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猫与风铃
01
宋橘枳拿着一张照片，看到后面的字迹后，没有任何预兆，眼泪突然就大片大片地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对面的男孩瞬间手足无措，眼里闪过惊慌和心疼，慌忙地掏出纸巾，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宋橘枳抬起头，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继而轻轻地扬起嘴角:“抱歉。”
“没关系。”他没有问为什么，“如果你累了，想放弃了，别忘了还有我，我愿意做你的骑士。”
02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宋橘枳和江淮北便是那种典型的青梅竹马。两人同一年出生，江淮北则比宋橘枳大3个月，两人从出生起便住在同一栋楼，那时他们那栋单元的小孩子不多，两个人又住得近，于是便从小看着彼此穿着开裆裤长大。小时候，小橘枳总爱屁颠屁颠地跑在江淮北的后面，叫着“划北哥哥，划北哥哥。”而正在研究着如何把魔方的一面全部转成黄色的江淮北，叹息一声，
“不是划北，是淮，来跟着我念”
“ h～u～ái～”
“h～u～á～”
“不对，再来一次。”
“ h～u～ái～”
“h～u～á～”
江淮北看着面前这个长得看着就挺机灵的丫头，无声地又叹了口气，这孩子，是故意的么？！
由“划北哥哥”到“江划北”，宋橘枳这样喊了18年，他也跟着纠正了18年。由最初的反感到后来的隐隐心动，他似乎已把这个声音当成生命中的一部分。
只是现在，他再也没有机会听到她唤他一声“划北哥哥。”
03
上小学时，两人同班而且做了两年的同桌，是在三年级和五年级的时候。宋橘枳严重偏科，一度让数学老师怀疑她是不是对自己有偏见。上课的时候，那个已经年过六旬的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讲着，上课前还信誓旦旦地答应江淮北绝不睡觉的宋橘枳，此时她的头就像……小鸡啄米。正啄得起劲，江淮北的手重重地拍在她那随着头而晃动的肩膀上，“啊！”宋橘枳一声尖叫，还未缓过神来便听到全班哄堂大笑，数学老师面露愠色:“宋橘枳你叫什么？不想听课给我出去站着！”
“老师，宋橘枳她这是大彻大悟，之前她一直算不出来这道题，被您这么一讲解，她立刻恍然大悟了。”
“是吗？
“嗯！”被江淮北推了一把的宋橘枳带着一脸真诚与崇拜的表情重重地点了点头。
“下课了，请同学们准备好下节课的学习用品，一起出去听听花开的声音，呼吸新鲜的空气吧……”期待已久的下课铃终于响起，宋橘枳做出一副狠狠的表情，故意把笔重重地拍在江淮北的课桌上。
“江淮北，你干嘛吓我！”
“我只是看到你的头晃得比小鸡啄米的频率还高，感觉你好累啊，想把你从周公那边叫回来。” 江淮北一脸无辜状。
“那你也不用这么用力吧！”
“对不起，我错了，老规矩，听从你一个星期的命令。”
“我渴了。”
“Yes，sir，一杯红豆冰马上到。”
04
宋橘枳吃东西有很多“特别”的癖好。比如说不加草莓的草莓蛋糕，比如说不加榴莲肉的榴莲披萨，比如说吃西瓜的时候一定要配着冰可乐，多年相处，江淮北自然对这些是清清楚楚。初中的时候，学校门口旁边有一家蛋糕店，里面的蛋糕十分好吃，于是江淮北和宋橘枳就成了这里的常客。每次帮宋橘枳买东西，说出这些奇怪的要求时，总会惹来一片片好奇的目光。好在店铺的老板娘是一个脾气温柔的女子，每次一见到他，便会说:“又帮妹妹买不加草莓的草莓口味蛋糕？”“嗯！” “好的，等会啊！来，看在你是一个这么好的哥哥，多送你一小块！”
“谢谢！”
此时此刻店里总会有一些女孩一脸梦幻:“我也想要个这样的哥哥……”在店门外等候的宋橘枳翻个白眼，心想:哈，羡慕吧！再无比骄傲的神情，陶醉在别人的羡慕里。“喏，给你！”在接过江淮北递过来的蛋糕时，则笑的一脸乖巧，“谢谢划北哥哥！”
“宋橘枳你这么笑得这么奸！！！”
对方瞬间石化，这么可爱迷人的笑容被说成了说奸？ “江划北！！！”
05
时光毫不留情地吹散了沙子，一年一年，流云它散了又拼回。
高中，江淮北选了理科，宋橘枳则选了文科。两人不同班，却仍会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像从前一样。
高三，好不容易终于盼来寒假，虽然只有15天，却足够让总日沉浸在题海中的同学们雀跃不已，用宋橘枳的班主任的话来说，就是:“我怎么觉得你们放假的时候冲出校门就像出监狱？”
宋橘枳以惊人的速度把一大叠卷子往书包一塞，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理科班那栋教学楼前等江淮北。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眼看着学校里的人越来越少，宋橘枳实在没有耐心等下去了，于是打算爬上七楼到江淮北的教室找他。
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宋橘枳爬上江淮北的所在教室时，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江淮北正在给一个女生讲题。
一股无名火突然就在宋橘枳的心中涌起。
“江划北你在干嘛呢？知不知道我等你等了二十分钟？”
江淮北抬起头，一脸歉意:“小枳，你怎么上来了？对不起啊！我讲题忘了时间。”
“忘了时间？你还要不要回去啦？”
“你先在我的座位坐一会好吗？很快的。要不你先自己回去也行”
“ 江淮北，你居然为了她让我自己回去？你什么意思啊！我等你等了那么久。”
问江淮北题的女生此时一脸尴尬，愧疚地说:“淮北，你先回去吧，我下个星期来再问你。”
“小枳，不要无理取闹。”
“我怎么就无理取闹了？江淮北，你是不是喜欢她啊？这么不舍得回去？”宋橘枳一急就口不择言了。
江淮北抬起头，有些错愕，静止了三秒钟后，冷冷地说:“宋橘枳，你不要胡说八道，我给同学讲个题你发什么疯？”
“你爱回不回，我自己回去，以后我再也不要和你一起回家！”
青春的男孩女孩啊，总是被不知名的情绪所挑拨。后悔了也不会轻易妥协。长大成熟后，却常常对自己的任性遗憾不已。
假期前一段，宋橘枳天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为了防止见到江淮北而尴尬。江淮北天天来宋橘枳家敲门，宋橘枳按捺不住想去开门时，便会想起在某鸡汤文看到的“高傲的女孩不能轻易对男孩服软……”等再过几天我再去给他开门。
那天，江淮北敲完第三次门后，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
路过的邻居立刻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不久救护车赶到，江淮北被抬了上去。
房间里的宋橘枳正换上那条江淮北最喜欢她穿的碎花连衣长裙，心想:这么久了，我要和他对自己的无理取闹口不择言道个歉，然后让他骑自行车带自己去郊外玩。
她打开门，门外空无一人，她又跑下楼，仍不见江淮北，只有远去的救护车鸣声突兀。
似乎在预告着一场别离。
宋橘枳有些失落，都怪自己太任性了，不，都怪那些鸡汤文！
06
不远处的梧桐树下，一个女孩委屈地坐在路旁流泪，身旁的男孩轻轻地给她擦去泪水，一辆自行车倒在一旁。应该是女孩骑自行车的时候摔倒了，男孩对女孩轻轻地说:“不哭了，我带你回去，好吗，你看这是什么！” 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了几颗大白兔奶糖，还做了个鬼脸，女孩转眼破涕为笑。脸蛋红扑扑的，而男孩则一脸温柔。阳光透过叶子软软撒在两人中间，像是编织着一场美丽的童话。
宋橘枳呆呆地看着，就想起了高一那年。
那时候，她养的京巴狗“骑士”已经奄奄一息了，她抱着它，坐在家里泣不成声。
她的父母终日忙于工作，没有时间陪她，便给她买了一只宠物狗陪她。所以，在她的童年时光，除了江淮北以外，陪她的就只有骑士了。骑士骑士，它是她生命中的骑士，陪着她，守护她，可是很快它就要从她的生命中离开。趴在她怀里的骑士费力地抬起头舔了舔她的手，仿佛在安慰。这下，她哭得更起劲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抽噎出了声。
她明明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可生活总是要经历失去。
来找宋橘枳的江淮北在楼道就听到了女生的抽泣声，不由得加快脚步，推开门，
“小枳，你怎么了？”
此时早已满脸泪水的宋橘枳抬起头，断断续续地说:“骑士，骑士它老了，它要离开我了……”
是啊，它老了，它陪了宋橘枳十一年。
江淮北慢慢地走过来，蹲下，抽出纸巾，慢慢地擦宋橘枳脸上的泪水。缓缓地
说:“小枳，我们每一个人都会面对失去，他可能是我们最爱的一样东西，或者是一个人，但是，我们
总是身不由己，我们无法挽留，只能慢慢接受。骑士并不希望你为它这么伤心，你说是吗？”
末了，他又轻轻说了一句“从今以后，我会是你的骑士。”
声音很小，风一吹，就散了。
07
新年，江淮北和宋橘枳在天台上看烟花，整座城市的天空，是大片大片的绚烂。
开学后，就怕进入了紧张的“距离高考只剩一百天。” 宋橘枳见到江淮北的频率越来越少，江淮北搬家了，搬到江爸爸新买的一套公寓里，在城东，和宋橘枳隔着半座城市的距离。
高考一天天逼近。
当黑板上的字眼变成“距离高考只剩三天”时，学校给高三放了假，说让他们回去自主复习，顺便调节调节情绪。在那三天里，江淮北去找过一次宋橘枳，他说:“小枳，高考好好发挥，这三天内不要吃太油腻的东西，要睡够8小时……” 宋橘枳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她说:“江划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叨了？高考而已，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如果当时的宋橘枳细心一点，就会发现听完这句话后江淮北脸上的恐慌。可她没有。
那个夏天，她和她的少年说了再见，从此山高水远。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三天，没有失常也没有超常，交完最后一张考卷后，宋橘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和江淮北并不在同一考场，所以 她打算明天再去找他，问他考的怎么样。
可江淮北的家一片空旷，似乎已经搬走了。不是刚搬家吗？又搬到哪里去了？宋橘枳自言自语道。
酷暑，宋橘枳天天窝在家里不敢出门，等江淮北来找她，可整整一个月过去了，她都没有见到江淮北。她有些不安，可不知道怎么办。
暑假就这样过去了。眼看着就要开学，宋橘枳却迟迟找不到江淮北，打电话是无法接通，问邻居父母也是摇头不语。
江淮北你到底去哪了？说好的去同一所大学的，你不会喜欢上另一个女孩，私奔了吧？！！
大学四年，宋橘枳从未放弃过寻找。可江淮北仍是杳无音信。她遇到了一个男生，叫江若。他也爱穿白衬衫，会在宋橘枳想喝奶茶的时候以惊人的速度买好……以至于宋橘枳有时会精神恍惚把他当成另一个人。
可他不是。
她找了四年，等了四年，那个人依然仍杳无音信。怎么办？她日益绝望，原来电视上演的人间蒸发，就这样发生在她的命运中。
江淮北和宋橘枳以前住的街道尽头，有一面废弃的墙。上面有许许多多他们曾经留下的字迹。
“江淮北，你打篮球的时候好帅啊”
“宋橘枳，文艺晚会上弹钢琴的你好美啊”
“江淮北你个坏蛋”
“宋橘枳你个傻瓜”
他们时常在这里留下对彼此的喜欢或抱怨，不论是什么，都记录了一段斑斓的青春。
后来，只有宋橘枳的字迹还在增加。
“江淮北我好高兴啊！要和你上同一所大学了！”
“江淮北你和别的女生私奔了吗？”
……
“江淮北你再不回来我就不等你了！”
最后一句是，“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像你。”
那一天，她决定放下，让心里住进另一个人。她真的累了。
08
太平洋的另一端，美国某个医院的ICU病房里住着一个中国少年。他很阳光，在他那里完全看不到病痛折磨的痕迹。
只是他偶尔会凝视着一张女孩的相片，女孩站在油菜花田里，长裙摆动，笑靥如花。那时少年的眉头微皱，是难过，又无奈。
他是如此地想和他心爱的女孩度过余生，可生活偏偏爱开玩笑，他已没有了余生。
他也曾偷偷回来过，趁着自己还能走动之时，他想再看看她。他也看到了那面墙上的字迹，他也想去见她，可是他不能。
他该如何告诉她，自己已时日不多，自己不能再当她的骑士。
他曾给她寄过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他骑自行车带她去郊外的油菜花田时，他偷偷拍下她笑靥如花的样子。后面有他的字迹:
“其实分别也没有这么可怕。65万个小时后，当我们氧化成风，就能变成同一杯啤酒上两朵相邻的泡沫，就能变成同一盏路灯下两粒依偎的尘埃。宇宙中的原子并不会湮灭，而我们，也终究会在一起。”
那时宋橘枳看到时，蹲在地上，大声地哭了出来，而她身边的江若，温柔地安慰着。
她会幸福的，他想。
09
教堂的钟声响起，白鸽被放飞。宋橘枳和她的良人步入了婚礼的殿堂。
太平洋的另一边。
江淮北缓缓地闭上眼，跌入了一个长长的梦境。
“划北哥哥，等我长大我就嫁给你。” “好。”
“江划北，我们考去同一所大学吧？” “好。”
“江划北我好开心啊！”
“为什么？”
“因为有你啊！”
10
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从此我爱上的人，都像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