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gasun
----此文献给湘子木易一家
世事总是轮回，对我来说，尤其如此。从我半生来的生活轨迹回望，就不难发现命运总是不断地向我昭示这一点。
Martin Buker说过：所有的事物都在相遇。你与我会相遇，你与疑惑会相遇，你与命运会相遇，你与神会相遇。只要你足够诚实，所有的秘密都会显现出来。
我一直明白，我这辈子之所以离开故土和那片土地上的亲人朋友，来到这岭南，原因有二。但在没有身临此地之前，原因却只有一：单一地就是冲着一份友情，回应这份友情的呼唤，而来的。第二个原因是来到这里以后，见到南华寺，进入南华寺，亲历南华寺后才明白的。
一句话："原（缘）来如（入）此"，这是我对此语的解读和感悟！如是我闻。
于是，在我们遭受生活给予肉体和精神双重打击之下，我们终于决定：离开生活工作了十年的那片故土，离开那间给我们带来肉体和心灵双重创痛的"居所"，回应那份持久的友情的呼唤，奔赴异域他乡，重新寻找一个全新的开始。
93年12月初，我第一次动身南下前往这个城市，身上带的盘缠是从银行工作的中学同学那里借来的400元钱。此行一为试教，二为好友相见团聚，三为探路。对未来生活的城市的人文地理环境一探究竟。
好友“湘子木易”在车站站台上接车，这是我们毕业分手之后的第二次相见，第一次是在我的凤凰家中团聚，那时我们大学毕业分别才三年，那次凤凰的游历颇具传奇，另人难忘。如今相隔又是6年时光，而我的到来意味着我们将来的日子可能永久的在此度过。他到我凤凰家乡游览有点来去匆匆，而我到这里来却意味着长长久久。
木易带我从站台后面出站，看来非常熟悉地理环境，毕竟他来了快八年了。我们沿铁道过铁路爬上校园后门的山坡。
过铁路时，他讲起他当初一个人提一口箱子，孤身抵达这完全陌生的城市，对未来一无所知，一个人走在这铁路上时那份倍感的彻骨孤寂。
他说这话的时侯，正好是夕阳西下，我眼前就仿佛一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地悠悠，独怆然而泪下”的悲壮场景。我非常能够体会他那时那刻的心境。
他的妻子赛群带着孩子在校园后门迎接我们，见到我，她忙对孩子说：“鬯，还不快叫干爹。”
孩子却东歪西倒的没个人样似的，脸上倒是笑眯眯，嘴却闭的紧紧的。做妈妈的总要用一只手提溜着他，要不然随时会出溜到地上似的，夫妻俩有点无奈，我们都笑。好友嘴上骂孩子没用的家伙，对孩子的宠爱却溢于言表。
校园里绿树成荫，全是些高大的松柏，梧桐和紫荆花树，有些树木估计都有几十年历史，四周群山环抱，也是枞树成林，满眼苍绿，令人赏心悦目。
我一下子就喜欢上这样幽静的环境，因为与我故乡的环境贴近，让我想起儿时上山砍柴的森林，也是这样的枞树林，只是没有紫荆花树。除了没有我故乡的山青和水秀之外，初看之下，多少有点似曾相识，容易亲近。
他们的家在绿树丛中的8栋，三室一厅，单独的厨房和卫生间。前后还有两个阳台，客厅外的是一个长长的内阳台，接通一间卧室。厨房后面是一个外阳台，看得见校园外远处山林和近处的风景。屋子中间有长长的过道，连通各房间，格局相当好。比起我在故乡那所高校的居所条件好了不知多少倍。
木易告诉我，只要我们愿意来，房子也已经安排好了。面积比他这间还宽。房子的钥匙他随时可以去拿。
晚上我就住在他家。他带我拜见外语系系主任，我未来的新领导，系主任安排好我第二天的试教内容。
夜幕降临，老友骑上他的摩托车带我进城观光。街道给我的感觉有点灯红酒绿，霓红闪烁，有种开放城市的繁荣气氛，当然和现在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我们在市中心商厦一间电影院的小包厢里看了部电影，英语原版片《The Evidence of Body》，麦当娜主演的。
想当初我们大学时代，几乎把长沙城室内露天大小电影院都踩了个遍，几乎没有我们没看过的新电影，古今中外，尤其是外国电影，逢片必看。电影散场后，就在电影院外的或者五一路的小馆子里，点一些小吃，来一扎扎啤。谈电影谈文学谈诗歌谈感情。我们兄弟一样的情感应该就是这样结下的。
盖因那时候，我们每月的生活费是国家补贴，不用自己掏钱，只存在因个体差异胃口大小吃得饱还是吃不饱的问题，在其他很多同学靠5元零花钱就能度过一个月生活的年代，我这个乡下来的小子每个月却有30元的零花钱，足以支撑起一份较奢侈的小资情调文青的大学业余生活。
如今，光临这个城市的第一夜，老友就与我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看来他是用心的，仿佛时光倒流，我们又回到从前的大学时代。这里的夜市特色小吃比起那个年代的长沙更多更诱人，广东的大排档啊，吃啥没有？只是再难见一扎扎卖的扎啤。何况这里能够随意看到原文电影对于教外语的我是很有吸引力的。
电影散场后，老友带我逛自由市场，就是个体户商贩集中的商铺，就在影院旁边。他能够用熟练的广东话和老板们寒暄、招呼、谈生意，游刃有余。
逛了一大圈，我终于看上一件物品，一件毛线编织的高领长袖连衣外套，秋冬装，给妻子买的。一百元！我从来没买过这么贵的衣服。何况我兜里也就几百元，其中大部分还是朋友借的。但我没有一丝犹豫，像个富豪一般。
不过，后来回家给妻子穿上这件衣服，她格外喜欢，既时髦，又适合，质量又不错，穿了很多年。一直珍藏着，如图所示。
身临一个陌生城市不到一天时间，我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喜欢上这个城市了。
都说，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此言不假。
第二天的试教非常成功，下了课学生就围住了我，打听我，表达出“哇你要是做我们老师该多好”的希望，从言语到神情。听课的系主任也很满意，交换了意见之后，下午我就去了人事处，拿到了商调函。
人事处长还一再说，因为学校的人事权可以不通过市人事局，所以决定要了，人就可以来报到上班，但是正式调令还是要通过市里走一下程序。让我回去后，只要单位答应放人，可以不用管这边的正式调令，人就可以先来上班了，如果有问题人事处可以跟我的原单位先商调就行，人在这里上班，工资由这边负责出。等等。
当时没想到正因为这点，在我们历尽“磨难”，终于获得原单位同意放人调离后，为了等这边的正式调令，让我多等了（那真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煎熬）相当长一段时间。因为我不是那种工作没经过正当的组织程序说抛下人事关系就抛下不走寻常路的人。所以，老友湘子木易当年抛下在原单位的一切人事关系，两手空空毅然决然独行南下广东发展，突破自己、敢为人先、生生走出一片新天地的勇气一直是我刮目相看钦佩有加的！但从小受到的约束，严格家教造就的性格一时是难以改变的。我必须等到正式的人事调令才会动身。
当时对这等磨难心理准备十分不足，只一门心思考虑的是：如何让原单位领导放我走。却没想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人力和财力，这边同意放你走了，万一接收单位调令一直不来呢？怎么办？
拿到商调函后，好友又拿到了分给我的未来的房子的钥匙。他带我一起去看了房子，离他家只有三栋楼房的距离。
楼下是一个花园，四周有三栋楼成n型，有三个自行车蓬架，紫荆花树郁郁葱葱，不远处是校园的人工湖，小桥流水，曲径通幽。房屋背靠青山。
我未来的房子在六楼，靠山。门口是一道推拉的铁栅栏门，有隐型锁，这样的第一道防盗门很让我喜欢，喜欢这种推拉伸缩之间发出的那种声响，给家人归家的感觉，屋里的人如果听到自己的门发出这熟悉的响声，亲人归家的感觉油然而生，多好。
第二道门就是木门，上黄油漆的那种普通门。门开，一眼看到是长长的过道，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好大的房子啊。
我做大学教师十年，从没住过这么大面积的房子呢。
客厅大概有二十几个平方左右，窗户对开，光线明亮，地上铺的是枣红色的陶瓷地砖，不大不小，不象现在的地砖最起码都是60乘80，或者120乘160的，估计那种和茶壶陶瓷一个颜色的瓷砖也就10乘10的吧。很结实吸水的，油亮亮的感觉。
进去就是餐厅，餐厅后面是厨房和卫生间，后面有个长长的外阳台，可以远眺远近风光。餐厅出去又是个内阳台，看得到楼下庭院和对面几栋楼房。阳台尽头是一间小房，阳台左手进门就是两间相通的卧室，中间有一道门隔开，可以做卧室和书房。
我从来还没住过如此宽敞的房子啊。真有点不敢相信：只要我来，这房子就是我的了？！
看完房子，见过了学生，熟悉了校园，未来的生活对我已经有了诱惑了。现在对于我，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回去后，该以什么理由申请调动，让学校领导放我走？
长这么大，第一次要真正地求人了。对我来说，太难太难。
特别是第三天，好友带我到离市区20多里路的曹溪边游历佛教南宗祖庭南华寺。至今记得，那天的天气格外祥和，当一片参天大树茂密森林庇护下的一座古老寺院映入眼帘时，我一下子就被惊呆了！
走近，抬头，爬满厚厚青苔的巨大古树丛林间弥漫开来的、在空中淼淼飘动的白色雾霭，仙气萦绕，梵音绕梁。再进，聆听，在曹溪的佛唱里，在那天如此幽静而又雾霭迷迷的宝林丛中，在大雄宝殿释迦牟尼的拈花微笑里，在六祖惠能的真身前......
我不知道我曾经那么熟悉的有关这些事物的一切，原来都在此。那天南华禅寺，处处禅意，禅意绵绵，周围一切都似乎在向我昭示什么。我只是感觉到我从没到过如此有“灵气”的地方。
我顿时，就像南宗的开示棒喝一般顿悟，一下子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我来，入此。
多年以后，我不知道多少次重新光顾过这千年古刹，依然会为那第一天光顾时奇异的景色和奇妙的感觉而感叹不已。也许那次“看”到的那种意象一生就一次。
后来又很多年后，这座千年古刹的所有景点的英文解说和标识找我翻译时，我才隐隐触碰到命运要显现的秘密，应证我与它的缘分。
当然这是事后才幡然醒悟的：我此生注定与“南华”有缘。我从小生活在南华山下，现在故乡的家就在南华门山后不远。粤北南华寺与湘西南华山、南华门虽然相隔千里之遥，可都不离我左右，抬头南华，低头南华。就在我身边，近在咫尺。要多奇妙，就有多奇妙。
踏上返家火车离开这座我未来要生活工作的城市的时候，我用身上还剩下的所有的钱，在站台上买了两条好烟。要“求人”就得动用“子弹”啊，“手榴弹”啊！虽然我一生信奉的都是求人不如求己！但在中国式关系中，怎么都难免俗啊！
如今回头感概的是：那时侯的好烟，怎么也没有现在这般如此昂贵，但那时侯的钱值钱啊。
鬯的妈妈赛群特地买了些水果特产给我带在车上吃，其中有种水果有五瓣，似乎叫杨桃，我从没见过也没吃过，横切会成个五角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吃，一直带回到家。
我怀揣着商调函，带着好友全家殷切切的希望，返回故乡。回到我生活工作了整整十年的学院，回到刚刚给我们带来肉体和精神创伤的“居所”中，也是我们因此想告别的“旧家”中。开始着手准备我一生中最重大、距离最漫长的迁徙前工作。为一个新家，一个新开始。
无疑，我们的这样举动和决定对我的父母，妻子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学生，学院的领导，都像是扔了一颗炸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