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静,而蚊香薰恼。
烟如绫罗,随风飘摇,
其形变化万千,
故名“烟烟罗”。
——《今昔百鬼拾遗》/上之卷·云
【1】
碧蓝色的天空, 干净的不见半片云朵,空气燥热的让人无法呼吸。刘阿婆从厨房出来,手里摇着一把蒲扇,瞥了一眼如洗的蓝天,喃喃道,“天倒是好天儿,可就是闷了些。”随后便悠闲的卧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假寐了起来。
偏房内,秀儿痛苦的躺在床上,急促的喘息着,细密的汗珠从惨白的脸庞不断的渗出,眉毛已扭成了一团,湿漉漉的头发乱糟糟的贴在她的额头上,那双紧紧拽住被汗水浸湿的床单的手,瘦削的已不成样子,因用力过猛,手臂上的青筋越发显得狰狞起来。秀儿不想叫出声,可疼痛已经使她失了神志,终于,她还是叫出了声,叫声有些沙哑,不大,却让假寐的刘阿婆心里一阵紧。
刘阿婆正欲起身,这时,院门吱吖一声响。
“他婶,秀儿咋样啦?”
“进去看看吧”,刘阿婆指了指秀儿的房间,面无表情的脸上似有一丝担忧。
自大妞进到秀儿的房间,已经有些时辰了,期间不断传出秀儿沙哑的叫喊声和大妞安抚秀儿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却始终不曾听见婴孩儿的啼哭声。
眼见日头已经偏西了,天空依旧干净如洗,没有洁白的云朵,也没有赤红的晚霞。燥热的沉闷感愈发强烈了起来,刘阿婆靠在躺椅上,豆大的汗珠从她斑白的发丝间流下来,停在了满是褶子的脸上,那把蒲扇正静静的躺在干裂的地面上。刘阿婆出神的望着天空,有些心不在焉。
终于,
“哇……哇……”
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从偏房里传出,划破了寂静的天空。
刘阿婆无神的眼里闪过一丝欣喜,蹭的一下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急匆匆的向院门外走去。
村子里有个传统,在小孩儿出生后一个时辰之内,必须请来关音寺的小师傅为其赐名祈福,以求个岁岁平安。这个传统自打刘阿婆来到这个村就有了。关音寺离村子不远,三四里的路程,刘阿婆平日里没少干过农活,虽已过了花甲之年,身子骨却依旧灵活的很,所以,以刘阿婆的速度,时间倒不成问题。
推开院门的瞬间,刘阿婆不禁打了个寒战,她明显感觉到了周围骤然变冷的空气,刘阿婆心里只觉得这天儿怪异得很,倒也没多想,遂径直下了石阶,突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刘阿婆险些跌倒,还好反应及时。待刘阿婆站稳,扶住身旁的一棵松树时,天空已换了模样,只见那狂风裹挟着层层乌云强势而来,原本干净如洗的天空竟似染上了墨汁般,黑压压的天幕,将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只不过刹那的功夫,闪电、炸雷、雨水齐齐而来,与此同时,偏房里婴儿的啼哭愈发尖利了起来。
一时间,雷声、雨声、婴儿的啼哭声夹杂在一起,响彻在暗沉沉的夜幕之下。
刘阿婆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艰难的朝着关音寺的方向走去。
不管秀儿做了什么,秀儿始终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何况她就秀儿这么一根独苗,她终是狠不下心来对她不管不问。
刘阿婆一边想着,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夙烟,夙烟……”
一阵幽幽的声音自黑暗中突兀的传来,那声音很轻很柔,带了股莫名的哀怨。刘阿婆忽然停下了脚步,此刻,她脑海里全是那个幽幽的声音,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没有雷声,也没有雨声,只有那哀怨的声音萦绕在她周围。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立在雨幕中,那道划过天际的闪电,将黑衣人的轮廓呈现了出来,刘阿婆努力的剥开雨幕,却还是未能看清黑衣人的模样。黑衣人的脸全都隐在了斗篷之下,再加上此刻的天气,要想看清,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刘阿婆通过声音判断,这个黑衣人无疑是个女人。
“那个小孩儿叫夙烟,夙烟……”,那女人似是觉得刘阿婆没有听清她的言语,便又幽幽的说了一句。
言罢,那黑衣人竟化作了一缕青烟,冉冉升起,轻柔,飘摇,很快就消失在了雨幕中。
待黑衣人消失后,黑压压的天空竟霎那间亮堂了起来,刘阿婆瘫坐在湿濡的泥土上,只道是刚刚做了一场怪异的梦。
刘阿婆回到院落,大妞正好从偏房推门而出,看见刘阿婆,便急切道,“他婶,小师傅可来了?”
“小师傅不来了,不来了……孩子叫夙烟,对,夙烟……”刘阿婆有些恍惚。“夙烟,夙烟……”那个幽幽的声音不停的在她脑子里回响。
末了,大妞似是自语般,“怪了,这天儿,上午还燥热的让人无法呼吸,傍晚那会儿却寒到了骨缝里,这会儿又正常了。”
刘阿婆听得心里一阵发怵,头晕眩的厉害,便叫了大妞好生照顾秀儿,自个儿回到房间躺了下去。
刘阿婆这一躺,便躺了五天五夜,待她醒来,已是物是人非。
【2】
秀儿,死了,死在了后山的山洞里。秀儿被发现时,已成了一具焦黑的骷髅,骷髅还在不停的往外冒着白烟。对,是烟,秀儿,她化作了一缕烟。
谁也不曾注意到,在秀儿死的前一天,村西头的那棵桃树旁,竟凭空出现了一间小木屋。
刘阿婆,佝偻着背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流了两行浊泪。 她这一生,倒是落了个轻松。老伴走了,秀儿也走了,如今就剩下她这个半老不死的老太婆了,无牵无挂。
大妞抱着夙烟,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刘阿婆向大妞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他婶,你瞧瞧这孩子眉眼像极了秀儿”,大妞温柔的抚摸着夙烟的小脸蛋,笑得两眼弯弯。刘阿婆靠在躺椅上,也不理大妞,只仰着脸盯着天空,许久,才哑着嗓子,蹦出一句话来,“送走吧,这孩子,秀儿就是给她害死的,不吉利。”
大妞没想到刘阿婆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便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大妞瞧着这孩子,眼里满是怜爱,大妞是个苦命的人,她自知从小便没了爹娘的孩子的苦处,夙烟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主。说来,大妞倒是极喜欢孩子的,可天公不做美,她这般年纪了膝下竟无一子。村里与她同龄的女人,哪个不是儿女成群,唯独她没有,这些年,她内心不知有多煎熬,遭人白眼倒无所谓,大妞是个大气的女人,她向来不记仇。可有些事终究不是她能左右的,再好的她,在他眼里,没有孩子,便是什么用都没有的。他,终是走了,在那个烟雾缭绕的早晨离开了村子,去了遥远的县城,自此,再也没回来过。
“他婶,你在说什么胡话,她可是秀儿的孩子,你就忍心……”。大妞有些气,嗓门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分。
刘阿婆依旧无动于衷,呆呆的望着天空,也不知她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
“好……你不养,我来养,我可不忍心这么个鲜活的小生命就这样被遗弃,既然她来到了这个世上,便有她活下去的权利。”
大妞说的义愤填膺。
“也罢,你领了去吧,只是这孩子……算了,算了……”刘阿婆说到一半便没再说下去了,她吃力的摆动着那双如枯枝般的手,干瘪的嘴唇嗫嚅着吐出了最后几个字儿,“走吧,我累了”。不过几天的功夫,刘阿婆似乎苍老了许多。
【3】
在夙烟两岁时,刘阿婆也随秀儿去了。大妞便成了夙烟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刘阿婆,死在了一场莫名的大火里。那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刘阿婆连同刘家小院被烧得只剩下了灰烬。大妞抱着夙烟跪倒在黑黢黢的院门旁,忍不住抹了几把泪。
“烟,烟……”
两岁的夙烟挥舞着藕节般的小手,指着院门旁飘摇升起的白烟,说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句话。
大妞激动的亲了几口夙烟,随后顺着小手的方向瞅了瞅,还真有一缕烟,袅袅地从院门旁升起,那烟在微风的吹打下,或聚或散,慢慢地,慢慢地,最后消散在了天际。
夙烟自小便成了孤儿,大妞把夙烟当着自家孩子养着,大妞爱这个孩子,而夙烟也爱着这个对她千万般好的阿娘。
夙烟这孩子跟秀儿实在太像了,所以,大妞每每看到夙烟,便止不住想起秀儿来。
说来,大妞也不大清楚秀儿跟阿笙之间的事儿,她只知道,秀儿爱着的那个男人叫阿笙,城里人,是秀儿念大学时认识的,可那个叫阿笙的男人为什么离开秀儿,大妞就不得而知了。
秀儿回来的那日,村子里雾气腾腾,似仙境般缥缈,好看得紧。可秀儿看着自己凸起的肚子,心却凉了半截,她明白,这里,等待她的将是无尽的黑暗。
秀儿的大肚子,让原本静默的村子一下子沸腾了起来。未嫁,却有了身孕,秀儿触碰了村里人的底线,失了作为女人的尊严,所以当那铺天盖地的风言风语席卷而来时,秀儿觉得她们骂的理所当然了。但秀儿没有妥协,她生下了那个孩子,那是她与阿笙的孩子啊。
可,最终,秀儿还是妥协了。
一缕烟呵,秀儿化作了一缕烟。
就像不明白秀儿为何会爱上一个抛弃她的男人一样,大妞始终不大明白秀儿怎么就选择了死亡。在大妞看来,生活再怎么艰辛,活着总是好的,而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4】
村西头的那间小木屋里,不知什么时候住了个姑娘,或许是秀儿死的前一天,也或许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村民们记得不大清了。那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名唤阿魚。不过,听村里年纪最大的一位老人说起,好像他一出生,阿魚姑娘便在那里了。而今他们都老的老,死的死,阿魚却依旧一副十六七岁的模样,不老也不死。
说来有些奇怪,村子里的人与阿魚姑娘未曾谋面,可他们却似乎认识阿魚很久很久了,他们所知晓的关于阿魚的一切,大概是冥冥之中的事吧。更奇怪的是,村里人似乎很讨厌阿魚,从不让自家的小孩接近那间小木屋。在村里人看来,阿魚是个怪人,而那间小木屋里则隐藏着极其可怕的东西。
他们对阿魚,确切地说,不是讨厌,而是恐惧,对,是恐惧,是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
阿魚在他们眼里,成了可怕的存在,而那间小木屋自然也就成了村里的禁地。
【5】
你有没有见过烟一样的女子。就像烟那样轻柔,那样缥缈的女子。
夙烟见过,在她九岁那年。
那会儿恰巧是三月,村西头那棵桃树开花了,满树的桃花,孤寂的在村西头妖娆着。时隔几年未开的桃花,如今却开得这般灿烂,着实让村子里的人感到疑惑,不过,当他们一想到那棵桃树旁的小木屋里住了个阿魚姑娘,他们便觉得这见怪不怪了。那是村里的禁地,所以任那桃花开得怎样的灼灼,也吸引不了他们。
但,夙烟跟他们不同,她被那满树的桃花吸引了。
于是,那日午后,夙烟趁着大妞赶集不在家,偷偷溜到村西头赏花去了。
关于村西头阿魚姑娘的传言,夙烟是知道的,但那时她不曾见过阿魚,所以,夙烟并不像村子里的其他人那般讨厌阿魚姑娘,相反,夙烟倒是好奇起这个阿魚姑娘来了。
桃花开得很艳,带了几分甜香,在三月的阳光下妖冶纷纷。夙烟看着看着,就想起了阿魚,她突然觉得,阿魚的模样该是如这桃花般妖冶的。兴许是这花香醉了夙烟,也或者是这三月的阳光太温柔,没过多久,夙烟竟安静的靠在桃树下睡着了。
啊,烟,是烟,丝丝缕缕的白烟从那间古旧的小木屋里断断续续的流淌出来,轻轻柔柔,无声无息,如纱一般,缭绕在四周。
忽然,
“吱呀”一声响,那扇紧闭的木门缓缓而开,只见一位女子自那烟雾缭绕的木屋内袅袅婷婷走将出来,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着一袭烟青色纱衣,墨色长发,面容清冷,犹似天人。
夙烟猛地睁开双眼,蹭的一下从桃树下站起来,一股劲的跑向对面的那间小木屋。
她站在那里,淡淡的笑着,烟轻柔的包裹着她。
夙烟瞧着那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女子,觉得这女子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可夙烟竟一点也不害怕。“阿魚”,不知为什么,夙烟一下子想到了阿魚。
“阿魚……你是阿魚麽?”
夙烟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空灵的声音萦绕在烟中雾里。 那女子并未作答,只是对着夙烟淡淡的笑着。即便那女子不答,但夙烟却很笃定,她就是阿魚。
她淡淡笑着,似烟一般轻柔缥缈,夙烟挪步走进,她却退身消失在烟雾中,就像从未出现过那般,一下子,小木屋又归于了寂静。
夜幕降临了,屋外黑漆漆一片。
夙烟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阿魚,那个烟一样的女子,勾起了夙烟的好奇心。夙烟年纪虽不大,却是个心性早熟的孩子,所以,九岁的她,说话做事像极了大人。也因此,她在这个村子里,显得格外的孤独。
自小,她便孤独着。
夙烟的孤独,来自烟。
不知从何时起,夙烟开始迷上了烟。有时,她盯着屋子上耸立的烟囱一看就是一整天,因为烟囱里会冒出烟呀;有时,她会早早地起了床,爬上对面的小山坡,去看山间不断涌现出来的烟雾;而大多数时间,她都在村子附近的关音寺里,看那些白烟从一柱一柱的香里飘出来,然后慢腾腾的升上天空。她就是无法不去看,烟,几乎占据了她的整个童年,连她的名字里都是烟呢。 因为烟,夙烟成了村里的怪小孩,没有小伙伴愿意跟她一道玩耍,当然,夙烟才不会去在乎这些,她的生命里有阿娘,有烟便就够了。
就像迷上烟一样,夙烟迷上了阿魚,——那个如烟一样缥缈的女子。但夙烟不知,她与阿魚的相遇,不是偶然,而是注定。
他们都说,村西头的阿魚姑娘,是个疯子,连大妞也这般说起过。可夙烟打那次见了阿魚后,便极力否定了这样的传言,在她心中,阿魚才不是什么疯子呢,她笑起来的样子多美呀,怎么会是疯子呢。
后来,夙烟一有空,便偷偷跑去村西头。或立于桃树下,或趴在草丛中,偷偷的看着阿魚,或站在木屋前,向着阿魚问些奇怪的问题,比如,“阿魚,你喜欢烟麽?”,“阿魚,烟是有灵魂的麽?”“阿魚,你觉得人死后会是什么呢”。不管夙烟说什么 ,阿魚都只是淡淡的笑着,不恼,也不说一句话。有时候,夙烟只默默的站在院落里,什么都不说,夙烟觉得,只要有阿魚在的地方,她都会感到安心。也不知道为什么,夙烟就是喜欢跟阿魚呆在一起,或许是烟的缘故,阿魚也喜欢烟呢。
久而久之, 夙烟跟阿魚,便熟络了。阿魚成了夙烟的第一个朋友,夙烟将阿魚看得很是重要。
【6】
一转眼,便过去了五年,夙烟十四岁了,正值豆蔻年华。
明日便是村子里一年一度重要的祭祀节日了,大妞差了夙烟去市集里买些纸钱香烛回来,便自个儿忙去了。
夙烟从市集里回来后,天儿还尚早,便决定去村西头看看阿魚,她有好些日子没去找阿魚了。
夙烟刚出家门口没多远,对面便来了个模样俊俏的小和尚,叫住了夙烟。
“小施主,请留步”
那小和尚的声音极其温和。在说话的当口儿朝夙烟微微行了个单手礼。
夙烟停住脚步,好奇的打量着小和尚,关音寺的师傅们,夙烟都是认得的,只是这位小和尚看起来很面生。夙烟不知道这个小和尚叫住她有何事,便站那儿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小施主,可是要去村西头?不可去,不可去……”小和尚叹了口气,抬眼瞧了瞧夙烟,又冷不防的说了句夙烟听不懂的话来。
“烟是因,亦是果,小施主怕是逃不过这场因果啊…”说罢,那小和尚无奈地摇了摇头,遂转身离了去。
“怎么称呼小师傅呢?”夙烟呆愣着冒出一句话来。
“叫我阿笙便是”
“阿笙,那不是秀儿……”,夙烟低喃,忽地又冲小和尚的背影喊了句,“那你可认得秀儿?”
那小和尚背微微一僵,淡淡的回了句,“自然是不认得的,小施主还是请回吧。”不多时,小和尚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夙烟不大明白小和尚说的话,不过她还是选择回了家,她决定明天再去看阿魚。
天黑了,村子里静的出奇,月亮隐没在云层里,也隐没了光亮。
黑暗中,“吱啦”,
阿魚推门而出,手里提了一盏灯笼,脸上浮出一抹妖媚的笑来,只见她在院落中停留了小会儿,然后便顺着那条青石小路缓缓走去,慢慢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夙烟是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的,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透过木格子窗往外瞧了一眼,此时,天才微微发亮。但……“咦,前方怎么被染成了橘红色,好像还冒着烟气,那不是关音寺的方向么?”夙烟觉得有些奇怪,唤了几声大妞,却无人回答,外面的喧闹声此刻也静了下去。夙烟迅速下了床,往关音寺的方向匆匆跑去。
夙烟到达关音寺时,火已经燃烧尽了,村民们正在搬离几尊被熏黑了的佛像,和一些木炭般的物体,而那原本供奉佛像的大殿里,如今却躺着一具具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烟,不断的从地缝里,被烧焦的木头上 冒出来,缓缓的飘摇着、盘旋着、上升着。
烟,只剩下烟了。
夙烟不喜欢这样的烟,充满了血腥味的烟。
夙烟突然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拼命的朝寺庙里面跑去。蓦地,夙烟停下脚步,止住了哭声。是阿魚,这是夙烟第一次在除了小木屋外的另一个地点见到阿魚,阿魚怎么会在这儿?
阿魚此刻正蹲在焦黑的地上,她的面前是一颗还在不断冒着烟气的骷髅头,但见她左手捧了个十分精美的罐子,右手不停的将从骷髅头里冒出的白烟扇到罐子里。
阿魚在搜集尸体上的烟气。
血腥味的烟气,一下子缠绕在了夙烟的周围,夙烟有些难受,不小心吸了一口,被呛得咳了起来,惊动了阿魚。
“阿……”夙烟还未叫出口,阿魚便化作一缕白烟消散在了空气里。
【7】
小木屋的门敞开着,屋子里空荡荡的,阿魚不在,夙烟小心翼翼的走进木屋。屋子不大却很空,里面除了一方木桌跟一个香炉外,再没有其他物什了。木桌摆在靠窗的位置,桌上饰有精致花纹的香炉里还在不断冒着烟气,烟气作螺旋状,闲散且轻柔地晃动着。
压抑,除了压抑,还是压抑。这间屋子让夙烟有些喘不过气来,夙烟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得“砰”一声响,门突然关上了,与此同时,一阵声音幽幽地响起。
“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那声音断断续续,萦萦绕绕,哀哀怨怨,填满了整个房间。
夙烟双手紧紧拽住衣角,脸色发白,极力控制着自己躁动的情绪,向着空荡的屋子里低声说了句,
“你是谁?”
那声音戛然而止,屋子瞬间静了下来,夙烟屏住呼吸,孤零零的站在角落里,不知所措。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不一会儿,声音又响起了。这一次,是一句诗。夙烟细细听了去,那声音似乎是从香炉里发出来的。
夙烟盯着香炉,微微皱了皱眉,这时,令夙烟更加恐惧的一幕发生了。
香炉里原本细长的烟雾陡然间变得浓烈了起来,那冒出的烟雾不断的扩大,扩大,化作漩涡,交缠扭曲,时聚时散,慢慢地,慢慢地,最后,那烟雾竟化作了一个女人。
夙烟瞪大双眼,惊恐的看着漂浮在香炉上空的女人,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仍旧一身烟青色纱衣,墨色的长发披散开来,与周围的烟气融为一体,妖娆至极。
“阿魚,不不,阿魚不是这样的……”夙烟打着颤,低喃了句。
“哈,烟,我是多么喜欢烟呀,尤其是那种带着浓烈血腥味的烟。烟,自然是有灵魂的,物体燃烧产生烟,即便是人燃烧也会产生烟,所以,烟是有灵魂的呢。”
那女人似在自语,又似在说与夙烟听。
“你不是想知道人死后会变成什么吗?”
浮在半空的女人突然飘到夙烟身旁,从腰间取下一个罐子,拔掉塞,刹那间,四股不同大小的烟雾自罐中摇晃而出。
“喏,这就是,烟……人死后就成了烟啊。烟,是不会消失的,它只会飘走,烟是永远……夙烟,很快,你也会变成烟了呢。”
说到最后,那女人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抹诡异的笑。
“啊……”
着火了,赤红的火焰包裹着夙烟,等夙烟发现时,已经迟了,全身都已着了火。火宁静、肃穆地燃烧着,夙烟没有一点挣扎,她只是平静地望着阿魚。原来,阿魚真的是个疯子啊。
【8】
夙烟消失了,阿魚也消失了,连同村西头那间小木屋也一起消失了。
天空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了,大妞站在村西头的桃树下发着呆,心里空落落的。一阵风幽幽地从山间吹来,一条月白色的丝帕随风飘到了桃树下。大妞弯腰拾起丝帕,只见上面写了几行古朴厚实的字。
“西山有妖,唤烟女,喜烟,常以'夙烟'赐名初生儿,待其豆蔻梢头之纪,择祭祀之日,焚之,收其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