的邻位是一队穿空军服的篮球队员。空军服中有一个身高一米八几的男生炯炯有神的目光，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有着一米七身高、大大的眼睛的李婉珍。李婉珍被看得羞红了脸，不时地低下头。之后的周末，有三名穿着黑皮靴、笔直的空军服的男生来到了李婉珍的学校，找到了她。这时，她才知道在体育场一直盯着她看的浓眉大眼、国字脸的人，叫沈耀辉。他憋红了脸对李婉珍说：我们想来看看你们学校...…

    李婉珍的学校在西湖边，苏东坡“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美景就在眼前。沈耀辉的学校与李婉珍的学校相距十几公里。此后每到周末，沈耀辉都开着吉普车过来找李婉珍，带她去品尝西湖的各种特色小吃，他们漫步苏堤，荡船三潭印月，爬保俶塔，游苏小小墓...西湖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也留下了那张珍贵的合影。

    正值青春年华的两个人，很快就互生情愫。慢慢的，李婉珍觉得沈耀辉忠厚老实，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此后，她的学校上空会经常有一架战斗机低空盘旋，李婉珍经常跑出去对着天空中的沈耀辉挥手。

    50年后，每当李婉珍抚摸着照片上的他，回忆起那段美好的时光，布满皱纹的脸上就会露出孩童般的微笑。

    1948年夏天，沈耀辉去外地执行任务回来，带回来一枚精巧的戒指送给李婉珍做为定情之物。李婉珍经母亲同意，也送给沈耀辉一枚戒指做为回赠，两人便情定终身。

    而后在一个夏虫鸣叫的午后，两人漫步在西子湖畔，沈耀辉突然对李婉珍说：“假如有一天我们走散了，你就在我们相遇的地方等我，几年后老天一定会让我们重逢的！”这突如其来的话，让李婉珍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们约定：将那张西湖岸边的合影从中间剪成两半，各自保留带有对方的那一半。只要彼此心里想着对方，这张照片终会合二为一，他们一定会重逢。

    之后，沈耀辉就再也没有来找李婉珍，没有告别，没有说再见。

    直到李婉珍去了沈耀辉的学校打听他的消息，才知道他驾机执行任务去了。至于他去哪里执行任务，执行什么任务，学校是没有也不会告诉李婉珍的。

    得到这个消息以后，李婉珍便提着一颗心度日如年。她每天抚摸着照片上的他，心里时时默念着：一定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一定要平安归来！

    每每天空中有飞机飞过时，李婉珍都仰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望眼欲穿，直至飞机消失在天际。她甚至幻想着有一天，会有一架飞机在她头顶低空盘旋，她像往常一样向天空挥挥手就能看到飞机上的他。

    而他究竟在哪里啊？

    其实，当年沈耀辉的任务是率领战机精英队做为先遣队进入台湾做防控，为后面所有人转移台湾做准备，而不是参加战斗。直到1948年年底，沈耀辉的空军军官学校迁址到台湾后他才明白，原本当局所谓的去台湾是进行另一场内战，战斗很快就会结束，然后全体回国的说法，竟然是一个天大的谎言。殊不知是一去不复返。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台湾与大陆全面禁止通邮。李婉珍和沈耀辉便彻底失去了联系。

    她每天看着照片上的他发呆；无数次跑去他们相遇的体育场静坐、哭泣。她曾多次给沈耀辉的老家写信打听沈耀辉的消息，但信寄出后都是杳无音信。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在漫长而渺茫的等待中，李婉珍竟恍惚地认为沈耀辉很可能在执行任务中牺牲了。但她对他的思念却依然丝毫未减。

    然而，之后的伤痛比思念更沉重，单位里每个人都要交代自己的历史，从此，李婉珍的档案中“恋人为台湾飞行员”的标记就永远跟随她的职业生涯。并且，李婉珍的家庭成分被定为地主，而且很快被抄了家。这些使她在以后的日子里永远抬不起头来。

    再苦难的缝隙中，也会有温暖的光射入。

    后来，孤立无援且孑然一身的李婉珍与单位中一直默默关心她的徐远峰结了婚。徐远峰非常同情李婉珍的遭遇，对她的关心无微不至。再后来他们有了两个女儿，这让李婉珍破碎的心才得以宽慰。

    可悲惨的岁月中，伤痛往往总是接踵而来。而更大的伤痛却在前方等着李婉珍。

    “文革”来了，丈夫徐远峰被打成“右派”，被回原籍劳动改造，可谁也没料到他会在劳动改造中意外身亡。徐婉珍在悲痛万分中坚强地站立着，顽强地与命运抗争，独自抚养两个女儿。真应了那句话：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可是不久，李婉珍档案里“台湾飞行员恋人”的身份又一次被翻出来进行批斗，而且家里被洗劫一空。她冒着生命危险，将那带有他的照片藏在了枕头里，才得以保存了下来。

    照片成了李宛珍的精神支柱。在漫长而黑暗的岁月里，每当她抚摸着照片上的他，就感觉有一束光在前方照亮，也照亮了她那久违的笑，笑着笑着一缕惆怅又涌上心头：你是否还活在世上？你到底在哪儿啊？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载着沉重的过往驶入1999年。

    李婉珍已将两个女儿养大成人，外孙们也都已长大，她也闲下来了。而他的老照片也就成了她岁月的回放机，她时常抚摸着照片上的他久久发呆，暗自神伤。

    女儿和外孙们知道李婉珍的心结，他们商议后便决定开始寻找沈耀辉。起初是去沈耀辉的老家去打听消息，可那个久远的地址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后来他们便试着持续地给台湾有关部门或团体写信，在台湾寻找沈耀辉。

    往事不堪回首。

    当年沈耀辉去台湾后，解放战争全面胜利，两岸通讯也彻底中断。军人不能与大陆有任何联系，否则就以叛国、通敌罪论处。

    后来沈耀辉也成了家，育有一儿一女，但妻子身体一直不好，沈耀辉每天除了履行公职外，还要照顾妻子和两个孩子。

    1979年两岸通邮后，沈耀辉也曾多次给老家写信试图寻找李婉珍的下落，可家里唯一的弟弟参加了解放军，年迈的父母早已离世，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几封书信都如石沉大海。后来妻子常年卧病在床，并且病情越来越严重，他便无暇顾及寻找了她了。

    但他从未忘记那个曾经与他情定终身的人。

    他将照片中的她一直保存在一本书里。每当他艰难困苦的时候就会凝望照片中的她，是她给了他无限的慰藉和力量，才使他顽强地战胜一切困难。而他也总是时常想象着他们重逢的种种场景。

    殊不知这场景正快步向他走来。

    不久，沈耀辉就收到了台湾有关部门转交的海峡对岸正在寻找他的信件，他激动万分，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将回信寄到了李婉珍的家中。

    信中告知：沈耀辉身在台湾，仍然健在，身体硬朗，早已退役，现与家人在一起。李婉珍听闻这个消息，不停地抚摸着照片中的他，热泪盈眶，喃喃地说：“还好...…还好……，有结婚生子...…我就怕他一个人孤苦伶仃。”

    经两岸相关部门的共同努力，很快就安排了沈耀辉回大陆的行程。

    当两位年过古稀的老人，历经50年的沧桑岁月和50年的刻骨铭心，再次重逢的那一刻，便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积攒了半个世纪的泪水如泄洪般地流了下来。他们诉说着50年的困苦与艰辛；诉说着50年的思念与不舍。两位老人小心翼翼地将各自手中的那半张发黄的老照片拼在桌子上，合二为一，终归圆满！照片虽旧，但仍爱你如初！

    时光穿越半个世纪在此刻定格。

后  记：

    不久沈耀辉的妻子因病去世。

    2000年的秋天，沈耀辉回到了杭州，与李婉珍生活在一起。情定终身五十载，终可“与你共白头”。

    每每清晨和傍晚，人们总会看到有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挽着手漫步在西子湖畔，金色的霞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也将他们的脸映得灿烂无比。他们成了西湖岸边的一道亮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