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故事系一句古诗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上林的锦泉山庄已经建好了,它的主人蔺熹远还在归来的路上。
按说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到了,蔺熹远的夫人赵芫在新居门口焦灼的张望着,仆人跟着她一天进出几回了,不忍心她这大热天的受罪,劝她回屋休息。
她站在树荫下,叹气,“这一年来,我知他心中憋闷,这回来都路上定然不会春风得意马蹄疾的。”
仆人劝慰,“夫人别多忧思伤身,这锦泉山庄的图纸都是大人亲自设计的,大人肯定也是对这里上心的。”
赵芫秀眉还在皱着,白皙的脸上未染岁月风霜,却布满了不相称的愁容,她听劝转身,“上心也是无奈之举,要是还能上心的话,他岂会花时间在这些上?罢了,与你说这作甚。”
赵芫是懂蔺熹远的,蔺熹远确实不是归心似箭的,倒也不是说故意耽搁,而是一路上都内心沉郁,心事重重,无法排解,赶路自然就不会脚底生风。
他去年底就预测到如今情形了,家书中说自己“刚拙自信,年来不为世人所容”,只是没想到调遣书来的如此快。
他无心走官道,走的都是一些路程稍远的乡村小道,正值盛夏,山林翠绿,荷叶亭亭,小道上林木荫荫,若无心中杂事,也是一番好景致。
奈何踌躇满志,此时竟生出三里清风三里路,步步清风再无你的落寞,是啊,朝堂之上再无他的声音,空有才华不得重用,他只得学陶渊明,往后过游山逛水、饮酒赋诗、闲云野鹤的村居生活了。
可是,如今山河支离破碎,朝堂偏安一隅,百姓疾苦,未来风雨晦暗,他岂能学渊明?当初父亲给他的起名晨,字熹远,不仅是因为他是家族一脉单传,更是家国希望。父亲不止一次带他登高,望远万里江山。
可如今,他正归途在乡间的林荫道上。
终在天初黑时,蔺熹远到家门口了,守在门口的仆人上前牵马,院内的仆人见到他进门,慌忙奔走相告,赵芫闻声立刻从房内出门相迎,他二人相望院中,蔺熹远眼神复杂,他知赵芫身弱,不愿相累,而赵芫知他坎坷不易,也不愿他再添烦闷。二人默契,不谈伤感之事,只道“归来便好。”
上林风景好,山居更甚,阴阴夏木,林鸟婉转,锦泉山庄依山傍水,的确是休养生息之地,当初,蔺熹远是为了赵芫寻得此处,亲手设计山庄布局,房舍建筑,促她休养身体。未承想,此处也成了他日后归处。
归来后,他学古来隐士,门前栽柳,屋后种果,还在山庄四周低洼之处辟田,种植水稻。谷雨后,下田播种禾苗,小满后,穿梭于瓜果棚架里采摘,日日繁忙,看似虽平淡,但胜在踏实,若不是深夜灯火,赵芫差点忘记了她的夫君,曾是忧国忧民的大人。
几年里,家中驿站间来往的信差从未间断,夜夜的灯火下,长篇累牍,不知是否已达圣听,星河不负有心人,蔺熹远终盼得一纸调令,官职虽小,但总归能为一方百姓有所作为了。
临别时,不舍依依,更多欣喜,蔺熹远倘若知晓这是永别,不知是否还能那样轻快别离。
此去之地是淮上谢家庵,他为一县知府。新官上任,他不顾旅途舟车劳顿,带着属下各处奔走,考察民情,了解百姓疾苦。
几日下来,新官上任的热情逐渐冷却了,他的眼里盛满痛苦之色,他合上属下送来的卷册,眉头深锁,无力之感一如数年前一样,汹涌而来。他回想起恩师对他的“匪面命之,言提其耳”,望着窗外,凝眉坐化。
淮上谢家庵,得天时地利,自古盛产晶梨,因产量少而品质独佳得名,历来为皇家贡品。因大片田地用来种树,少量耕田,因此,百姓负担极重,粮食不能养活人,尤其春末夏初,青黄不接之时,时有百姓饿死。
他走访村庄田地间,唯见一片片梨树林,枝头硕果累累,清风徐来,凉爽怡人,风景绝美,那些叶片层叠间的晶梨,犹如西游记里神树上挂着的一颗颗人生果,价值连城。若非他步履不停,看见街头巷尾,多是肌黄面瘦的百姓,甚至以为淮上乃是天堂之地。
他是个有治国之才的能臣,很快想到了几种应对策略,修书回京,然而又一次失望了,高居庙堂之人岂会真的体会民间骨肉分离生死离别之苦,知晓又能怎样,百姓竟比不上晶梨,朝堂晦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翻天覆地,岂是他一人之力。
身为地方父母官,百姓疾苦他看在眼里,一年一度的晶梨上交完毕后,他一纸密令,命人偷偷给梨树根处交上盐水,一夕之间,千亩梨树林枯槁,地方谣言四起,他听属下来报后,伏案疾书,完整写好治理盐碱地的法子,而后封好,交给可信之人。
谣言传至上级,命他奔赴现场查看,他在谣言声中下达命令,砍伐剩下所有梨树,至此淮上不再有晶梨。
百姓欢呼,千亩良田,秋收有望,不再有饿死骨。
而蔺熹远却等到了双手锁上桎梏,他神色如常,官服已脱,着一袭素衣,依窗而立,清风翻动书卷,亦翻动他的衣袂,飘飘之间,他容颜俊朗,目光深邃,无波无澜。
沿街道路围蔽,但是挡不住前来送行的百姓,有人低泣,有人哭喊,而他只是一眼扫过人群,看一看这一世繁华的风景,他想起了上林居家中的妻,何以报君恩?一路繁花相送过青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