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傳雷家书》这本经典的时候,还在读大学,当时便兴冲冲地去买了一本来读,但读完之后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悟,甚至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直到自己有了孩子之后。
人们说,一个男人真正成熟的标志是成为一名合格的父亲,这句话真是不错的。但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父亲又谈何容易。
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父亲,我在妻子怀孕的时候便开始广泛阅读亲子教育的书籍,比如亲子教育的开山之作《卡尔威特的教育》,据说影响了一代日本人的《早期教育与天才》(木村久一),卢梭的自然主义教育《爱弥尔》,还有10几本受此类经典影响的其他教育书籍,当然也没有遗漏掉类似《好妈妈胜过好老师》、《我的职业是父亲》等国内畅销书籍。
孩子出生之后,我又开始读蒙台梭利教育的经典《童年的秘密》,被誉为亲子沟通的“双向翻译机”的《游戏力》以及日本著名儿童教育专家、画家鸟居昭美的《培养孩子从画画开始》等。
孩子上学之后还得读《56号教室的奇迹》、《非暴力沟通》、《如何说孩子才会听怎么听孩子才肯说》以及《有纪律的孩子更优秀》等等著作。
尽管读了这么多书籍,但是,亲子教育对我来说依然是一个不解之谜。当然,一开始我并不这样认为,那时的我还年轻气盛,在孩子教育的问题上非常自信,决听不进过来人和周围长辈的一些忠告,觉得其他人在亲子教育中通常会遇到的问题决不会出现在我身上。
我决定要培养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一个拥有自由灵魂的生命。我在孩子的名字中加入了一个“逸”字,希望他具有一丝飘渺的灵气,和反抗世俗的勇气。那些过于理想化的教育理念和思想一开始便鼓舞了我,使我过于轻率地拉长了孩子的起跑线。
我对于那些一开始便将孩子带入人生竞赛的做法表示非常地不屑,我宁愿和孩子一起沉浸在简单地快乐之中,由此我陪他一起度过了美好的幼儿时期(0-7岁)。
我把孩子送入武林门幼儿园,让他接受蒙台梭利的教育。从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开始,我便坚持每天陪他读30-60分钟的书籍。这项工作产生了良好的效果,孩子从此喜欢上了阅读,在上学之前便已经获得了丰富的识字量和阅读量。
小学期间,他几乎每年都获得了书香家庭和“小书虫”称号,他个人的藏书量那时便已经超过3000多册。他还在《师生》、《少年作家》等杂志上发表了三篇文章,其中两篇为2-3期的连载。
但是,自从孩子进入小学后,我的角色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亲子关系充满了矛盾。
孩子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突然问我,“爸爸,你为什么有时候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我这才猛然发现,尽管我希望,却没能坚持我所主张的特立独行的教育,我和天下万千父母是一样的。
我既希望孩子能独立思考,不人云亦云,又希望他考虑问题能稳重、周全,愿意充分听取老一辈人的成熟经验;我既希望他不畏权威、敢于反抗,又希望他能懂事、听话,不惹麻烦。
这种两全的心理,矛盾的心理不断地在我心里碰撞,使得我的行为也变得自相矛盾、忽左忽右,让孩子无所适从、疑惑难解。
孩子无意之间的这一句天真提问,其实恰恰触动了我在思考孩子教育过程中遇到的一个天大难题:当代流行的爱的教育理念和中国传统的严师出高徒的教育方式究竟哪一个更好?又或者这两者需要某种程度的结合?但是这种结合又如何能够让人精准拿捏这两者之间的比例程度呢?
所谓正面管教或蒙台梭利都主张温柔而坚定的教育方式,但在实践中我们往往温柔有余而坚定不足,这是现在许多家长的毛病,而中国的许多传统的教育方式又显得坚定有余而温柔不足。
应该说,现代的教育理念有了更多心理学研究的支撑,对孩子有更多的理解和尊重,这对激发孩子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保护孩子的好奇心是有重要作用的。它去除了过去传统教育中对待孩子冷酷无情、过于暴力的一面,但同时它又走上了对待孩子放纵不羁、自由散漫的另一个极端。
这个社会资源的稀缺性和人与人之间的竞合关系决定了我们每个人的行为都必然会受到各类规则的约束,而人的天性是必然不会喜欢这些约束的,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儿童教育就是在这种约束和保护自然天性之间的平衡。
但是,我们的教育刚刚从一个藩篱中释放出来,我们这一代人或多或少地都曾经经历了那种不自由的绝望,再加上从“爱的教育”理念上长出来的藤蔓四处蔓延到了我们生活的各个角落,使得我们像脱掉枷锁的小鸟,义无反顾地飞向了辽阔的天空,再也无从约束。
但是,现实却又没有改变太多,自由只是一种假象,分数和升学考像一道一道金箍,限制着我们的想象和行动。于是,许多家长忘掉了孩子出生时的誓言,重新抡起了鞭子,而另一些家长则茫然迷失在了这种重重的矛盾之中,无所适从。
但是,我们除了在这两种极端之间摆动,是否可以找到一个两者之间的平衡点呢?
我们在《傅雷家书》之中也许能够找到部分答案。
傅雷对孩子的早期教育正是中国传统教育的典型代表,尽管书中并没有详细讲述傅聪的童年是如何度过的,但是从书中开篇的只言片语中我们可以大致了解到,傅雷对儿子的教育是非常严格的,以致他本人也认为可能会对傅聪的心理造成伤害。
杨绛女士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回忆了许多傅雷教育孩子的细节。
有一次,她和钱钟书一起去傅雷家拜访,几个人在客厅里相谈正欢,但傅雷突然起身,蹑足走到通往楼梯的门旁,猛然把门一开,门后躲着傅聪、傅敏两兄弟正缩着脖子偷听大人谈话。傅雷一声呵斥,两个孩子在登登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里逃跑上楼。
等傅雷回来,客厅里渐渐恢复了当初的气氛。但过了一会儿,在笑声中,傅雷又突然过去开那扇门,两个孩子依然鬼头鬼脑并坐原处偷听。这回傅雷可冒火了,他脸色铁青、厉声喝斥,不管朋友还坐在客厅里。最后,一个孩子哭了,另一个孩子讷讷不敢言。
从这些日常小事中可以看出,傅雷对孩子的教育是非常严格的,用现代精神分析的方法来说,这恐怕也是与他小时候的经历分不开的。
傅雷父亲早亡,从小由母亲养大成人,他母亲对他家教极严。他妻子朱梅馥曾在家书中说他是“修道院似的童年,真是不堪回首”。
但是无论如何,这种严格的家教却并不仅仅出现在傅雷和他的孩子们身上,在中国历史上的书香门第,学者士人身上都能看到,尤其是那些大家旺族,显赫数代的家庭,往往都有延历数代的家规家训。这些家族的成功显然与他们历代相传的严格家教是分不开的。
傅雷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所谓传统知识分子,它和现代知识分子在概念上存在一点差异,传统知识分子的共同特点是具有一种士大夫的精神底蕴,而现代知识分子更多强调的是知识方面的专长。
中国传统的士大夫精神就是对家国和天下百姓的一种与生俱来的强烈的责任感,这有点类似于西方贵族精神和骑士精神的荣誉感一样。不同的是,中国士大夫的责任感是对外在世界的,而西方贵族的荣誉感主要是对内在个体的。
这种强烈的责任感就表现在傅雷教育孩子的过程中,从《傅雷家书》的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这种家国情怀。可以说,正是这种情怀使得傅雷的教育与当下的许多家长的教育有了不同。
《傅雷家书》中有一句话前后有多次提到,令我十分崇敬,这句话也可以看作是傅雷教子的核心思想,他教育傅聪要“先做人,其次做艺术家,再次做音乐家,最后做钢琴家”,做人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而这恰恰是当下许多家长在不经意之间被忽略掉的。
受“西方教育”的影响,当下的许多家长在孩子上学之前往往采用了“放养式”的教育,或者叫“快乐教育”,但当孩子进入了小学又往往会转向“圈养式”的教育,这是一个普遍的问题。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也就是说,小孩子在进入小学之前其实基本人格已经定型了,如果我们在此之前没有重视孩子的人格教育,那么可以说,在此之后也很少有机会这么做了。
古人在孩子教育上还有一句话,叫“童蒙养正,少年养志”。所谓“童蒙养正”,就是在孩子小的时候比如幼儿园和小学低年级阶段,培养孩子的习惯和规矩意识,而我们很多家长恰恰在这个阶段缺席了。“少年养志”就是在孩子少年时期,比如小学高年级和中学期间要培养志向、塑造理想、拥有梦想。
这两者又往往是相辅相成的,没有前面的“养正”,就很难实现后面的“养志”。傅雷能培养出一个音乐天才,既得益于早期严格的家教,同时也是在孩子少年时期对其志向的谆谆引导,而《傅雷家书》恰恰向我们展示了这种引导,使作为家长的我感到震惊,得到启发。
现代的家长经常担心,过于严格的教育会让我们在孩子面前走向暴君,但《傅雷家书》向我们展示了,严格的家教也可以让我们成为孩子的良师益友。
当我们一边读着《傅雷家书》,感叹羡慕着傅雷和孩子那种亲密的师友关系,一边看着自己的孩子,叹其不争的时候,我们是否反思过自己,在孩子教育的问题上我们是否做得和傅雷一样的多,对孩子人生的引导上是否关切得足够深?
我们总是看到西方教育中的张扬个性、尊重选择,殊不知英国的贵族学校伊顿公学的校训中,奥巴马等美国精英的家教守则中也写着“规矩”两个字。
诚然,我们的传统教育中有许多劣根性的内容需要摒除,但是,当我们一味地追求西方式的所谓“爱的教育”的时候,我们是否领略了这一教育思想的精髓——除了温柔还需要有坚定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