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哭泣喊道:“老五说二哥走了。”
“怎么会呢?昨夜看着也不是很严重啊?怎么会就去了?”爷爷一边絮叨,一边穿鞋准备向外走。
奶奶要跟过去,被爷爷呵斥道,“你在家看着孩子,别过去了。老五家的情况,现在说不大好啊。哪怕是我也没有办法。”
“那你还去!”奶奶拖着爷爷,埋怨着,“我是村支书,怎么都该去看看,放心,没事。”
“什么世道。”奶奶一边把爹拖进屋去找药酒,一边抱怨道。
爹涂了药酒,蹭奶奶刷碗之际,又偷偷跑去老五家了。爹说,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爹一定会给老五家的哥哥找医生的,平时爷爷是个很热心的人,何况爷爷时常给爹说:“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和老五家本就是一家人。”
爹想看看医生来了以后,老五还在生气没有。
只是爹说,当他偷偷去老五家的时候,医生是没有的。
爹只看到自己的父亲,被老五的爷爷拿着平日杵着的木棒,连打带骂地赶了出来。
爹的这位二爷骂的什么,爹说记不得了,隐约记得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这类的。
爷爷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了。
爹说他吓到不敢进去,和村里的很多人一样站在远处看着老五家的院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群带着棍子的人,又冲进了老五家。爹远远看着他们拦着老五的爷爷、娘和姐姐以及老五,先是把老五的哥哥们抬了出来,老五的二哥这个时候已经僵了,我怎么知道?
因为爹告诉我说,他看见老五的二哥像那些年他吃的土豆一样,从门板上滚下来,接着又被人抬了上去。
然后他们进去又把老五家仅剩的那些纸和一些爹小时候觉得新奇的玩意儿,一股脑儿扔在地上,一边踩还一边骂。
骂的什么,爹说隔得太远了,北风又呼呼的,听不见。
但他听见人群里有鼓掌的声音,叫好的声音。小时候爹大概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的东西毁了,这些看客会那样兴奋和高兴。
大概正如我不知道打老五哥哥们的时候,我的爹到底有没有动手一样。
只看见老五的爷爷想要拦着,被那些人推攘在地,老五的娘和老五赶紧去扶起来。接着,老五的娘对那些拿棍子的人,作揖了又作揖,嘴里念叨着什么,就进屋了。
再出来的时候,老五的娘捧着几个精致的坛子。爹知道,那是老五娘的嫁妆,爹是常听奶奶说的,这些坛子华美精致,腌出来的泡菜和酸菜的味道及口感也是比其他的坛子要好的,奶奶常常幻想自己也能有几个那样精致且实用的坛子。
爹说,这些都是老五娘嫁给老五爹时候,她那个大文豪哥哥送的,据说还是什么古董,有上百年历史的官窑。
只是爹和很多看热闹的人一样没有想到,老五的娘抱出他们后,左左右右看了看人群。就在院子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些坛子砸在了拿棍子的那群人脚下。
坛子接触地面,砰——咚——这样的巨响,爹说他至今记得。
人群里,出现了一阵唏嘘声,有人说可惜这些东西,有人说老五娘也是个倔女子。
议论还没有结束,那些拿棍子的人又都冲进了老五家里,这次老五家的谁也没有拦着,可能是因为知道有这样多看客等着看热闹吧。
人群突然安静了,爹和大家一样,都立着而耳朵听老五家的声音。果然,还是不负众望的,老五家传出来乒乒乓乓的声响和稀里哗啦的碎响。
人群又笑开了,好像终于大愿得偿的欣慰一样。爹说,他却吓得不敢笑。因为那时候他什么也不懂,只是他害怕有一天,这些叔伯婶婶,套上绣章,拿着长棍,会不会也像这些人一样,不由分说,冲进我们家,杂碎他心爱的泥人。
不多一会儿,那些人出来了,其中一个手里捧着和老五娘刚刚抱出来的坛子差不多样子的一个坛子,学着老五娘的样子,走到老五家那些人的面前,狠狠摔了下去。
“砰——”人群随着这一声响,也突然安静了。老五和老五的姐姐吓得缩进了老五娘的怀里,老五的娘弯着腰,紧紧搂着老五和他姐姐。
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什么,那些拿着棍子的人笑着走了出来。
看戏的人,看见唱戏的人都走了,也不大一会儿就散去了。
爹状着胆子,依旧从小门溜了进去。爹说他以为他到了废弃的宅院,老五家的东西,全都砸了稀巴烂。
床是拆了的,床架子都断了,只剩下些木板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被褥和枕头也被撕扯在地上。
橱柜都倒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杂七杂八地散落了出来,还有爹那日晚上过来吃到的面饼,被人在地上都踩碎了。
爹一路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碎片和杂物,走到了客厅。只见老五的爷爷坐在凳子上抽烟,只是不像往日一样顺畅,而是抽一口就咳嗽两声。
老五的娘和老五的姐姐正一步一挪地搬着老五的大哥,爹这才看仔细,老五的大哥,裹在被子里,因寒风冽冽,脸和手都已经脸和手都已经冻得通红了,如若不是还能看见老五的大哥呼出来的白气,爹一定以为老五的大哥和二哥一样走了。
老五的三哥还在院子里,爹看见他在用手拉着被子,想尽力把被子盖住自己的脖子,可拉拉几次都没有成功。
爹走过去帮三哥拉上了被子,爹说三哥把头转向了他,不知道有没有在看他,因为三哥的眼睛都是打过留下来的红肿和淤青。
即使有在看,爹那时可能也因为看着昨天还给自己叠豆干的三哥,如今这样,是害怕得不敢正眼来看。
而老五拿着苕帚在收拾客厅,希望可以整出一块干净的地,给老五的哥哥们放木板。
看见爹进来,老五的爷爷有些失望地看了看爹,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老五也只是抬着眼睛看了一眼爹,没有说话,继续扫地。
爹有些不知道所措,明明昨天他们还在一起打豆干,今天怎么这样了。
爹说想到院子里找来一把苕帚,和老五一起扫地。
只是刚刚到院子里,老五的娘就说,你走吧,不然一会儿你爹该怪你了。以后也别过来了。
爹本来还想说什么,只是听见奶奶着急地呼喊,就匆匆逃走了。
爹说,他没有想到,这是他看见老五的哥哥们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