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氏:我已不用自己费力走路了,只觉得是花园的土地在我的脚下移动,在这里我的一举一动都毋需着意留神,习惯把我搂进它的怀抱,像抱娃娃似的一直把我抱到我的床上。
郭氏:习惯的力量,让我失去知觉,失去防备。失去对身边人、事、物、时间的敏感度。所以,你大多数时候面对的,是穿上了“习惯外套”的我。真的那个我,在打盹呢。
普氏:我浑身发抖,扭头上楼,恨不得马上叫人把弗朗索瓦丝赶出家门。但是,她若一走,谁给我做热乎乎的卷子?谁给我煮香喷喷的咖啡?甚至……谁给我烤那么肥美的鸡?……其实,这类卑劣的小算盘人人都打,跟我一样。
郭氏:美德须先有一个立场,一个比美德更重要的立场。因立场的不同,美德也不再稀有和高尚。
普氏:我逐渐认识到弗朗索瓦丝温柔、虔诚和讲究德操的外表下掩盖着多少出类似厨房外那间干粗活的小屋中发生的悲剧,正如历史发现那些在教堂的彩画玻璃窗上被描绘成合十跪拜的历代男女君王,生前无不以血腥镇压来维护自己的统治一样。
郭氏:此时岁月静好,彼时负重前行。
普氏:那么盖尔芒特对我说来,简直是“那边”的极限,与其说有实际意义,倒不如说是个概念性的东西,类似赤道、极圈、东方之类的地理概念
郭氏:小时候的活动范围限于南边湾子和北边湾子,我家在南边湾子靠北的位置。南、北边湾子组成大队,大队的上面的依次是村、乡、镇、县(区)、市、省。
普氏:好比想从这个城市同另一个城市的人聊天,在人们不知道有什么途径可以扭转这种不可能的情况下,看来是无法进行的。
郭氏:邮件、电报、有线电话、无线电话、电子邮件、移动互联网下的即时通讯APP。下一代会是什么?
普氏:有史以来,人们出于虚荣而费的心机说的谎话,有四分之三是对地位比自己低下的人而发的。
郭氏:真的有所谓的地位高低之分吗?还是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
普氏:这种无休无止、毫无变化、毫无结果的活动,对他来说是一种如此严酷的必需,以至有一天,当他看到腹部长了一个肿块的时候,他都为这也许是个致命的肿瘤而高兴万分,心想从此就可以不必再做任何事情,听凭这疾病的支配,成为它手中玩弄的对象一直到那为时已经不远的末日。在这个时期,他虽然没有明确承认,却时常但愿死期早临,而这与其是为了摆脱这深刻的痛苦,倒不如说是为了摆脱他所作的努力的单调乏味。
郭氏:【读书•读自己】时常有类似的想法——盼望自己患了绝症,并设想了无牵挂和羁绊后随之而来的畅快的、自由的、无需担责明天的喜悦。当陷入自我的小世界无法自拔的时候,也以此绝症宽慰自己——哪有那么多生命之重,不过是你过度的敏感制造出来的幻象,适时的钝感可以屏蔽掉无谓的烦恼。以上,称之为自愈力,因人而异,可大可小。
普氏:这倒使我想起,他在乡间可是经常跟我见面的;这我还记得起来,不过记忆已经模糊,因为自从我见到希尔贝特以后,在我心目中斯万主要是她的父亲,不再是贡布雷的那个斯万;现在我把他的名字所归的类别跟当年它所纳入的那个系列中所容的概念完全不同,而当我现在必须想起他的时候,再也用不着那个系列了,因为他已经成了另外一个人;
郭氏:了解自己已是如此艰难,何况了解别人,阻碍你了解别人的因素包括但不限于:偏见、你的变化、当事人的变化、所掌握的资料(言、行、事件)的真实性及其背景。其中前三个因素是客观存在的,无论以何种角度了解别人,偏见是不可避免的,除非你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而对于变化,只要时间在流逝,变化就一直存在,只是能否感知罢了。就像一些猝不及防的恶性犯罪事件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发生一样,上一秒还是风平浪静、其乐融融,下一秒已是暗流涌动、悲从中来。
普氏:后来连这种好奇心也消失了,但他的调查却未中止。他继续设法弄清这件不再使他感兴趣的事,因为他的旧我,虽然极度衰弱,仍然在机械地运转,而过去的焦虑已烟消云散。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曾经感到如此强烈的焦虑,
郭氏:时间会冲淡一些事物,也会加固一些事物。是否应该尽量致力于那些会被加固的事物呢?如果追求的是丰富的生命体验,沉浸在终将会被冲淡的事物上又何妨呢?
普氏:天才,甚至最大的天才,主要不是来自比他人优越的智力因素和交际修养,而是来自对它们进行改造和转换的能力。
郭氏:为什么要把智力因素和交际素养相提并论?改造和转换的能力又来自哪里呢?
普氏:我甚至试图做到“客观”,认真考虑希尔贝特在我眼中的地位,我在她眼中的地位,以及她在别人眼中的地位,它们是多么悬殊!
郭氏:我眼中的大事,在别人眼中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普氏:最能唤起我们对一个人的记忆的,正是我们早已遗忘的事情(因为那是无足轻重的事,我们反而使它保留了自己的全部力量)
郭氏:是因为这类事物的无足轻重,所以从未刻意往里面加入任何臆想而完好无损得保持着原貌吗?
普氏:我动身去巴尔贝克,改变习惯,即习惯暂时停止,便圆满完成了习以为常的大业。
郭氏:可以以此来解释一些人为什么喜欢旅行吗?实际上喜欢的是旅行所带来的习惯上的改变。少有人在熟悉的环境中自发地改变习惯,而借助环境变化所引起的主要是生活习惯上的暂时改变,对行为习惯和思维习惯的影响甚微。
普氏:这种快感,只应要求它在博物馆的一间大厅里给予你。这间大厅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特点,却更能象征艺术家专心思索以进行创作时的内心空间。
郭氏:从艺术品中获得的未必全是快感,也有可能是激发了你的想象、引起了某些情绪;欣赏艺术品,也不都是为了了解创造者当时的内心世界。因此,艺术品不应该囿于所摆放的环境。
普氏:对他人的深情可以转移自私的痛苦
郭氏:作者真是太了解人性了,轻描淡写地就说出了真相:有些痛苦是自私的。
普氏:她半拄着一把阳伞,那高大而美丽的身躯现出微微的曲线,画出帝国时代美貌风流的女子珍爱的阿拉伯图案。这些女子双肩下垂,后背上提,臀部凹陷,腿部绷紧,很善于使她们的身躯像一条围巾一样无精打采地飘动。穿过躯体的那条肉眼看不见的柔软而倾斜的茎杆作为骨架,她们的身躯便围绕着这骨架飘动。
郭氏:真形象!
普氏:因为在“观察”的精神状态中,人们远远低于创作时的水平。
郭氏:用我们自己的话通俗地讲,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普氏:他的情妇开阔了他的精神,使他看到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她在他的生活中注入严肃认真,在他的心中注入了高尚的情感。但这一切,圣卢的家庭是看不见的
郭氏:换个说法,如果是小布洛克有一个这样的情妇,就不会给他带来这些觉醒了。
普氏:加之,外祖母一直过于谨小慎微地悉心照顾我,以至我不会不相信,不可为之事是不可分的整体,对老年人缺乏尊重的少女,碰到从八十岁老翁头顶上跳过去以外的更有诱惑力的快乐时,决不会骤然间为顾忌之心所阻拦。
郭氏:遇到这种长句子,并加以理解的时候,就会想起高中语文老师刘老师。十几年前刘老师教的语法分析,十几年后还能派上了用场,也算不枉老师当年的口舌。
普氏:一个人,不管多么明智,”他对我说,“在年轻时的某一阶段,没有说过什么话,甚至过着某种生活,事后回忆起来觉得很不愉快,希望将其抹掉,这样的人恐怕是没有的。但是他不该绝对地为此而悔恨,因为,只有经过所有的可笑、丑恶之现形,他才能有把握在可能范围内变成一个贤哲。这一切可笑、丑恶的现形应该是这最后现形的先导。我知道有些年轻人,是杰出人物的子孙,他们的家庭教师从他们中学时代起便教导他们要精神崇高、道德高尚。可能他们的生活中没有任何要遮掩的地方,凡是他们说过的话,都可以发表,签上自己的名字。但是,这是一些精神贫乏的人,是理论说教者软弱无力的后代,他们的明智是消极的,是不能开花结果的。明智不能接受而来,必须自己去走一段路亲自去发现,任何人不能代替我们去走,不能免了我们这趟差,因为明智是对事物的一种观点。你钦佩的世人,你觉得端庄的仪态,并不是家长或家庭教师安排妥当的。这些东西的先导,是完全与此不同的人生开端,受到周围占统治地位的恶或俗的影响。这些代表着一场战斗,一次凯旋。我们在最初某一阶段是什么模样,那形象已模糊不清,无法辨认,不管怎么说,是不讨人喜欢的。这我明白。但是我们不应该否认这个形象,因为它是我们确实经历的见证,按照生活和思想的规律,我们从生活的共同因素中——如果是一个画家,就还从画室生活、艺术小团体中——提炼出来超越这一切的某些东西。
郭氏:【胡思乱想】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
普氏的这段描述与“致知在格物”异曲同工。或者叫“实践出真知”,就像学校里的理化生课程需要配合对应的实验课程才能帮助理解。父母在教育子女的过程中,要言传更要身教,而最理想的情况是让其通过丰富的生活体验达到自我领悟。
成功摆在眼前,复制粘贴即可据为己有,这样的成功有如泡沫经济,禁不起动荡,也无法带来真正的心理满足。未经历丰富的独特体验而量产出来的社会精英,如何展示个体的生命价值。
所以,教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或者教育是否应该有一个目的?
教育,拉丁文叫educare,educe+care,即引导+照顾,心理上给予引导、启发,唤起一个人的未知领域;生理上给予照顾、养育,作为其心理的依托。心理是虚的,生理是实的,这个虚实有个有效期,生理上的实仅限于活着的时候,死了之后就变成虚了。心理上的虚则反之,尤其在死后,则可以成为无限的实,并视其活着时所挖掘的未知领域而定。
普氏:我向阿尔贝蒂娜俯下身去,想拥抱她。此刻,就是死亡向我袭来,我也会毫不在乎。更确切地说,我觉得那不可能,因为生命不在我身外,而在我身内。此时如果有一位哲学家,阐述他的思想,说有一天,哪怕是遥远的一天,我也要死去;大自然永恒的力量则仍会存活下去,在这大自然力量神圣的脚下,我只不过是一粒尘埃;我死后,这些圆形的、隆起的悬崖,这大海,这月光,这天空还会在,我对他一定发出怜悯的一笑!这怎么可能呢?世界怎么能比我存在得更久,既然我并没有迷失在世界之中,而是世界锁在我心中,世界远远不能充满我的心房,我感到自己心中还有位置,可以容得下许许多多别的珍宝,我会充满蔑视地将天空、大海和悬崖扔在一个角落里。
郭氏:普氏确实做到了,即使世界消失了,他的思想还存在。
普氏:我现在出门自由自在,因为我心里坦然,我不是为看德·盖尔芒特夫人才出门的,这就像一个女人,只要有情夫,她就会小心翼翼,哪天同情夫一刀两断了,她就会把信到处乱放,就有可能把一个她已不再感到害怕,同时也不会再犯的错误暴露给丈夫。
郭氏: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何为君子?何为小人?
普氏:在茫茫黑夜,我看得出阡陌田野,听得到大海澎湃,我们正在茫茫原野中穿行。
郭氏:坐火车在学校与家之间往返的那些夜晚,亦是如此感受。荒山旷野中稀疏的农家灯火,给旅途中疲惫的人的心中注入了丝丝温暖,至今还记忆犹新。
普氏:幸福舒畅的感觉,往往并不是从健全的体魄,而是从不曾消耗的盈余精力中产生的,我们不必靠充实精力,只须靠缩减活动,就能同样地获得这种感觉。
郭氏:更极端的,就像腿骨折后卧床休养了一段时间,恢复后,能继续用双腿感受大地的结实,用奔跑中的脸颊感受风的柔和,会幸福之至。
普氏:我们不能因为看见了心灵丑恶的一面,便对其温柔美好的一面也视而不见
郭氏:人性因其丰富性,没法一概而论。好的、坏的,美的、丑的,善的、恶的,远不足以表述人性。
普氏:所谓嫉妒,只有对自身的嫉妒可言;别人的行为是无足轻重的;我们只有从自身感到的快乐中才能引出智慧和痛苦。
郭氏:众生幻象,皆由心生。
普氏:大自然只是创造了人体的分工,却没有想到使灵魂的相互渗透成为可能。
郭氏: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普氏:正如身体健康的人想到死亡时总想象自己不怕死,其实他们只是在把一种纯然否定的想法引入这种好的健康状态,因为死神的临近一定会改变这种状态
郭氏:想象与现实存在必然的差距,且如此之大。想象发挥得当,可以缩小这一差距;发挥不当,则会加大这一差距。如果想象的目的是为了缩小这一差距,对于无力控制想象者,是否屏蔽掉想象力更妥当?否则只会在自欺欺人的深渊中越陷越深。
普氏:人们有时说,倘若某个人是一位艺术家而且往作品里注入了一部分自己,这个人身上的某些东西便可以在他死后犹存。从一种生物体内抽取出来又嫁接到另一种生物体内部的东西还能继续维持生命,尽管被抽取生物的母体业已死亡,这也许出于同一个道理。
郭氏:若要问生命的意义,这是一条思路。
普氏:聪明的、真正可靠的劳动者,对那些把自己干的事说得十分漂亮并大加赞扬的人,有一种厌恶的感觉。
郭氏: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