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这一年我做了许多错事,无论是做过的关于工作的错误决定,还是对身边人的错误态度,都一度让我懊恼不已。
尽管我在一段时间的低落消沉、自我怀疑、自我否定之后,告诉自己一定要走出来,要相信自己,但这个过程就像经年累月搭起来的长城推倒后重建般,比第一次建的时候更艰难。
直到我看完获得奥斯卡两个奖项的电影《海边的曼彻斯特》,在沙发上窝着流了半个小时的泪后,我终于明白,我们总在教别人“走出来”,却从没告诉别人你可以“不走出来”。而“不走出来”又何尝不是一种治愈的方式呢?
片子的主人公Lee(李)曾经过着令人艳羡的精英日子,由于过失,他失去了三个儿女。
在警察局,他听到自己被无罪释放时,第一反应是夺过警察的枪,企图开枪自杀。
妻子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和他离婚;小城的人都指责他,认为他是杀害儿女的凶手。
他只能逃离家乡,在波士顿拿着最低收入,过着灰暗看不到头的生活,每日麻木着没有笑容。
直到有天接到一个电话,他的哥哥去世,需要他照顾侄子,他重新回到了自己原先生活的小城。
影片到这儿,我们所有人都以为这又会是一部主人公在漫长自我折磨后被人治愈和自我治愈的片子,可事实上,完全不是。
在后半段,Lee遇到了留在小城的前妻——她又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她希望Lee能够原谅自己当年的口不择言,她对Lee说,求你不要过成这样,我爱你。
谁料Lee痛苦而隐忍地说,谢谢你,但是我要走了。“I can't beat it.”(我真的走不出来)。
“I can't beat it.”一句话,真实又动人。
时间没成为解药,他自己也没原谅自己。
可我却对他肃然起敬。
在我一直以来条件反射般的概念里,受了伤就一定要尽快愈合,有了痛就必须得努力忘掉,只有自己跟自己和解才是战胜命运的强者,尤其是像我这样傲娇、自尊心强、不容许自己被命运击败的人。
可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这到底是跟过去和解,还是另一种不肯直面过去而已。
我们总说,时间会带走一切。可事实上,无论多久,伤疤还在那里,提起过去仍会痛苦,有过的遗憾也永远还是会觉得遗憾。
是啊,为什么我们没有权利,对于过去的泥泞选择不和解呢?
我们所犯的错误,我们所遇到的挫折,我们所受到的伤害,我们错过的人,其实早就在我们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失去的东西一辈子都回不来,这种遗憾不是变得更强大过得更好可以弥补的。
这种痛苦和伤害,其实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无论外人如何说,“时间会带走一切”“你的痛苦我理解”“很快就会好起来”“以后回想起来什么都不是”……其实毫无用处。
而偏偏这样看似安慰的话语会给我们一种无形的压力,“啊,如果不快点过去,如果我不赶紧好起来,似乎真的很矫情呢,也会让大家瞧不起呢”“谁没经历过呢,你看他们都那么坦然,我也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呀”,于是逼着自己赶紧和过去告别,赶着自己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等到自己重新取得了成绩,获得了荣耀,过得比原来好,然后松一口气,幸亏我忘记了过去。
这种选择忽略过去的错误,原谅自己的过失,及时和过去和解才是轻松的方式呀。而像主人公一样,全世界都与他和解,唯独他自己选择不原谅,这勇气令我感动。
这样的勇气,并不是所有人都有。
当然,选择不和解、不原谅,并不代表着一生都要消沉低落,活在内疚和自责中,只是说,别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就当过去的事没有发生过。
我仔细回想了下自己这两个月的经历,由于痛苦太多,以致连一向乐天射手座的我都无法忘怀,这不是我自己有多勇敢主动选择不遗忘,但确实一直在痛苦、懊恼、自我怀疑和纠结中反复思考、自我修正。
可以不夸张地说,这个冬天,是我自我思考、自我发掘和自我成长最迅速的时间,我想通了很多曾经没想通或者说根本没去想的问题。这其实和年龄无关,只是和自己被迫去面对、去接受的现实有关。
往年任何艰难困苦一起袭来的时候,我都选择很快地翻篇、很快地笑着跟所有人说没事都过去了,我可以坦然地说所有的经历必有加持,正是它们成就了现在的我。在他人眼里我总是坚强骄傲地一次次被打倒又站起来,但正是过于骄傲、过快地翻篇,让我根本没有仔细去想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一切,去分析苦难是否完全可以避免,去反思如果自己没有问题的话会发生这些看似不公平的事吗?
我想就是这种自我反省机会的缺失,让我直到现在,仍然会一次次地遭遇命运的扼喉。
世上最难过的关,绝对就是自己这一关。当你自己开始怀疑自己,你该做的,不是安慰自己是优秀的,不是麻痹自己说忘掉就好,而是去刨根问底地找出你为什么会做错,为什么会错过,为什么会倒下。
你铭记了伤疤,才不会再次忘了疼。
生活其实无法被安抚,正视生活给我们留下的痛苦,选择不和解,也许这是治愈痛苦的另一条捷径。
躲避过去、逃离自己的心情,其实就像是我曾看过某个人形容的躲月亮的心情。
小时候,我们总以为走得够快够远,就能甩掉月亮,看不见它了,闷头走很久一抬头,还在那里!大刺刺、明晃晃地照着。
那过去的事和人,也一样。就算我们躲到世界最隐秘的角落,钻到天上、海底,身边再多新鲜的,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你抬头的时候,它就一直在那里。
所以,别躲了,直面过去那个糟糕的自己,不和解,也不后退。专注地继续赶我们的夜路,做我们的仲夏夜之梦,偶尔抬头看一眼,仍然会心痛、会懊悔,但感谢它实实在在踏入过我的宇宙。
“我没事,我会尽快走出来”,那是电影喜欢的套路式结局,而生活并非如此。有的时候我们真的走不出来。
那就走不出来好了。坦荡说一句“I can't beat it”,继续活得血泪斑斑,活得刻骨铭心,未尝不是另一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