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三）
umbrella觉得自己的生物钟就要失去了规律。
这是第几天了，一到晚上就睡不着，到了天亮又该死的自然醒。
顶着个黑眼圈的刺客晕晕乎乎的打着土豆泥，一个不留神差点把脑袋栽到旁边的奶油桶里，他晃晃脑袋，把视线勉强固定在手里的土豆泥上，然后眨眨眼睛。

他最近看东西有时候会模模糊糊的，虽然每次模糊的时间不长，但是这种感觉还是很不舒服。难道是天天打游戏近视了？——但这不可能，他的视力一向很好，而且近视是长时间的模糊，并不是像他这样的短时间——所以他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最近想的事情太多精神焦虑导致的？

烦躁。

“溜号了，溜号了，集中注意力啊umb，打土豆泥可是个力气活，三心二意的杀手可是当不了好厨子的。”被少年从侧面敲了一下脑袋，刺客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少年灵巧的从他手里把盆端走在盆里加入火腿丁和切成细丝的培根，有点懵的接住再次塞回手里的大盆，“接着搅，别停，再让我发现你溜号，早上你就喝一杯牛奶。”

这下他还就真不敢分神了，这关系到他的生命安危——他的牛奶过敏可不是一般的严重，喝进去一杯，估计他的小命马上就得没半条。

黑猫蹲在厨房的窗台上，抖着耳朵将目光锁定在忙碌的少年身上——这只在昨天晚上被YOYO用半包鱿鱼丝收买的大猫对那砧板上烤熟的沙丁鱼馋涎欲滴，瞪着两只猫眼睛，眼巴巴的看着少年将那些美味的鱼肉切碎，企图在开饭之前分一杯羹。

“真拿你没办法，那就给你点好咯。”切了一块鱼尾巴放在窗台上，YOYO用手背蹭了蹭猫咪的脑袋，然后把切好的鱼肉抹进一旁的碟子，“真是可爱的小东西。”

早饭的时候仍然很和平，除了FOX因为手抖把牛奶倒进了沙丁鱼沙拉让他无从下口以外，一切安好。
喝完最后一口橙汁的umbrella收拾了餐盘，然后端着一摞盘子走进厨房，在YOYO的指导下开始学习刷盘子的新技能。

Benjamin吃过早饭后就叼着片吐司开始了工作，离开支部，他可不像他那不靠谱的部长一样轻松。
FOX忙着泡美女，用手帕胡乱的擦擦嘴就屁颠屁颠的跟进了试验场，然后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破声，忍无可忍的科学家扛着她那把K08冲出来对准土匪就是一颗火箭弹，于是可怜的碳纤维仰天长叹了一声，认命的拎起工具箱准备修墙。
然而就在大叔准备修补一下墙上的那个大洞之时，Oxob冰冷的机械义肢轻轻的戳了一下他的肩膀。
碳纤维回过头去，看到Oxob一只手里拿着两听可乐，另一只手指指着FLLFLL的背影。

意思很明确——谈谈？

Oxob极少与人交流，尤其是主动与人交流。

碳纤维放下手里的工具箱，拿过一听可乐，指指FLLFFL然后又歪歪头对着厨房里的umbrella扬扬下巴。

——和这两个人有关？

Oxob点头，然后率先走出客厅。碳纤维跟着他的脚步七拐八拐，然后很意外的发现这个每天晒太阳到几乎让人以为他在进行光合作用的人并没有带着他去晒日光浴，而是走进了位于整个基地最东南角的一间地下禁闭室。
这里的禁闭室从建立开始就从来没有使用过，因而也不会有人轻易的到这里来。很隐蔽的地方。

居然到这里来了，有点意外。

碳纤维皱皱眉，伸手推开那扇紧闭的大门，迎面而来铺天盖地的灰尘和铺天盖地的黑暗在一瞬间让他失去发言权。

这才像是一间地下室。
没有一丝光能照进来。
暗的出奇也静的出奇。
只是偶尔会有水滴砸落在石峰上的声音。
空灵的遥远。
这种地方，会让人觉得时间被拉长了数倍，若是一个人待在这里，恐怕不多时就会在这一片死寂中崩溃。

碳纤维站在门口看着融入黑暗的Oxob，犹豫了一下，然后也迈进了门槛。在他完全进入了房间的瞬间，身后那扇沉重的铁门，“咣当”一声合死，吞噬了整个房间里仅存的一丝光亮。

可乐罐发出轻微的“呲呲”声，金属拉环落地的声音清晰入耳。

碳纤维扶着墙壁，顺着声音摸过去，然后坐在先一步坐在地上的Oxob身边。手里的可乐被拿过去，然后又是一声脆响和拉环落地的声音，再次塞回手里的是一听打开的可乐和一个小小的四方形的东西。

碳纤维把头靠在墙上，端着那听可乐半天没动。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睁着眼望天的Oxob听到了打火机“啪嗒”的一声，他扭过头去，却只能隐约看到一团云烟和一点微弱的火星子。

在烟草燃烧到四分之一的时候，碳纤维启动了那个四方形小物件的开关。
一个便携式的全息投影仪。
或蓝或绿的数据在黑暗中有节奏的跳动在那些虚拟显示屏上，然后随着碳纤维手指的触及消散或出现在空中。

“你一直想知道你妻子和女儿死在什么地方。”Oxob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许久不曾开口的他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就像是金属，“就在这种黑暗的地方。”

废弃失败品的处理地。
就像是这样。
不透一丝光亮，寂静而且致命。
上万伏的高压电，只需几秒，就可以将一群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堆碳化的干尸。

如果说起来，Oxob算是在那些尸体中最幸运的一个，高压电带来的电流性休克闪避让那要命的电流只是夺走了他的双臂，并没有带走他的生命，被埋在一堆焦黑尸体中央的他很幸运的被路过的FLLFFL发现，然后在支部的帮助下给他安装了这副金属义肢。

“……”碳纤维沉默，然后接着用手指将面前的数据一条一条的拨开，“你们那个极限单兵失败品的处理地…就像这样？”

“全部。”金属般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波浪般的回声激起人内心里的惊涛骇浪。

全部失败品的处理地。
失败品，没有存在的价值。
先是陷入黑暗的视觉，然后是寂静到死的摧残，最后是高压电的处刑，如同蚁蝼，卑微的死去。

——或许在那些学者眼中，他们根本就算不上是人。

“…人啊，如果这辈子剩下的东西就只有仇恨，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沉默许久的大叔关闭投影仪的开关，再度恢复黑暗的地下室里只有烟头的一点红光忽明忽灭，“你给我看的这些数据都是什么？”

“umbrella。”

碳纤维的眉毛动了一下。
从那些数据看起来，这个小新人可不像是FLLFFL说的那么简单。
一个普通的杀手是不可能拥有这么高的体能和战斗数据的。
于是他问了一句：“这是多少次战斗的累加数据？”

“单次。”

单次？！碳纤维的眼睛顿时睁大了。

“你确定？”

“确定。”

得到肯定答案的碳纤维在原地愣了半天，联想到那个新人惊人的恢复力，在看看这些堪称变态的数据，他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从哪弄来这些数据的？”

“Frau。”

听到这个名字，碳纤维就在脑子里想了个八九不离十：“VR康复训练？”
没有听到回答，大叔便已经明白自己回答正确，他把可乐举到嘴边，却突然没了兴趣，就像那截从点燃就没有放到过嘴边的烟草一样。

他看到过umbrella的康复训练视频，然而那时的他只是单纯的感慨了一下小新人无与伦比的速度力量和精准性，到现在想一想，那真的合理吗？
这个年轻的新人在VR中的训练是招招致命，下的全部都是杀手，他年轻而沉默寡言，他使用别人从没见过的武器，他的眼角有着奇怪的裂纹…

不可否认他十分优秀也十分年轻，但他的那份杀气与沉默是不属于他的年纪的沉重，他应该是斗志昂扬而不是沉默寡言，他的眼中不应该除了要杀死的生命以外别无他物…

这个新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是可以被他们信任的吗？
他们应当怎么看待这个迷雾重重的年轻人？

“Alfa在查他，不要妄动。”Oxob一口喝干手里的可乐，然后从碳纤维的手里取过投影仪，将投影仪的芯片抽出来掰断，“YOYO没反应，不会有问题。”

“既然这样，那你是想通过这些数据表达什么？还有，Alfa不会把自己的行动告诉任何人，你是怎么知道他在查人的？”

“数据库被动过。在此之前Alfa从不主动动用调研室的权限。至于数据方面。umbrella很可能是伞部门研发的成品，最差也是即将完成的半成品。”一口气回答完全部问题的Oxob觉得自己今天在说话这件事上已经用尽了自己一年的洪荒之力。

“怎么想这手笔也不算小。”沉默了一会，碳纤维把快要烧到手指的烟在地上磕了几下，“那小子和军方脱不了干系，但有多大关系？”

“没那么简单。”

“那小子是自己逃出来的，怎么想，我也偏向于这种说法。如果他真的是成品，那我倒是很感谢他。”

Oxob默认。

是的，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所有人都会感谢他，他经历过最残忍的利用和背叛，却仍然存在着属于人的感情，在他们所有人的眼里，那并不是一个失去人性的冷漠躯体，那个冷若冰霜的年轻人固然冷淡却从未拒绝过任何一个人的要求。一个经历过如此残酷的现实的人，不对世界抱有敌意已经是对着世间最大的恩赐，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如此细致的人，已经这样，他们还想要求他些什么呢？

“不管怎么说，先好好让他待着吧，好歹是个兄弟。”黑暗中的一点红光向后移了移，却仍旧没有要移向嘴边的意思，碳纤维把手里的可乐一口闷了进去，然后在二氧化碳强烈的刺激下说出了后半句话，“更何况那小子现在还养着那只猫，除了这小子，没人敢动那个小祖宗。”

香烟熄灭，再无光亮，只有烟草的香味弥漫于空气，清淡素雅，让人心安。

相处时间暂短，一切还不能盖棺定论。
在一切真相公之于众之前，地下室里的两个人都选择了信任。

那不是贸然定下的结论。
至少到现在为止，根本没有人主动怀疑过umbrella是被派来的。
那小子虽然沉稳，眼睛里却根本藏不住事，平铺直叙，就像一张晾在棚顶上的大白纸，可是这样的一张白纸，在最近似乎也有了什么心事，他看上去似乎很烦恼，又无从下手。

到底是什么事可以让这个年轻人如此苦闷？

他很好奇，却也不会发问。
他有一种预感，只要这个问题问了出去，不管过程如何，得到的结果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甚至连这种难得一见的和谐也会被毫不留情的打破。
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暂时还不想这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
所以，暂时，就先这样吧。

一大团水滴砸到了地板上，对话到此结束，再也没有声音打搅地下室里悄悄舞蹈的尘埃，唯有一声轻叹，像是对着过往的种种发出慨叹般的融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