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赓哲在给这本书的序言中写道:“这是一个职场‘社畜’拼命上岸的故事。”
由于剖书内容相对较长,我们分为上下两期来谈,上期我们谈了谁在谋杀李善德,这期我们接着谈,是谁救了他?
杜甫
李善德知道自己要执行“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后,失魂落魄,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两个熟人,一个是韩洄,在比部司任主事,排行十四,人称韩十四。另一个就是杜甫,刚被授予右卫率府兵曹参军,虽然是个闲散职位,但好歹也是进体制了。
两人拉着李善德去吃酒,为杜甫庆祝得授官职,李善德本就心情沉重,酒一入口,泪水就滚滚而流,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
韩洄理智聪明,把李善德从悲伤中打捞出来,为他仔细分析了目前的形势,言语间暗指圣人直派的这类差遣之职水分很重,众人争着要当,可以捞到不少好处。
“良元兄,我来考考你,我们比部最讨厌的,你可知是什么人?”
“我们比部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临时差遣的使臣。”
“圣人近年来喜欢设置各种差遣之职,因事而设,随口指定,全然不顾朝廷官序。这些使臣的一应开销,皆要从国库支钱,却只跟皇帝汇报,可以说是跳至三省六部之外,不在九寺五监之中。结果是什么?度支无从计划,藏署无从扼流,比部无从稽查,风宪无从督劾。”
韩十四几句话就让李善德从“抽抽噎噎”到“眼神越发亮起来”,可韩十四想出的方法是在“必死”的前提下,如何利益最大化,他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难逃一死,不过可以跟妻子和离,从使臣身份中捞取好处,为家人做谋划。
“到头来,还是要死啊……”
李善德几乎就要这么做了,心如死灰,能为妻儿留下些什么已足矣。真正让李善德燃起求生欲的,是杜甫。
其实杜甫与李善德的交情并不算特别深,李善德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他爱好诗文。杜甫是个文人,也是性情中人,却偏偏不是一个“官场中人”,他听李善德的经历,会忍不住感叹“竟有此等荒唐事!”,他直言不讳,会感慨圣人“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没有听出韩十四的话中深意,直骂这些随意指派的使臣是“蠹虫”。
就是这样一个忧国忧民的愤青,不懂庶务繁剧的文人,说出了所有人都不曾想或者不敢想的一条路——“左右都是死局,何不试着听我这不懂之人一次,去岭南走过一趟再定夺?”
杜甫对李善德讲了一个老兵的故事,他年少是被迫戍边,每天恐惧绝望到了极点,到战场上快要被杀的那一刻,他突然发起狠来,侥幸反杀活了下来,那时候他才突然明白既是身临绝境,退无可退,何不向前拼死一搏,说不定还能搏出一点微茫希望。
“骨肉恩岂断,男儿死无时。既是退无可退,何不向前拼死一搏?”
正是这句话,让李善德有了对生的渴望,对命运有了抗争的斗志。
林邑奴
上期我们说到李善德去岭南,由于不谙官场规则,触犯了当地官何履光的利益,何履光对他展开了追杀,而在这次追杀中救下李善德的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奴隶。
李善德与这个林邑奴的第一次见面是血腥的。他去找掌书记,也就是何履光的心腹赵辛民讨要通行符牒以便能跟胡商做交易换取经费,恰巧碰见赵辛民挥动鞭子狠抽一个林邑奴,抽得鲜血四溅,哀声连连。
赵辛民极不情愿给了通行符牒,但为了监视李善德,便把这个林邑奴送给了他,暗中跟奴隶嘱咐道:“你看好这个人。他有什么动静,及时报与我知。”
于是,当李善德终于想出来一个勉强能将鲜荔枝运到长安的法子时,这个林邑奴第一时间就跑去跟赵辛民和何履光汇报了。
按道理来说,这林邑奴已经做到了原主人交代的任务,后面的事均与他无关了,他为什么还会救下李善德呢?
原来这林邑奴一出生便是孤儿,连名字也没有,自记事以来便只有主人的打骂凌虐、讥笑羞辱,从未有过人的尊严,而跟着李善德的这段时间,他却把自己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看,跟自己喝酒,还愿意和自己成为朋友。
就因为李善德醉酒的一句话,林邑奴便记在了心里,他虽然忠心,可从未想过自己的主人要杀李善德,他要尽一个朋友的本分,他急忙跑去提醒李善德快些走,后面有追兵。
要知道李善德的马队都是尽最快速度运送荔枝,林邑奴仅靠赤脚跑来,即便是抄近路,但还是硬生生地将肺跑炸了。
李善德与林邑奴的最后一面也是血腥的。林邑奴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恳求李善德将自己的双手双脚腕处割开,吸引来老虎,与追兵们缠斗,让李善德得以继续快马加鞭赶往长安。
此次解救确是关乎性命。
冯元一
在小说中,冯元一的戏份非常少,全书总共六章,前五章里,他的戏份仅限于出现一个名字。
冯元一是谁,或许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连李善德和韩十四最开始都不清楚,但要是说出他的另一个名字恐怕我们便会恍然大悟——高力士。
简要介绍一下这位人物,唐玄宗统治期间,其地位达到顶点,深得玄宗宠信,累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齐国公。
这个人物全书花的笔墨极少,但他起到的作用几乎的颠覆性的。他让千里送荔枝变成了事实,更为恐怖的是他几乎没有亲自参与任何一件事。
李善德躬身按流程找各部门帮忙完成运送荔枝时,屡屡碰壁,根本没人愿意接招,自己还被宦官鱼朝恩骗走了写满荔枝运送法的札子。
自己的计划没有外部条件实现,成功的果实又被别人窃走,就在他走投无路、痛苦绝望时,有人给他送来了冯元一的名刺(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名片)。正是这枚名刺让李善德见到了李国忠,在有了“冯元一”这个面子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调查研究成果,李善德以利益以亲情作诱导,成功说服李国忠牵头运送荔枝,这才有了后半场的故事。
冯元一重要吗?相当重要,说冯元一救了李善德完全不为过。不过是起因于冯元一,落实却是杨国忠而已,杨国忠为了讨好玄宗和贵妃也变相救了李善德。
这是冯元一的第一救。没错,算起来冯元一不止救了李善德一次。
第二次自然是李善德言辞凿凿,开罪杨国忠之后,一时弹劾李善德的文书暴增:岭南朝集使弹劾他私授符牒,勾结奸商;兰台弹劾他贪黩坐赃,暴虐奴仆;地方投诉他强开冰库,巧取豪夺……
这些账要是一一算上,李善德五刑避四,难逃一死。
可在观民之仪上,冯元一几句话就让圣上“赏嘉庆坊绿李一篮!”,也就是赏赐了水果给李善德。
皇上赏赐过的官员,哪有立马杀掉的道理?李善德的命算是保住了。
这是冯元一的第二救。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我们上期谈到,凡是“害”李善德的都是因为“利”,那“救”李善德的呢?
其实也还是为了“利”,不过这里的“利”是广义的,既有杜甫、林邑奴这样的单纯可贵的情感之“利”、亦有李国忠、冯元一的人情讨好、官场博弈之“利”。
杜甫救李善德,其实是愤世嫉俗的性格、正直的豪情、对朋友的关心等多种情感的累积,也确实是想要帮助李善德振作。
或许有的人会认为这不是利,但其实这仍是一种情感上的利,是通过不断加固自己的观点与想法,影响他人从而达成说服成就感的“利”,是通过行动、言语去拯救他人,从而达成同情和精神满足上的“利”,不过这种利相对于其他的利益来说是更中性甚至是更加奉献性的,所以它是相对单纯而美好的“利”。
林邑奴救李善德,是因为李善德醉酒说他们是朋友,这句话给了他无限温暖与希望,换句话说他是为了感恩。这样的“利”依旧是情感之利,是李善德给了他做人的尊严和做人的基本权利,让他满是黑夜的人生里终于有了曙光,而他可以为其生,亦可以为其死。
至于冯元一,其实书中对他的描写一直很隐晦,但却非常值得玩味。首先,冯元一是如何得知李善德有能实现荔枝运输的方法的?他又是如何找到李善德的?是鱼朝恩去向他邀功?可鱼朝恩明明是杨国忠的副使。还是鱼朝恩不小心说漏了嘴被别人听了去报告给了他?又或许,他早就在李善德身边安插了眼线……
总之冯元一让李善德成功见到了杨国忠。
杨国忠见李善德第一面时,“他说本相今日来招福寺,会有一场机缘,莫非就是你?”
李善德与冯元一素昧平生,却肯指点李善德,为他搭桥杨国忠,这是为何?
没错,还是为“利”,但他能从其中得到什么呢?
恐怕,他想要的东西比我们能想到的还多得多。
高力士原名冯元一,籍贯是岭南潘州,这次圣上点名要吃岭南荔枝,献给贵妃做礼物,源头多半是从最信任的人极力夸赞和卖力出策而来。
他让杨国忠与李善德相见,本就是一出极好的“花花轿子同抬”的戏码,主动送上功劳去,但也让杨国忠不得不吐出部分功劳,卖自己一个面子,不让杨国忠的副使吃独食占便宜。
那么除了给自己的家乡做贡献,给他自己的利有没有呢?当然有,他在观民之礼时让李善德去城楼下为的就是在圣上贵妃面前说一句:“楼下那人,就是把新鲜荔枝办来长安的小官”。如此一来,圣人和贵妃便知道了,哦,原来这人是他安排的。
手段之高明,令人拍案叫绝,两次模糊不清的传话,一次远远地手指,便在不得罪右相的情况下揽走一部分功劳,又打压了鱼朝恩,至于救下李善德,不过是顺手而为。真如羚羊挂角,全无痕迹。
其实,还有一个人,也救了李善德,不止一次,也不止两次,而是无数次。这个人,便是李善德自己。
若没有自己的苦苦坚持和夜以继日的摸索苦熬,豁出性命试验出转运之法,哪有这些神仙们的“下凡”指点呢?
若没有自己一直热爱且擅长的“算数技术”,转运的时间、速度、行程等等又如何能清晰准确地呈现,这一系列数据皆成为转运成功最重要的基石和前提呢?
若没有自己的一心向善,真诚勤恳,哪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出手相助,甚至舍命相救呢?
自救,是众多救命方法中唯一主观的,是在纷繁复杂的各种因素下唯一可以掌控的。
自救,才是活下去的决定性因素。
我是沐沐,我们下期再见!
主笔:沐沐
编辑:如沐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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