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易寒走进天津报业大厦的电梯时，那个女清洁工已经在那里了。
她个子不高，佝偻着背，看起来还不到一米五。穿着灰了吧唧的工作服，一次性口罩和帽子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污浊的眼。
她在涮墩布，用那种可以自动甩干的桶。墩布流水的哗哗声，桶不堪重负吱吱转动的声音，水甩到桶壁上的“pia, pia”声，越转越快的“嗖嗖”声……
易寒感觉锋芒在背，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又摸索出电话，手机冰凉的金属触感才让他稍稍有些安心。还好，有人进来了。
来的是一位金发女人，锥子脸，大眼睛，过分精致的妆容反而带着不符合她年龄的苍老。
一身职业套装紧紧包裹着她，丝毫不觉得干练，反而很诱惑——领口低了十公分，裙子也短了十公分。高跟鞋拉长了小腿比例，菱格纹小羊皮香奈儿悬在白花花大腿上，只让人觉得血脉喷张。
美女嫌弃地看了一眼清洁工，夸张地沿着电梯扶手迈着小碎步跑着走到他身边，冲他妩媚地笑了一下，转过身看着红色的楼层提示。
楼层提示到了4，进来了位可爱的小女孩。她大概十岁左右，浅棕色的卷发披在肩上，一身白色公主裙，白色丝袜外套着一双红色皮鞋。她捧着一个玻璃罐，罐里都是红色的糖果。恬静的微笑像阳光撒在大地上，活脱脱一位小天使。
天使好奇地看了一眼怪异阿姨，径直走到易寒面前，把罐子一推:叔叔，吃块糖吧。
易寒蹲下来仔细打量着这个孩子，长长睫毛下眼神清澈见底，笑起来泛起阵阵涟漪。
真乖，叔叔谢谢你。他捏起一块，丢在嘴里。糖圆圆的，很小的一颗，丢在嘴里甜甜的，酸酸的，像薄荷一样凉凉的，又像巧克力一样滑滑的消失不见。
真好吃。他真的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忍不住又拿了一颗。
要不，都给我吧。玻璃罐像粘了胶水，碰到了就舍不得放开了
好吧。小天使没有丝毫不快，只是一侧嘴角诡异地上扬了下，短暂得像个幻觉。
第六层上来了个二十来岁的"小鲜肉"。他有着雕塑般完美的身材比例，把简单的白衬衫穿得像杂志里走出来一样。
他有太阳神阿波罗一样的眉眼，微笑起来像阳光抚慰着大地。凡人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气质相貌，足以让女人疯狂，把男人掰弯。
易寒甚至可以闻到旁边金发美女浑身散发着的雌性荷尔蒙的味道。她往他身边一点点的移动，都快要贴在他身上了。他一低头就能看见那对躁动着的小白兔。
易寒嗤之以鼻，目光转移到那个肮脏的水桶上。它好像变小了，变圆了，水漫上来了，凝固成了水泥……
11。12。13。14。
数字刚跳到14的时候，电梯里的灯一下子灭了。
易寒点亮手机，幽暗蓝光下那个女清洁工转过头直勾勾盯着他，一只手缓缓摘下口罩。口罩下不是嘴，是一块抹平了的水泥……
02
保安第一时间发现了红外摄像头里的异常。
停电后，所有人都手牵手靠在一起。只一位中年男子摊坐在电梯门前，一边张牙舞爪地指着什么，一边痛哭流涕地往后面爬。
爬着爬着抱住了一个玻璃罐，举过头顶，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往嘴里倒。倒完往旁边一扔，又把头使劲儿伸进脏兮兮的水桶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人们都不抱什么希望了。终于，他如诈尸般弹起，双手拼命扒开电梯门，见电梯门纹丝不动，气急败坏地使劲砸门……
当物业消防把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易寒目眦尽裂，眼泪像血一样蜿蜒流淌，血红的眼睛珠子快要瞪出来，嘴巴微张，舌头长长地伸出来，面色铁青，青中泛红，身上脸上全是有味道的脏水，整个人就像是一大块放久发霉的腌肉。
他上半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下半身则是可爱的"鸭子坐"——小腿和脚掌并在大腿外侧，而臀部则完全贴地。按常理说，男性盆骨和女性有根本的差别，根本无法形成鸭子坐。
经检验，玻璃罐里的糖含有天然麦角生物碱，大量食用有致幻的可能，但食用量太少了，根本达不到致幻标准。
水桶里也只是最常见的拖布和脏水。
没有人能解释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03
按照目击者们的描述，电梯里是这样的:
停电发生后，大家乱成一团。只有清洁工很冷静，她迅速按下了电梯的急救按钮。并且摘下口罩告诉大家，在黑暗的密闭空间里容易让人分不清幻想和现实的区别，大家手拉着手坐着能不那么害怕。
他们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没网没信号，除了等待救援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好按清洁工说的把手电筒打开正面朝上放在中间，打算手牵手围成一个圆。
就在这时，那位先生突然嗵一声跪下了，瘫坐在地上，手指着门尖叫道:你别过来，你别碰我……
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一次比一次声音高。
他们都被他吓住了，女人尖叫，孩子哭泣，场面一度很混乱。长得很帅的男人最先冷静下来，在最外面把大家和这个疯子隔开来。大家就这样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更吓人的在后面，他抱起那个玻璃罐就往嘴里倒，也不嚼，直接往下咽，跟喝水似的。然后他像有人按住一样把头塞进了水桶，又挣扎着站起来，有人索命一样试图徒手扒开电梯门，随后使劲用头砸门，砸了十几下，突然又嗵一声跪下了，头直挺挺地摔在地上，不动了。
人们都吓破了胆，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金发女人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人们下意识地遮挡着，不让她看到这血腥的场面。
直到电梯门开前，大家都在安慰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从始至终，谁也没有和那个疯子有过肢体接触，甚至连他鼻息都没有摸过。
目击者证词对案件侦破一点儿用都没有，还是没有人能解释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04
民警走访时听到了一个故事。
传说日报大厦施工时，有一位女工从14楼不慎掉落到正在浇灌水泥的坑中，结果就被埋在那里了。 日报大厦方面很清楚此事，给了家属一笔赔偿，家属也就见好就收了。
有人说易寒就是当时事故的负责人，所以被女鬼索命。也有人说死的是易寒的情妇，死因不是意外，而是被他推下去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是被自己吓死的。
根据法医鉴定，易寒生前服用了名叫麦角酸二乙酰胺的致幻药物，他是因为药物反应导致的自杀行为致死的。
但厉鬼的传闻不胫而走，愈演愈烈。人们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惶惶不可终日。
05
为了尽早破案，稳定人心，队长红着眼睛，和上司拍着桌子才要来了一位刑侦顾问。
她带着金色双辫假发，画着非主流烟熏妆，叼着棒棒糖出现在警局时，在场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我叫谨言。谨言慎行的谨言。
当一个十五六岁的叛逆期少女一本正经的和你说我要当"王的女人"，你是什么反应？
本来期待的众人，看所谓的刑侦顾问是个黄毛丫头的时候，戏剧效果般的哄笑一声，作鸟兽散了。
谨言只好自己找卷宗，勘察现场，在档案室一遍一遍地看电梯地监控录像。
第三天，真凶找到了——是那个棕色卷发的小女孩，她叫梁音。
在场的所有人又一次惊掉了下巴。
06
第四天，谨言换上了浅棕色卷发，纯白公主裙，血红色小皮鞋，手里捧着一罐红色的糖果，精致的妆容活脱脱少女版梁音。
审讯室内。
你好啊，梁音。谨言灵动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形状，坐下来，把玻璃罐放在桌子上。
你是谁？你别过来。梁音水盈盈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慌，手死死地扒住皮椅子，指甲划破椅子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别紧张嘛，吃块糖吧。把玻璃罐随手一推，谨言胳膊架在桌子上，两手交叉。笑容渐渐消失，如猎物般审视着这个小女孩。
一片红色糖果里有一颗绿色的，诡异地泛着光。
梁音巴掌大的小脸唰一下的白了。身子摊在椅子上。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怎么知道的？
在一堆红色的糖果里，如果有一颗绿色的。人们都会不自觉地去拿绿色的。你心理学学得不错啊。而只有那一颗，是含有200毫克麦角酸二乙酰胺的。
麦角酸二乙酰胺，简称LSD，是一种典型的致幻剂。它是麦角酸的一种衍生物，是天然麦角生物碱里含有的一种化学成分。谨言两支手指捏起那颗绿色的糖，在阳光下，闭起一只眼睛，仔细研究这块糖，像在研究一块美玉。麦角酸可以从小麦里轻松提取。200毫克，只相当于一粒沙子的五分之一。
它足以让你的弑母仇人看见内心中最惧怕的事——你妈妈她回来了，也许是脑袋摔得稀巴烂却依旧摇摇晃晃得像弹簧娃娃。也许是只露出眼睛鼻梁，脸的下半部分嵌在方方正正的水泥里。也许是披着头发七窍流血没有脚乱飘。
怎么样都没关系。谨言微笑着转过身来。重要的是罪犯看到自己亲手杀死的人又复活了，就在自己的面前……
你母亲眉眼的轮廓，微笑的弧度，身上的香气，甚至脖子上的痣都在绿莹莹的光源下清晰可见。她轻而易举地扛着一袋水泥灰，揽住易寒的脖子就往里灌。编织袋的毛在唇边滑来滑去，痒痒地。水泥灰灼灼烧着，上颚没了，下颚没了，舌头没了，连牙齿也没了。喉咙、食管，胃，火辣辣之后轻飘飘地，感觉不到存在了。
谨言像舞台剧里的旁白般深情并茂地讲述着，手一伸，把那粒糖放进了已经吓呆了的小女孩的嘴里。
审讯室内空气都凝固住了。
梁音左手狠狠抓住自己的头发，右手拼命抠着咽喉，仿佛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样。可惜没用，糖果已经化在了咽喉里。她掐着自己的喉咙，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说不出话来，只拼命的摇头，哭泣，脸已经红了。
别害怕，那只是颗彩虹糖。谨言纤长的手指在玻璃罐口画着圈，拿起一颗，丢进嘴里。红色的是草莓味，绿色的是青苹果味。她靠在椅子里，带着悠然自得的笑。
07
说说吧。我的小女孩。谨言身体前倾，眼神平静如一汪春水，慢慢露出梁音般天使的笑容。
我长不大。就是医学上讲的"不老症"。刘欣是我的养母。我从16岁被亲生父母抛弃之后就被她收养了。
她是一名泥水匠，就是给楼房抹灰的。她虽然挣得少，但很疼我。我经常去大学听课，他们总以为我是哪个老师的孩子，也不撵我。知道的多了，我就总写些东西挣些稿费给她，她也只是让我已经留着花。
她静静流着泪，不哭不闹，像橱窗里的娃娃。
她死的那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她想问问能不能提前支出这个月的工资，好给我买礼物。可是那秃子一点儿情理也不讲，被我妈墨迹的烦了，就推了她一下。她踩住了铁板，铁板滑了一下，就带着她直挺挺地栽下去了。
生日那天，妈妈没回来，那秃子来了。带着几个同样膀大腰圆的汉子。见家里只有我一个小孩，甩下一沓子钱就走了。
满房间都是粉红色的钞票，我有钱买礼物了，但我永远没有妈妈了。
她泣不成声，是真正像孩子那样无助地哭泣。
今年我28岁，杀他这件事我谋划了十年。我跟踪他，摸清了他的行踪。我把发条玩具改装成定时器，把导线一点点转进插孔中，造成停电。
这些都好办，难的是迷幻药。因为LSD是从麦角酸中合成出来，且对氧气、紫外线敏感，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成了那粒糖。
我不确定他会出现什么样的幻觉，所以我把妈妈的声音通过纷繁复杂的技术手段，转换成了低于20赫兹的次声波。
人有了幻觉以后，耳朵会特别灵敏，眼睛也能看见我们看不到的东西。我就是要让他在极度恐慌和无助下痛苦万分地死去。
梁音的眼睛瞪得很大，目光呆滞，嘴角挂着笑，那是一种希波克拉底式的笑。
宝贝，宽恕他吧。他死了，你的路还长。谨言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
快别说这个了，你是怎么看出来是我的？梁音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气急败坏地喊。
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进了电梯，连按钮都不看一眼，就送人糖果的。
谨言转过身，摇了摇头。
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鬼怪，是人心。
无戒90天训练营
莫小染
第五篇《电梯诡事》
本故事纯属虚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