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母亲节(代序)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诗经·凯风》
母爱是融入血脉的传承。
5月的一个周末早晨,7岁的女儿小美,轻手轻脚来到我的房间,“哗哗”两下打开窗帘,明晃晃的大太阳一下子涌进来,挤得满满地,铺天盖地,哇,已经九点半了,眼睛刺得受不了,却又无处躲藏,我用胳膊遮住眼睛,斜眼瞅着小美,这个可恶的小妞儿,古灵精怪,她狡黠得笑了一下,“哧溜”一下钻进我的被窝,亲了我一下,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神秘兮兮地,我抓了一下她,没抓住,她跳下床一溜烟跑了。啥呀?我躲着刺眼的光,费力看着手中那个团成一小疙瘩的东西,左一下右一下打开它,一个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我爱您,妈妈!”外间客厅传来小美甜甜的声音:“妈妈,母亲节快乐!”
又是一年一度的母亲节,不是小美,我差点就忘了。
母亲,多亲切的字眼啊!能叫一声妈妈,是多么幸福也是多么家常的事情呀,但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能叫一声妈妈,也会成为让我嫉妒到发狂和心痛到要死的地步。
母爱就是那一颗妈妈心。
记得有一天,我搂着小美一起读《妈妈心,妈妈树》,故事里说,不愿意去学校的孩子是因为不想离开妈妈,为了又能去学校,又能让妈妈陪在身边,孩子们就让妈妈做个妈妈心带到学校,挂在教室外面的树上,这颗挂满妈妈心的妈妈树,五彩斑斓,美丽极了,它陪着孩子们一起学习,一起游戏,就像妈妈陪在身边一样。故事里面有个小朋友,他叫阿志,总爱抢小朋友们的妈妈心,大家很讨厌他,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没有妈妈……故事没法读完,几次哽咽,最后抛下书,捂着脸放声大哭,小美挤进我的怀里,也跟着哭道:妈妈,别哭,有我呢,我就是你的妈妈心。
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我就是一根没妈的草。我的妈妈,四年前心脏病突发,走在了我的怀里,最疼我的人就这样突然不见了。“骨肉情深意正浓,花谢路尽亲难寻”。很长时间,我淹浸在失去母亲的痛苦中,难以自拔,神思恍惚,却又无比执着,固执地寻找着一些问题的答案:母亲,她去了哪儿?在那个我不在她身边的世界里,她会不会受苦?她要受苦了,怎么办?她要是受欺负了,谁来保护她?救不了亲人命的无奈,寻找妈妈无果的无力,对妈妈的忧心和焦虑,还有妈妈在世未能尽孝的愧疚,像万千只蚂蚁啮噬着我的肉和我的骨,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我,让我痛彻心扉。路上看见和妈妈一般的老人,心一软一酸,不敢再看第二眼。手机中母亲的名字和号码,一直占着亲情号的第一位,不敢看,也不敢删除,一直存到今天。好友吃到牛肉面,一句这里有老妈妈的味道,触到我的酸处,头未转过去,泪已狂流满面。闺蜜每年的生日,我俩总是相对唏嘘,想着老妈妈把她当女儿,给她庆祝生日,亲手给她做“角花”和长寿面,今天,日子虽在,亲人却去,感伤弥漫。点点滴滴,一事一物,都有着老妈妈的气息和记忆,“我没妈了”这种痛苦就像一张大网,罩着我,无处可逃,因为痛苦,而麻木,因为麻木,而淡漠,忽视着周边的一切,看不到我身边还有一个妈,不管我怎样,她都在那儿,默默地关心着我,尽着全力给着我她所有的关爱和力所能及的爱护。我哭她也哭,我哭累了,她就递过来她亲手做的手擀面。我睡着了,她就轻轻地给我盖好被子。我痛苦得无心照看孩子,她就悄悄把孩子抱开了去。当我一句句在诉说着“我没妈”的悲痛时,她总是心疼得背过身偷偷抹着眼泪儿。
我的婆母,一个很难用几句话或者几个词汇就能说得明白的女人。她,年过76岁,身材瘦小,身高不足一米五五,如果不佝偻着背,可能会稍高一些。体重刚刚90斤,不费力气我就能把她抱起来。她的手,由于风湿,关节突起已经扭曲,手指难以伸直。
我和婆母的缘分可追溯到20多年前,那个时候我还在吉林大学读书,认识了我的先生。寒假去他老家,河南的冬天,寒风刺骨,怕冷的我抖抖索索,婆母看到眼里,摸摸我身上的衣服,摇了摇头。第二天,就给了我一件鸭绒衣和一条棉裤,鸭绒衣是特地为我买的,棉裤是连夜给我赶制的,新弹得棉花,一针一线手工缝制。衣服捧在手里,不沉,但却感觉有千斤重,穿在身上,感觉温暖了很多,奇怪得很,年年都冻得红肿的脚,从那年开始,不再冻了,可能是因为穿了棉裤的缘故。
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正是我落魄至极之时,我家彻底破产,父母还有弟弟都等着我挣钱去供养。屋漏又偏逢连阴雨,从大学寄回来的所有家当在中转过程中全部丢失,其中有被褥、衣服和心爱的书籍。当我站在焦作矿院的校园里,开始新的一段人生旅程,展开大学老师这个职业生涯的时候,我身无分文,两手清风,所有的只有无畏无惧的青春和对新生活的期盼。学校给分了一间屋子落脚,里面有张小床,一个书架,一个藤圈椅,除此之外别无它有。是我的婆母,第一时间赶到我的小屋,拿出尺子,这里量量,那里量量,以最快的速度给我赶制出来了褥子、床单、被子,还有窗帘,这些全部都是我的婆母一针一线手工缝制而成。想着婆母的好,拿到第一个月工资,我给婆母买了一套衣服,婆母却偷偷把衣服钱掖到了我的枕头下,当我送她出门时,她吩咐我:“你刚参加工作,万事开头难,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别老想着我们,先照顾好自己。”想着婆母的话,望着婆母瘦下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眼里噙着泪,内心满满的是温暖和力量。
后来,我有了孩子,照顾孩子的琐碎,教研任务的繁重,让我忙得焦头烂额,疲惫至极,无望无助时我向我的婆母求助,婆母放下一切,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她一来,就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并替我当了孩子的妈。心疼婆母太累,想插手干点啥,婆母却总是推开我:“我来了,家里的事儿你就别管,你好好备课,给学生上好课,给学校多干活,干好活,不吃亏。” 在那些日子里,是婆母朴素的话语和无私忘我的付出,推着我度过一个一个难关,给了我一路坚持走下去的动力。
我的婆母也是个老师,她常常给我提到她的两个妈,一个娘家妈,一个婆家妈。 两个妈都是年纪轻轻20多岁就守寡,两个妈命运相同,总有着说不完的知心话,娘妈也总是叮嘱我的婆母对自己的婆妈一定要好,要比对自己的亲娘还要好才行,有好吃的要带回去给婆妈,好穿的先紧着婆妈穿。记得婆母给我说过,早些年,都是泥土地,一下雨,泥泞路滑不好走,两个妈都是小脚,踩着“雨扎”,那是木屐样的东西,上面绑着草绳带子,小脚穿着它在泥地里行走,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我婆母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就买了一双雨鞋,只能买一双,因为工资太少买不起两双。当婆母把雨鞋拿给娘妈穿的时候,很少生气的娘妈生气了,吵着她让她赶紧给婆妈拿回去,雨鞋只有一双,一定先让婆妈穿。两个妈妈就是这样互相搀扶着,帮着我的婆母一起,共同度过那些缺吃少喝、一地鸡毛的艰苦岁月,并把这些岁月熬成了一首歌。
婆妈把我的婆母当闺女,我的婆母把婆妈当亲娘。两个人相处50多年没有红过脸,没有拌过嘴。婆母生了四个儿子,四个儿子年龄间隔都不大,个个调皮捣蛋,惹是生非,不好管教,都是婆妈帮着她把四个儿子拉扯大,为了我的婆母一心一意给学校上好课,婆妈包揽了所有的家务。
当时,要养活一家老小七口人,光靠我婆母和公爹的死工资肯定是不够的,我的婆母和婆妈就带着全家,支起了缝纫机,裁剪起呢子大衣,四处赶集摆摊儿去卖衣服。衣服不好卖了,就全家做蜡烛,蜡烛不好卖了,就做蚊帐卖,两个女人带着全家在经济困顿中寻找着生活的出路。
婆母的婆妈80多岁的时候,还在给全家做着饭,直到脑梗晕倒在厨房,从此以后一病不起,卧床整整五年,我的婆母辞去所有工作,在家精心伺候婆妈。婆母瘦小,婆妈胖大,每天的翻身擦洗,婆母都会累出一身汗,但再累婆母也没有偷懒过。不太会做饭的婆母,进入厨房,从此厨房成了她的新阵地,每天学着做营养饭,又一口一勺地喂到婆妈的嘴里,这,分明就是天地间最美的“鸟儿反哺”。婆妈大小便失禁,爱干净的婆母却从未嫌弃过,婆妈的屎尿一洗就是五年。婆妈的床比较低,每次处理屎尿,婆母就跪着趴着,这一跪一趴也是五年。五年近2000个日日夜夜,婆母陪床在侧,有生病的婆妈在家,她从来不敢远离家门半日,若有非要出门急办的事情,都是急匆匆而去,急匆匆而回,因为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忧着家里的婆妈,担心她渴了、饿了、要尿、要拉、要翻身……,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那,有老母在堂,孝儿又岂敢远游呢?
从婆母的两个妈,到我的两个妈,用一个“女”字和一个“马”字,在大写着这个世界上最为神圣的字眼“妈”,用最为朴实的言行诠释着“母亲”两个字后面的真正含义。母亲的角色和勾画也在代代传承,其中承载的爱就如小溪流水,从昨到今再到明天,从西往东再奔赴大洋大海,源远流长,永不会停息。
母爱就是这样,有一种无可比拟的韧性,海可枯石可烂,但母爱却亘古难断,因为只要有万物生灵还在,母爱就会在。
向伟大的母爱致敬!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刚柔之间,思考亲子关系,关注职场女性,观望之间,行文数篇,汇聚而成《含英咀华》,谨以此书献给天下最为可亲可敬的人:我们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