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空间已经很窄了，不知为什么，床边上又放了一个大圆桌。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一角，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没多久，爸爸他们就回来了，还有大爷、哥哥们。

像刚从田地干活归来，又像是特意来参加什么场合。

我赶紧给他们让座，看他们挨个坐下去，直到把座位坐满，把空间填满。

眼看没有我的位置了，爸爸也没说什么，我讪讪地径直往外走，心里很低落。

经过院子，也摆了好几桌，坐的都是女宾，大娘、嫂子他们。

我害怕被关注又渴望被关注，只能一个劲低头往外走。

心里想着，姑姑们有没有在这些女宾里面？

她们肯定在里边，虽然我没有抬眼看，但不可能少了她们啊？

她们一定在里面，好奇怪啊，她们这次怎么没有叫我？

为什么她们没叫我？

她们怎么还不叫我？

看来她们真的是不关注我了。

到底是没有一个人关注我了！

走着走着，没想到这时候奶奶拽住了我。

我只想到姑姑们，根本没想到奶奶会坐在这些人中间。

看到奶奶，我又惊讶又激动，登时委屈的像个孩子。

不吃饭吗？来，坐我这吃，看看想吃什么？

奶奶一脸怜爱，心疼地说道。

【2】

记得小时候，奶奶还穿蓝色的粗布大襟衣裳，系盘扣。

衣裳外边没有口袋，只能在里边缝个大口袋。

沿着一侧的盘扣掏进去，口袋里的东西，想拿什么拿什么。

奶奶总是像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好吃的。

花生、冰糖、山楂、蜜枣……

跟奶奶走亲戚，多是有公事，吃大席。

席间不喜欢安分坐那干等着，有般大的小伙伴，就相约跑着玩去了。

等满脸热汗、饥肠辘辘的回来，人早已散席。

这时候，奶奶总是一边斥责我，一边又从“百宝囊”口袋中掏出各种小点心，塞到我手里。

快吃吧，快吃吧，专门给你留的，你看那谁馋的，我都没给他。

我快速吞下，一种赚了大便宜的喜悦感油然而生。

以后，每当奶奶把手伸进两个盘扣中间，我就知道，又有好东西吃了，赶紧凑到奶奶身边，瞪大眼睛看看这次的“美食”又是什么呢。

人多的时候，奶奶还一番挑逗：我这有好吃的哈，谁听话给谁吃。

听到这，大家一窝蜂跑去院子里挑起小杆猛戳槐树叶子，一个个小青虫就打着提溜滑了下来，落到小鸡的嘴里。

我们表现都不错，但每次奶奶都毫无原则的把好吃的给了年纪最小的。

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就是不喜欢家里做的饭，总想着各种好吃的，仿佛肚子永远填不饱。

去邻居家，去亲戚家，一去到，他们就翻箱倒柜找各种好吃的，而你又不知道他们找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反正是好吃的。

那种神秘感、期待感，真是美极了！

这应该也是我小时候喜欢串门子、走亲戚的一大原因吧。

现在，各种商品、各种好吃的东西琳琅满目，却再也打不开奶奶的口袋，再也尝不到小时候的美味了。反而是家里的饭菜，最香甜可口，最让人期待。

各种零食、各种小吃、各种餐馆，再好吃再独特，也没有家里的饭吃的可口，吃的安稳，吃的舒服。

【3】

眼下，奶奶关切地问我，让我吃饭，我只用可怜的眼神回应她，并没有听话坐下来。

我径直走，走出大门，走到对面奶奶家，没想到，奶奶也跟了出来。

“这次走，我得给你带点什么。”

奶奶说。

我打眼看到面前长长的案板上，排了很多丝瓜，已经排很高了。

想到他们一时半会也吃不完，我就提议说，要不给我拿几根丝瓜吧。

带回来，也可以给姨家和婆婆家送几根。

话音刚落，奶奶就冲到院子里。

院子里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奶奶就这样披着塑料薄膜摘起了丝瓜。

我这才注意到，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上，已经爬满了丝瓜秧，一个个长长的丝瓜从密密的槐树叶中吊了下来。

而从堂屋到树中间竟还搭起了一座丝瓜桥，丝瓜桥上全是丝瓜，连藤和叶子都没有，所有丝瓜齐齐的码在那里，得有上百根。

奶奶就在这上百根丝瓜中挑来挑去。

“不用费劲摘那个呀，屋里这些就可以。”

“院子里的新鲜”，奶奶固执地坚持着。

塑料雨衣飘来荡去，她稀疏的头发在雨中更凌乱了。

我没有上去制止她，也没有想到给她撑把伞，或者跑进雨里握一握她枯树皮一样冰凉的手。

我就像小时候一样，理所当然的等着被大人们照顾，理所当然的等着奶奶给好吃的。

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等来大人的“好吃的”，这真是太平常的事了。

不一会儿，一大把丝瓜就汇聚在奶奶手里。

在黑暗中，我握着丝瓜离开了。

【4】

“昨晚梦到了好多丝瓜呀。”

早上一醒来我就跟佳佳讲。

你想吃丝瓜了呀，下午我们去买。

哪里是想吃什么丝瓜，我想奶奶了。

奶奶一定也记挂着我吧。。。

想起无数个我们床对着床聊天的夜晚。

“你说我坐汽车不晕，坐火车倒晕的厉害，那年去济南带你小姑看病……”

讲的兴起，奶奶干脆披件衣裳坐起来。

透亮的灯光打在奶奶脸上，奶奶满面红光，精神怡悦。

我最喜欢在睡觉前听奶奶讲过去的故事，或者村子里的家长里短。

“咱家往东胡同里的老曾家，以前就是地主，你爷爷7岁就给他们当放牛娃，去北山放牛，饭都吃不上，顿顿喝刷锅水……”

讲起以前，奶奶表情严肃了起来，我随时打断奶奶提问几句，她讲得就更起劲了。

坐累了躺下的时候奶奶总会撩撩窗帘：今晚上有星，明天是个响晴天。

奶奶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看看月亮星星出来了没有，仿佛第二天还有庄稼要种哩！

而每一次，奶奶推测的总比天气预报还准。

拉灯吧，得十点了吧。

奶奶，都十一点半了。

我迷迷瞪瞪起来把灯关上。

关上灯后，房间里还是有亮光。

你看对面还有好几家亮灯的来，奶奶说着，翻个身，拽拽身上的被子。

看来我们睡的还不算晚，彼此心里这样想着，忽然想起来什么话题，我们往往还得聊上一会。

【5】

奶奶走后，我最想念的就是我们对床而睡的夜晚。

我们彼此敞开心扉，我将现代的事物带给她，她将从前的故事讲给我。

这样一来，才有了故事的延续和传承。

奶奶喜欢跟我说话，也关心我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每一次我的生活、工作有什么变动，或者遇到了哪些有意思的人，吃到了哪些好吃的，见了哪些景致，总想着跟奶奶说一说。

生活的烦恼也会跟奶奶的提一嘴，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每次奶奶都放在心里，逢人就唠叨，帮忙想着各种法子。

现在，好像完全跟以往的生活断了节。

没有人再给讲故事听了，关于从前，关于村子里的家长里短。

没有人对我的生活关心了，除了自己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没有人再给好吃的了。

即使拼命付出，去哪里换回那些“好吃的”呢？来自家里的好吃的，来自家里的饭菜。怎么样才能换回呢？

多给点钱行吗？多带点东西回去行吗？找不到了……

老人们爱孩子是无私的呀。

想回报他们都找不到路径。

这真是天底下最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