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邻居之前不是我邻居,我之前的邻居是我表舅。表舅搬走了,屋子一直空着。村长家房子拆迁了,没地方住,就暂时成了我邻居。
我邻居就两口人,男的是村长,中等身高,中等身材,浑身上下透着村里人的精明。村里谁家有事,上边下来考察,都要有他作陪。常常早出晚归,非常敬业。女的长的又高又壮、白白胖胖的,一看就不似一般农村妇女皮肤都黑红黑红的,她喜欢到各家“拉呱”,是村里有名的“大喇叭”。喇叭言其嗓门高,而且话多。
老两口有四个儿子都已经成家,没有女儿,因此非常喜欢逗女孩玩。她常说要我做干女儿。我那时不懂事,觉得做了人家的干女儿就要和自己家哥哥姐姐生分了,何况别人都没有干爹干妈的。我说不愿意,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姐姐经常笑我,说你干妈来了。我面皮薄,每次都要恼火。再见她也绕着走,她还和往常一样,看见我笑眯眯的。
她娘家就在我们村不远的高庄。她那时40多岁了,依旧风韵犹存,想来年轻时应该很漂亮。而他老公长相又太过普通, 身高而言并不匹配。村里人都说她家是高老庄。她年轻时唱过戏,追她的小伙子排成行。村长那时候还不是村长,却是追她最殷勤的一个。她常说,他那时候经常去她家,她家后门的草都不长了。她说这些时,眼睛里充满着快乐和小小的得意。对一个女人来说,被人热烈的追求确实是件幸福的事情,何况也许这是他们这辈子最浪漫的事了。
村长是要当村长的。先是组长,再是队长,然后村长。男人使劲往上爬,女人使劲生孩子。18岁,她的第一个孩子就出生了(我妈36岁有了我,她36岁,大儿子都结婚了)。村长总是在外面忙,总是吃不完的饭。喝不完的酒,办不完的事。她又是那样的泼辣性子,怎么肯默不作声种地带孩子。吵架就是家常便饭,喝酒必晚归,晚归必吵架,吵架必摔东西。他们做我家邻居十几年,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女人撒泼,男人耍酒疯,一院子围观群众。但是第二天,酒醒了,重新买齐锅碗瓢盆,两口子又热热闹闹过起日子了。
我就想这么吵着过一辈子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不离婚呢?
不结婚的人大约是无法体验婚姻中的无奈。一点一点的鸡毛蒜皮,矛盾不断的累计,只等最后一颗稻草,将疲惫的婚姻彻底解脱。然而两个人都知道,不会有最后一根稻草,父母在看着,孩子在看着。熬着吧 ,好像只要交给时间,所有矛盾都终会化解。何况下一个人又会好吗,时间久了都一样?这样想想,早磨灭了气头上那点跨出围城的勇气。床头吵架床尾和,如果不是下一次争吵,以前的积怨就彻底放下了,能吗?
最初的浪漫最终演变成一辈子的相互凑合,这算不算一种欺骗?
几年前,村长喝酒太多,生了大病,瘫痪了。“大喇叭”还是很多话,然而声音小了很多,每天做做饭,扶着男人做康复训练,她不怎么串门了,再多话也是讲给自己男人听。再后来,儿子盖了新房,他们就搬走了。
再次见到他们,村长已经很多年不做村长,他眼睛半睁着,嘴角歪斜,走路也不太利落,看到我,嘴角动了几下,终归还是没说出来。她瘦了很多,推车轮椅在他后面跟着。她还是很热情,拉着我的手说了好多过去的事:村里的谁谁去年走了,你哪个舅舅、妗子今年走的。“你看我头发全白了,现在想吵架也吵不起来了,他不怎么会说话了”她悄悄的指一指他,又感叹说“老伴,老伴、老来的伴,我不管他谁管他啊”。
我跟妈说起他们,妈说,大半辈子打打闹闹,老了老了,没力气闹了,还得相互依靠。我听了愈发觉得婚姻凄凉。
这一辈子很长,长到可以让时间磨平所有棱角,长到让我们心甘情愿改变的面目全非。
等我们老了,再没时间做梦、再没勇气追求,甚至,再没有力气争执。也会像他们一样,成为彼此依赖吗?
此文章为 “拉卡西村” 原创,特此声明!
望余生,不负当初你我,亦能不负曾经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