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红柿椒盐饼
一、
“一九八四年，庄稼早已收割完，女儿躺在我怀里 ，睡得那么甜。今晚的露天电影 ，没时间去看，妻子提醒我：修修缝纫机的踏板……”
第一次听许飞讲述父亲的歌曲，我突然忍不住思念起老家的父亲，想起他佝偻的身躯，想起他整日整日不停忙碌的背影。
从教如今已是第四个年头了，回家的次数愈发少，少小离家，毕业后却离家人越来越远，本以为没有了学业的压力，没有了读书的负担，有更多的时间去守候在父母身边，但却渐行渐远，让父母的背影消逝的更加模糊了。
生于1956年的父亲，年轻时正赶上农业大集体生产的时代，念过初中的父亲担任了生产队的会计，算账写字记工分，在我的眼里，那是一个令人感到神奇的活计，全生产小组的人都会羡慕，这让我感到很骄傲。
夏忙过了，交过公粮，村广场舞台放露天电影，父亲会带着我们三个，拿着手电筒，带上厚衣服，拎着亲手做好的小凳子。我们四个坐成一堆，欢笑着看完电影，直到天上的星星布满，银河清晰的横亘的头顶的时候，哥哥拿着凳子，姐姐背着快睡着的我，我们四个才往回走。回到家总少不了母亲的唠叨：这么晚了，才带着姊妹几个回来，你看看小的都睡着了！”父亲不说话，笑一笑，就安顿我们几个睡去了。他会把我带到牛房的小土炕上，把柴火煨的旺旺的，夏夜冰凉，但炕上暖和无比，他点上煤油灯，等我睡着了，才把煤油灯吹灭。
半夜里，我常翻身醒来，看到父亲在煤油灯下还在算他的帐目。火舌舔着墙上挖出的小土洞，在墙上映出父亲的影子，火苗跳动着，父亲的影子像是母亲讲的故事里变幻的鬼怪，看着害怕，但让人心里感到温暖。
等到父亲熟睡，我醒了，翻看他写的账本，上面尽是些密密麻麻的格子和数字。翻到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歪歪扭扭的写着：
“欠条：
7月25日借玉米一袋，85市斤，秋收后还。”
我继续往下看，一边的父亲呼出粗粗的气息，沉沉的睡去了。
“8月12日，借新友叔玉米一袋，秋收后还。”
我才想起来，七八月份正是玉米短缺的时节，他到满村里去借。几斤，几十斤，哪怕是好几袋子，都没有告诉母亲。我们都爱吃玉米粥。这些金黄灿灿的玉米都是父亲借来的，账本上父亲俊秀的字体，仿佛跳动着，印在我的脑海里。
之后每逢早晨的玉米稀饭，香甜的香气里，变得有些苦涩。
二、
三个属我最小，我又喜欢跟着父亲。父亲干一些农活就把我带着，一年冬天，特别冷，寒风肆虐，整个川里仿佛被放在巨大的冰窖里。父亲要拉几车粪到原上的地里，就让我在上坡的拐角处拉着牛等着他，等他从下坡路把肥料倒在地里，我就跟着他下去拉第二车。
原上的风吹的猛，虽然裹得严实，人还是冻的打颤，远处深色的山里都隐约披上了一层薄厚不均的白纱，雪快要下到川里来了。父亲在拐角处生了一堆火，他下坡去了，我就趴在地上朝着火苗的地方吹，带来的小板凳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火苗的方向倒在了火堆上，等我趴着把火烧旺，小凳子也快被烧的没有了样子。
雪从远方的深山里一路下了过来，像是漫天飘起了破碎的绵絮。 父亲从地里倒完了粪，拉着空车上来了，可是接下来的事情仍历历在目。
父亲看到凳子被烧坏，牛被我放开，跑的不见了踪影，父亲第一次发火，打了我，他充满愤怒的一脚把火堆踢散开，拿出了那个面目全非的小凳子，烧的黑乎乎的边角上，仿佛都是他的难过。
泪水在冰天雪地里和着飘飞的雪花，在我的面颊上流淌，我不知道哪个凳子有那么重要让我挨打。
我哭喊着，在漫天雪地里，把父亲踢开的火堆再使劲狠狠的踢开。大黄牛跑得不远，回头哞哞的叫了几声，回来了。
看着嚎啕大哭的我，父亲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把牛拴在车上，然后拿自己冰冷的袖子给我擦眼泪，然后把我放到车上，安慰我说：“爸刚才心里急了，打你了，疼不，不哭了。你坐车上，爸拉车，咱们回去，好不好？”
那一次的漫天大雪里，父亲拉的车是我此生坐过最好的车子。
三、
2009年我顺利进入师大读书，那个小凳子的记忆还在脑海里若隐若现，现在我也会跟着父亲制作一些简单的小凳子，但那个凳子的样子怎么也模仿不来。
父亲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天放晴的时候，总在地里忙农活，雨天的时候，又在家里做一些小活计，有时候叮叮当当特别吵人，记得每次回去，我都会朝着父亲嚷嚷，感觉那是一种令人烦躁的声音。
到后来离开父亲，才明白，听到父亲叮叮当当的声音和母亲的唠叨声一样，都是幸福的，尚且告诉我父亲尚在，母亲尚安。天下之事，父母都在，也是莫大的幸福。
父亲耳背，外出办事很不方便，我读书的时候需要钱，在我的帮助下，父亲都会去同一家银行，那有个保安可以帮他直接放到存款机里。可是有一次父亲说他打不过来了，没人帮他，我当时能体会到父亲多么的无助，原来那家的保安换了人。
今年7月，正值我订婚的日子，我在整理所有的资料时，发现厚厚的一沓打款单，有300百的，有500的，也有上千的，一共25张。我小心翼翼地摊开它们，仿佛看到父亲粗糙干裂的双手捏过的痕迹，那上面似乎还有他紧紧攥着而渗出的汗水。在背面，我看到每张上都写着一行字：
“3月15日，好心人保安代为打款，生活费。
5月20日，好心人保安代为打款，实习考察费。
6月7日，柜台打款300元。
12月8日，打款500元，买衣服钱。
.......”
当我数完，泪流满面。早些年那个做会计的父亲，如今却在现代化的浪潮里不会给自己的儿子打款，依然书写着他几十年的温暖。
如今，我的父亲，正如许飞在歌曲中唱的那样：“老得像一张旧报纸”。看到我眼前的父亲，那些曾经他写过的文字，像是一首散文诗，细细密密，每每读起，我总会泪流不止。
作者：西红柿椒盐饼，80后，教师，爱吃西红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