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了南殿,来到了椒房殿,殿门虚掩着,推门而入,众宫女众黄门见到太子后都屈身问安,太子没有理他们,而是登阶上了正殿。
来到正殿,迈门而入,发现里面光线昏暗,布置简陋,皇后在西间的榻上做着女红,没有宫女在身边侍奉。
太子走到皇后近前,伏身跪下深施一礼,卫皇后让他起身,召他来到自己身边,拿出手中的女红给他看。太子看时,那是一个小孩子的肚兜,上面绣了一把长命锁,锁只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未完成。
卫皇后放下女红,示意太子坐下,她伸了伸腿,问太子道:“小孩子怎么样了?”
太子回道:“都还好。”
“奶妈的奶水足吗?”
“足,小家伙吃得挺胖。”
听闻此言,卫皇后笑了,笑得很慈祥,“那就好,那就好。”她又拿起女红,有一下没一下地绣着。“岁月不饶人呢?”她像是自言自语,眼睛盯着面前的女红缓缓说道:“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转眼间,我们的太子也是当爷爷的人了,我岂不是成了太奶奶,好啊!好啊!呵呵呵。”她笑着,仿佛一下子被呛到了,连忙咳了几下,太子见状,慌忙起身,在她的后背一阵轻锤。几下过后,她咳嗽见缓,复又示意太子重新坐下,自己又拿起针线绣了起来,不再作声。
太子心下不宁,总想说上一两句,但见卫皇后不想说话,也便作罢,只有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做女红的卫皇后。她梳了一个椎髻,头上没有任何头饰,岁月已经把她的头发染成花白,脸上也被雕刻出一道道的皱纹,昏黄的阳光透过窗上的帛布打了进来,照着榻前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使得整个西间看起来就像一座牢狱。
这样子过了很久,太阳已经西斜,房间里灯光更暗了,有宫女进来问要不要掌灯,卫皇后点头应允。宫女听令,拎来一个长信宫灯,铁制,通体玄黑,相当朴素,那宫灯的形状,像一个跪坐捧物的宫女,梳髻覆帼,深衣跣足,显得恭敬非常。
宫灯点亮以后,整个西间的光线好了些,但还是有点昏暗。这时,卫皇后的女红已然做完,她拿起来抖了抖,翻来覆去看了看,把它递给了太子,太子双手接过。
卫皇后在榻上又挪了挪,用手捶了捶肩颈和腰背,对太子说道:“好了,我做好了,本来想着让下人送过去的,现在你来了,我把它交给你吧!你帮忙带过去吧!省得那些下人再费事了。”
太子把那肚兜拿在手中看了看,塞进衣襟,对卫皇后道:“母后真是宅心仁厚,对待下人都这么好,可我看这些下人一个个都不怎么恭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说完,他显得异样气愤。
“唉!”卫皇后长叹一声道:“太子,我一向教导你要宽仁,你难道忘了?这些下人虽说慵懒了些,但对我还是尊敬的,你就不要苛责他们了。”
“母后,宽仁有用吗?您年老色衰,现在不受宠了,他们一个个见风使舵,开始放肆起来,您之前对他们那么好,他们何曾有过报恩的念头。就连我这个太子,自从出了那个尧母门后,他们现在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现在整个皇宫又开始大讲特讲《公羊春秋》,宣扬隐为桓立那一套,仿佛我这个太子是为别人而立一样,我看啊!我这个太子也当不久了。”
说完这些话后,太子显得更加气愤,但仿佛又有点儿气馁。
“儿啊!”卫皇后说道:“亏你还读过《公羊春秋》,你难道不知道‘母以子贵,子以母贵’的道理吗?我现在还是皇后,你现在还是太子,只要做好了你自己,又怕它什么尧母门?”
卫皇后的这番言词显然没有触动太子,太子依然有点心急,有点儿焦躁,“可是,可是,那个尧母门就是一把剑啊!母后,说不准就会掉下来,砍了你我,您现在还是皇后不假,但是保不齐会被废,到时候还谈什么母以子贵,子以母贵?”
“太子!”卫皇后一声轻喝,她显然有点儿生气,“你说的这是哪里话?废长立幼本是立储大忌,必会给皇家带来无妄之灾,以当今皇帝之英明,断不会行此下策,只要你躬身警惕,不做出格之事,皇帝又怎会废你?”
太子见母亲有点生气,倒也不敢再用言语相激,只有悻悻说道:“怕只怕小人做祟。”
卫皇后见太子这般光景,语气也放缓了些,说道:“唉!太子,枉你还说什么《公羊春秋》,你难道不知道“诛不避母兄”吗?母兄尚且不顾,何况小人哉?”
“可母后刚才不是教儿子要宽仁吗?”太子不解道。
“儿啊!”卫皇后伸腿从榻上下来,由于坐得久了,腿竞有点麻,卫皇后一下没站稳,歪了一下,太子见状,连忙起身拉着她的手臂,从榻上下来,搀扶着她。卫皇后拍了拍他的手继续说道:“你啊!还是没有学会你的父亲,你心太软,不知道为君之道乃是霸王道杂之,对待忠臣要宽仁,对待奸人怎能宽仁呢?正所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啊!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太子见皇后这么说,一脸惭愧,心下里怏怏不乐。
卫皇后撇开他的手,对他说道:“好了,天快黑了,你快回去吧!记得凡事多问问史良娣,少问你的那些个儒学老师。”
“诺。”太子听令,舍了卫皇后,离了椒房殿。此时,天色已黑,未央宫虽掌上了灯,但依然显得幽暗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