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男坐在一所大学的图书馆里,白白花费一个小时去学习《西方电影的旅行思想在经济社会中的应用》。天光从巨大的窗子照进来,四周一片寂静。他开始感觉累了,便伸了个懒腰,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时忽然袭上心头。他觉得自己跟周遭格格不入,因为他这张桌子靠近大厅的角落,而边上坐着的又只有自己一个人;其他桌子呢?全都坐满了人。他们大概都是大学生,都在认真学习,简直像一群入定的和尚。——是的,这所大学的图书馆像佛堂。这让渣男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完全不把严肃气氛放在眼中的亵渎者。我这种人哪儿能有慧根呢?是啊!没救了!或许佛祖这会儿就在天上看着呢!佛祖他老人家会把我误会成不虔诚的,只知道大手大脚掏香火钱的壕客。
渣男把手指插进头发,抓了抓头皮,之后他尽量不出声地站起来,去到大厅那边林立的书架中间挑选闲书。期间有几个人听到了轻微的声响(或者是捕捉到了空气的波动),抬起头来,瞟了渣男一眼。他们这一举动让渣男意识到自己的确是跟同胞们处在同一个时空的。谢天谢地。
渣男挑中一本不太厚的集子(能在一所不把阅读当回事儿的大学图书馆里找到合心意的闲书,实在是幸福的事儿)。雷蒙德.卡佛的《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谈论什么》,他老早以前就读过了,但现在仍乐意再复读其中几个篇章。他回到座位,眨巴着双眼,把书翻到《取景框》一页。但接下来的活动却很不顺利。没过一分钟,手机在渣男裤兜里很吵地响了起来,架势像是要撕毁什么东西。
渣男受到惊吓,动作很大,但接起电话后,他的音调又很违和地低下去了。因为必须尊重图书馆“保持安静”的原则,虽然他听到的是女朋友的声音。那女人歇斯底里,看样子是刚刚才哭过。
“你到底要怎么样!”
真是个充满煞气的嗓音。渣男捂着嘴回应:
“咱们不要吵架好吗?我不想跟你吵……”
“为什么你就不能让着我一点?你不是男人吗?每次你都这样,就像上次……”
“行了行了……我说你……”
“你不是说,你再也不惹我生气了吗?你们男人都是骗子……”
“我不明白!早晨不是还好好的吗?我又有那点做的不合你心意了?”
“你每次都这样……你每次都……你肯定是不爱我了!”
“……我今早还说爱你来着。”
“那是因为我问你,你才说你爱我的。”
渣男把手机从耳朵上拿开。电波彼端的女人仍在尖叫着,过了一分钟,渣男才重新让手机贴近耳朵。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
“又是这样!……你每次都这样……你只会说对不起,其实你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了。……”
“不,我意识到了!”
“那你说说看啊!你倒是说说,你哪里做错了。”
渣男想了一下。
“我不该对你不耐烦……”
“你总是对我不耐烦!你不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所以我道歉……”
“每次都这样……每次都是!你就会对我不耐烦。你对这个不耐烦,对那个不耐烦,就好像全世界都欠你钱似的。”
“我没有那样。”渣男说。
“你明明就是这样。你太幼稚了!我问你,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是不是还比不上电脑游戏,手机,还有你那些个破小说?”
“啊?这我就奇了怪了,你为什么要跟不是人的东西争风吃醋呢?”
“什么叫我'争风吃醋'?你很了不起呀!咋远了不说,就说说上次……”
“够了!”
“你看你看你看,你又不耐烦了吧!你总是……”
“我在图书馆,有些事在忙。等中午我去找你,好吗?”
虽然口气不对,但他几乎是在哀求她。周围有好几个家伙,正暗中竖起耳听偷听着这出好戏,尽管他们还是跟刚才一样,几乎没用长在脸上的眼睛盯着他看。那一瞬间,渣男觉得这大地上的傻逼还真是多。
事已至此,女友还嚷了些什么,他就没有再去听了。挂掉手机,他重新开始读卡佛的书。《取景框》结束,他把书往后翻,直接跳到最后一篇《当我们讨论爱情时我们讨论什么》。这是篇稍长的短篇小说,渣男虽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海却依然生成了卡佛极具画面感的文字。那很像是A.G.伊纳里图或S.施普尔电影里的长镜头:身高两米、头发油腻、皮肤因酒精嗫咬变得轻微红肿的男人把他自己的妻子打翻在地,然后他拽着她的头发,在地板上拖行,一遍这么做,一遍还大声告白着:“哦……我爱你……狗日的婊子,我真的好爱你……”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期间手机响过几次,他把铃声调成静音,不去管它。等到最后一次抬头,他看见女友正像某种史前巨兽那样,从大厅的另一边大步逼来。她果真来了,来找他,脚步落地很重,吸引了大量的注意力。所有原本在学习的人都转而看向了她,她像站在舞台中心。
手里提着什么东西。是个白色的塑料瓶子。
渣男继续稳坐着,看那女人逼近。她在足够近的地方停住。这时候,渣男终于回过了神,开始思考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可是,女人并不打算给他思考的余地。她表情可怖,猛地拧开手中那个大瓶的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全浇在渣男的脑袋上。是汽油。
女人开始狂飚脏话。渣男想站起来,但已经晚了。女人掏出打火机,只一下,就让渣男的脑袋燃烧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人类的惨叫声,但惨叫的究竟是渣男本人,还是那些看着的、先前还一言不发的人,就不得而知了。这女人叫了一会儿,又陷入了沉默,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又向后退去,一边后退,一遍看着渣男倒地。很快,她便在一片混乱中消失了踪迹。
一个礼拜后她接受警方质询,会解释说这是男友对她实行长期精神虐待的恶果。因为他俩深爱着彼此,但没有性生活,此情况已维持二年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