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之归山上的霜迟花开了。

雪白的花朵迎着朝阳，绽放出一层缥缈的光，像是织就了一场美梦。花瓣上还挂着露珠，微风吹着，露珠摇摇晃晃，就是不肯往下掉。

凌霜拿着玉杯的手都酸了，开始对着露珠说话：“露珠宝宝，姐姐求你了，赶紧下来好不好？看在我等了你们两个时辰的份上。嗯？”

露珠在花瓣上滚了两滚，还是没有下来。

凌霜再接再厉：“你看，朝阳升起来了，再过一刻钟，就会变成烈日，你就会蒸发掉啦。不如和我回去酿酒，好歹还能带给人一个轻松，露珠宝宝，你说对不对？”

露珠在花瓣上滚了一圈，像是和母亲告别一般，然后滴落到玉杯中。

凌霜“哦耶”了一声，一转身，看见一双带笑的眼睛。凌霜奇怪地问道，“你是谁呀？”

“原来你就是这么哄骗一滴露珠的呀？”他不答反问。

“怎么能叫哄骗，我说的是实话呀。与其被晒得消失在这天地间，不如跟我回去，酿一杯酒呢。真是的，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凌霜翻了一个白眼，“你到底是谁呀？为什么会在这里？”

天上白云苍狗，变幻莫测，他看着天边流云，轻叹一声，“你可以叫我阿苍。我来摘霜迟花。”

“霜迟花期未满，不能摘的。你要霜迟花做什么呀？”凌霜问道。

阿苍目光在凌霜脸上逡巡：“我要去救人。”

凌霜哈哈笑起来，用看一个无知小孩的眼神看着阿苍。她声音清脆，像是泉水叮咚，阿苍竟然也不生气，只是问道：“你笑什么？”

“我守着霜迟花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它可以用来救人。霜迟花虽然难得，但它只能用来酿酒，没听说过可以用来救人。你莫不是被人骗了吧。”凌霜顿了一口气，“不过，若是我能用它酿成‘浮生缠梦’，也许倒是可以救人。”

阿苍暗下去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目光灼灼。凌霜被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你不要抱太大希望。一来这酒能不能酿成另说，二来它需要很长的时间，你确定你救的人他等得起。”

“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就不会放弃。”阿苍看着之归山的朝阳，低声却有力地回答。

朝阳映在阿苍英挺的脸上，他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扇得凌霜心湖上泛起波浪涟涟。

凌霜声音里带着一丝迟疑，“你要救的人，是你的心上人吗？”

阿苍转回头看了凌霜一眼，垂下眼睑，“嗯。”

“哦，难怪。”凌霜莫名觉得鼻子有点酸。

之后每天阿苍就陪着凌霜接晨露，阿苍看着凌霜对晨露天天好话说尽，然后在朝阳变烈前的一刻像一个离家的孩子和霜迟花告别后乖乖落进玉杯。

等霜迟花期满，凌霜将霜迟花摘下来放进每天接的晨露里，将坛口用泥土封好。

“酿酒啊，要每天给它们讲一个故事。要讲够三千个故事呢。祖师爷说，要用最深的情，酿最烈的酒。一人一生只能酿这一坛。若‘浮生缠梦’真能酿成的话，我也就能成仙啦。这曾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呢。”

“那先预祝你成功！”阿苍举起手里的玉杯，“先以水代酒吧。”

“可是我哪有那么多故事可讲，天天在山上。”凌霜看着手中的玉杯，满脸惆怅。

“我给你讲故事，等你酒酿好了，请我喝酒，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凌霜举杯相碰，“不过，你醉了别怪我啊。祖师爷说，霜迟酿成的酒，易醉不易醒。”

阿苍莞尔，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但求一醉。”

凌霜也不知道阿苍从哪里得来的故事，神仙传说、王侯将相、英雄豪杰、倾国红颜、寻常百姓，各种故事应有尽有。

有时候凌霜好奇的问一下，阿苍浅笑着回复一句听来的。

等讲完二千九百九十九个故事的时候，凌霜拿了一幅画给阿苍，“我画的，送你呀。”

画中凌霜和阿苍临窗喝酒，眼前是繁华的市集，人群熙熙攘攘，两人言笑晏晏。

阿苍看着画，眼神亮得像是盛着漫天星斗，“你想起来了？”

“什么？这是我想象着画的。”凌霜解释，“我画的时候自然而然想到的场景，像是以前去过一样。明明我们只在之归山上逛过。”

第二天，阿苍没有来，凌霜等到晚霞映红了天，繁星渐次亮起，直等到不能再等，凌霜对着酒坛呵呵一笑，"不过是痴男怨女，悲欢离合，今天我们就讲离别。”

初识时的心动，相处日久的深情，等把和阿苍故事讲完，凌霜摇摇酒坛，“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呀。看来‘浮生缠梦’也不是随便谁都能酿成的。”凌霜一把去掉泥封，抱起坛子一饮而尽。

阿苍赶来时看到凌霜抱着酒坛子醉倒在地，月华如水，照在凌霜的脸上，像给她披了一层白色的纱，阿苍低下头亲吻了一下凌霜的额头，将她抱进房间安顿好。

三天后凌霜依然醉着，祖师爷陆之离过来看了一下，对着阿苍悠悠然说：“如你所愿。这下你可有的等了，百八十年的，且等且珍惜吧。”

阿苍默然：“没有别的办法吗？”

陆之离摸着并不存在的胡子：“没有哦。反正你也等了这么多年了，再等个百年又何妨！”

2

当月亮圆了三万次的时候，凌霜看见九尾和阿言在天空一起玩，突然觉得有点羡慕。

从她还是一只小兽时她就天天吸月华修炼，那时候也不觉得寂寞。看着两人嬉笑的凌霜觉得自己一个人有点孤单，等下次月圆的时候，凌霜就动身下了山。

八月十五，山下的镇上很是热闹，人流如织。

凌霜走到一个卖糖人的小贩跟前，她挑了一个好看的兔子，付钱的时候被一个年轻的公子拦下，“姑娘这么美，我请你吃糖，可好？。”

他的声音如凌霜听过夏日午后的雨打疏荷，她下山就是为了找人玩，有人示好很是开心，也不觉得被唐突，更何况眼前的人眉目明朗，她愉快的表示接受，“那谢谢你呀。”

等买完糖人，两人边走边聊。

年轻的公子自我介绍：“小生百里苍。今年刚十八，还未曾婚配。姑娘你呢？”

凌霜飞快地别了一下眼，正色道：“我叫凌霜，今年——十六，也未曾婚配。”

等彼此介绍完，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恰巧两人走到一个小酒店旁边，酒香传来，像是之归山上霜迟花的味道，凌霜心头微动，对百里苍说：“你请我吃糖兔子，那我请你喝酒吧。”

二楼的视野很开阔，窗外就是流淌的小河。两人喝着新出的桃花酿，百里苍向凌霜讲着最近发生的有趣的事。

月上柳梢时，各家各户都搬出桌子，拿出瓜果摆上，男男女女焚香肃拜。

凌霜好奇地问：“他们在做什么？”

百里苍解释：“百姓在祭月，祈求月神降福。”

凌霜撇撇嘴：“天上神仙自己的一堆破事还顾不过来，哪有心情管凡人。”

百里苍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凌霜顿了一下，她又不能说我去过天上，只好吐了一下舌头：“我梦见的呀，那么多的神仙，肯定也会有各种烦心事的呀。”

河上有灯火亮起，年轻的姑娘在上游放河灯，它们形状各异，相映成趣。灯火点点，倒映在河面上，清风徐来，烛火轻摇，旖旎横生。

百里苍提议，“可要去放一只河灯，许个愿望？”

凌霜不为所动，“我的愿望很简单，也很难。”

“哦？愿闻其详！”

“就是找个人和我一辈子一起玩，一起喝酒。简单看好像谁都可以，但其实这样的人也挺难找的。”哪个人会和我一样长生呢，凌霜看着河灯有点恍惚，都像这河灯一样短暂。“所以，不许了吧。”

“是不用许了。我就能满足你的愿望了。”

凌霜望过去，百里苍的眼睛里仿佛蕴着星河灿烂，河流山川。鬼使神差的，凌霜点了点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一言为定。”

两人约着听戏。故事讲的是一个生生死死的才子佳人大团圆的故事，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小二宣传的很卖力。

凌霜满脸不认同：“也就文人爱写这种故事了。写曲的人要么就是被抛弃过，要么就是爱的人故去了，只好在故事里求一个圆满。”

百里苍反驳：“说不定是因为观众喜欢圆满才写的呢，毕竟作曲人也是要吃饭的。”

“还有怎么可能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财、色、权、才、貌，总得有一个附着。”

百里苍笑了一下，不置可否，看向凌霜的眼神里满是宠溺。小二给两人添完茶水抱着自己的胳膊下去了。

人类的生活简单快乐，凌霜觉得以后这样也挺好。她想着陪百里苍一生，等他故去，她就重回之归山。

可生活总是充满那么多意外。

凌霜在客栈休息的时候，百里苍一身是血的闯进来，还没说上一句话就晕了过去。凌霜把百里苍抱到床上，清理掉污衣后发现百里苍身上虽然没有伤口，心脉却几乎全碎。

凌霜回望了一下之归山，吐出一颗赤红色的丹珠喂给百里苍。那是她一生修成的内丹，没了内丹，她可以回到之归山继续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小兽去。而眼睁睁看着百里苍在眼前死去，她做不到。

传说霜华兽冷情冷性，一生无爱无恨。凌霜想，或许她是那个例外，无法做到见死不救，更何况，现在晕死在她面前的人是百里苍，那个说要陪她一辈子一起玩一起喝酒的人。

等百里苍醒过来，室内一灯如豆，陆之离摇着一把折扇，冲着他勾起一边嘴角，“现在，你可如愿了？”

百里苍沉默不语。

3

“我可不是什么正经的神仙，没想到我随口那么一说，真被你实现了。可怜我们家的小霜华呀。”陆之离和百里苍边下棋边吐槽。

“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百里苍白他一眼。

“你这是咎由自取。我这小徒弟当年天真烂漫，被你骗了一颗内丹，现在又被你骗的伤心了一场，还沉睡了百年。现在她不理你，你活该！”

“那现在怎么办？”

“凉拌呀！你不是挺有办法的嘛。美人计、苦肉计用得那叫一个溜哟。”陆之离生怕不够恶心到百里苍，兰花指故意伸出去半天没收回。

百里苍：“......"

凌霜在之归山山顶的大松树下看见发呆的九尾，晚霞给九尾披了一层红纱，明明是人如画一般鲜艳夺目，凌霜却感觉无限落寞从九尾身上散发出来。

“九尾”。凌霜叫了九尾一声，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九尾回头，把旁边的位置让给凌霜坐下，说起开来，“阿言，她是我心中千年的叹息，如果少年的我勇敢一点，也就不会有遗憾。”

“你不用安慰我，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习惯了。只不过今天晚霞太好看了，忍不住回忆起过去。倒是你自己，郁郁寡欢。和百里苍闹矛盾啦？”九尾瞬间开启知心哥哥模式。

凌霜讲了一下关于自己和百里苍的经历。

九尾听了后分析：“前世你渡他，今生他渡你，因果循环。”

“可是我就是不爽。”凌霜掐了一个松子。“那他到底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呀？”

九尾失笑：“不都是你吗？你就回答：如果从此以后，百里苍真如你所愿，再也不来找你了，你伤不伤心？”

凌霜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你还不去把人哄回来？”

“怎么哄，我不会。”

九尾给了凌霜一个玉简，一脸神秘莫测，“你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就可以啦。”

凌霜拿着玉简将信将疑的回去了。

百里苍准备再吃一次凌霜的闭门羹时，发现凌霜竟然让他进了院子。

“阿霜，我……”百里苍被凌霜打断，“百里苍，你喜欢我吗？”她的眼睛直直的望了过来，三月桃花灼灼，映在她的眸子里，百里苍感觉自己要被里面深藏的火焰燃烧掉了。

于是，百里苍没有出声，直接低下头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