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十六岁。
十六岁女孩子的躯体和心脏一起躺在铁架床的二层。
床,在一个狭小黑暗的房间其中一角,墙壁有一扇窗。
床,是用红油漆上过色的,大多已经锈迹斑斑。
我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睛,瞪着面前的深黑色。忧郁而倔强。我不敢闭眼,因为一闭眼我就能看见很多不同的眼睛包围我,善意的、恶意的,凄凉的,仇恨的,人的,兽的。从那一双双眼睛里我看见生灵百态,猜想着它们应该在世界某个地方存活着,但在夜里这确实让人害怕,所以我睁着眼,试图慢慢捱过漫长的黑夜。
因为潮湿、阴暗和靠山的关系,所以房间里常有蜘蛛、蜈蚣和不知名的昆虫。有一天早上我是被下铺女生的尖叫喊醒的,一只蜈蚣爬到她的鞋子里面,她刚把脚伸进去,就被咬了脚趾,痛的流眼泪,蜈蚣有毒。还有一天半夜,蜈蚣爬到隔壁一个女孩的肚子上,隔壁传来的哭声延续了很久。
午夜,远方寺里的钟声飘来,给了我些许慰藉,听声音,它是沿着外面一条蜿蜒的河水,穿过茫茫雾霭过来的,渺远、广阔。
明天早上六点,我们要被哨声叫醒。
那时我的心脏从未感受到年轻,只有凄凉和痛苦,觉得身处之处如同监狱。现在想来,那个地方其实同监狱并无太大区别——一个陌生小山城的中学。
我是突然去到那的,后来即使觉察到身处的境地也无计可施,只能想方设法让脑子愚笨些,让身心、思想甘于束缚,低垂眼帘度日。
我是苍老的。
并不是所有睡在红漆铁架床上的十六岁女孩都像我这么艰难度日。
后来离开那,我看到绿妖写的《少女哪吒》,大概明白了当时的日子对于我为什么如此难熬。
书里王晓冰自杀后,那个曾冒名顶替她上师范的女人平静而悲戚地说“是,她的问题是,她的思想跑的太远,而生活太闭塞。”
睡在铁架床上的人都有绝对的标准,是绝对的服从者,是自由的背弃人。而真实世界的标准却天差地别,甚至可以自己制定,没有绝对的对错,美往往被错孕育。
同是那天我看了虹影的《小小姑娘》,有一句话我特别喜欢,在嘴里、心里重复了好多次,她说“有一天我一定会找到你,那时无论离别怎样伤心悲痛,我都不会哭。”
“有一天我一定会找到你,无论离别怎样伤心悲痛,我都不会哭。”这是我要说的。
但离开那里很多年后,我和你离别,我知道
她一定哭了
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