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岚是用“茶”“盐”二物给姻亲卢见曾通风报信的吗?——闲读《随园诗话》(112)

【原书卷十二·三六】

卢雅雨先生转运扬州,以渔洋山人自命,尝赋《红桥修禊》四章;一时和者千余人。余俱未见。而先生原唱,余亦不甚爱诵也。及其致仕,《留别扬州》诗,竟成绝调:真所谓欢愉之词难工,感怆之言多妙耶?其词曰:“脱却银黄敢自怜?不才久任受恩偏。齿加孙冕余三岁,归后欧公又九年。犬马有情仍恋主,参苓无效也凭天。养疴得请悬车日,五福谁云尚未全?”“平山回望更关愁,标胜家家醉墨留。十里亭台通画舫,一年箫鼓到深秋。每看绛雪迎朱旆,转似青山恋白头。为报先畴墓田在,人生未合死扬州。”“长河一曲绕柴门,荒径遥怜松菊存。从此风波消宦海,始知烟月足家园。岁时社集牛歌好,乡里筵开鹤发尊。痴愿无多应易遂,杖朝还有引年恩。”呜呼!后公果将杖朝矣,乃竟不得考终。余吊之曰:“潘岳闲居竟不终,褚渊高寿真非福。”《列子》云:“当生而生,福也;当死而死,福也。”其信然欤!

卢见曾,(1690年—1768年),字澹园,又字抱孙,号雅雨,又号道悦子,山东德州人。康熙六十年(1721)进士。历官洪雅知县、滦州知州、永平知府、长芦、两淮盐运使。性度高廓,不拘小节,形貌矮瘦,人称“矮卢”。学诗于王渔洋,有诗名,爱才好客,四方名士咸集,流连唱和,一时称为海内宗匠。著有《雅雨堂诗文集》等,刻有《雅雨堂丛书》。

转运,是转运使的省称,官名。中国唐代以后各王朝主管运输事务的中央或地方官职。卢见曾担任的职务为“两淮都转盐运使”,此盐官名。元明均置两淮都转盐运使司,清因之。总理两淮盐政盐务:严察场灶户丁,稽核派销盐引,征收税厘,疏销积盐,兼辖行盐地方该管州县,兼管下河水利,凡盐场火伏和三江、青山二营,以及各巡察兵警并各处盐义仓皆归其管束。

王士祯,(1634年-1711年),原名王士禛,字子真,一字贻上,号阮亭,又号渔洋山人,世称王渔洋,谥文简。山东新城(今山东桓台县)人。清初诗人、文学家。

虹桥修禊。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三月三日,卢见曾邀集诸名士于倚虹园“虹桥修禊”厅,作七律四首,其中名句有:“十里画图新阆苑,二分明月旧扬州”等,各地依韵相和者竟有七千人,最后编辑出的诗集达三百余卷,并绘《虹桥览胜图》以纪其胜,红桥修禊的美名传遍了大江南北,成为中国诗歌史上的盛事。

修禊,音xiū xì。古代的基本祭祀之一,在某个月中的“除”日进行,用以祈福、禳除灾疠。在每个月的“除”日举行仪式进行祭祀,可以扫除恶煞、去旧迎新。每年有三十四个除日,但禊事多在春、秋的除日举行,一为气候温良,二是春种、秋收之际,此时祈求具有实际意义。另,禊事多在水边举行,取涤旧荡新之义。历史记载,公元353年的三月初三(古代春天的修禊日),四十多位全国军政要人应东道主会稽内史王羲之的邀请,亮相于会稽郡山阴城的兰亭,饮酒、写诗、观山、赏水。贵族云集山阴城,在兰亭修禊,曲水流觞,饮酒赋诗。后来王羲之汇集各人的诗文编成集子,并写了一篇序,这就是著名的《兰亭集序》。此后,历代雅士仿效兰亭修禊,举办修禊活动。

银黄,本义是白银黄金,《韩非子·解老》:“ 隋侯 之珠,不饰以银黄。”后借指高官显爵。《文选·刘孝标〈广绝交论〉》:“海内髦杰,早绾银黄。”李周翰注:“银黄,谓银印黄绶。”

孙冕,北宋官员。临江军新淦人,擢进士第。(北宋)天禧末守苏州。冕大书一诗于厅壁,拂衣归九华。诗云:“人生七十鬼为邻,已觉风光属别人。莫待朝廷差致仕,早谋泉石养闲身。去年河北曾逢李,今日淮西又见陈。寄语苏州孙刺史,也须抖擞老精神。”清节高操,可羞百执事之颜。朝廷闻之,令再仕,诏下已归,竟不出矣。

欧公,指北宋欧阳修。庆历五年(1045年),欧阳修被贬知滁州(今安徽滁州),后又改知扬州、颍州等地。皇祐元年(1049年)回朝,先后任翰林学士、史馆修撰等职。嘉祐三年(1058年)六月,欧阳修以翰林学士身份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嘉祐五年(1060年),拜枢密副使。次年任参知政事。后又相继任刑部尚书、兵部尚书等职。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上表请求外任,不准。此后两三年间,因被蒋之奇等诬谤,多次辞职,都未得允准。熙宁三年(1070年),知蔡州(今河南汝南县)。熙宁四年(1071年)六月辞职。居颍州(今安徽阜阳)。熙宁五年闰七月逝世,享年六十六岁。

归后欧公又九年,应该指欧阳修自嘉祐三年(1058年)六月以翰林学士身份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其间嘉祐五年(1060年),拜枢密副使。次年任参知政事。后又相继任刑部尚书、兵部尚书等职。至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上表请求外任,不准,及之后的两三年。因为这八、九年间,欧阳修是担任重要职务的。其余时间均担任闲职。

参苓,指人参与茯苓。有滋补健身的作用。清·黄景仁《济南病中杂诗》:“聪明消患苦,书剑易参苓。”

悬车,指官员辞官或退休。

五福,最早出自《尚书·洪范》:“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修好德、五曰考终命”。后来由于避讳等原因,“五福”也有了变化,如东汉桓谭在《新论·辨惑第十三》中就把“考终命”更改为“子孙众多”,后来的“五福”也就变成了“长寿、富贵、安乐、好德、子孙众多”了。

先畴,音xiān chóu,意思为先人所遗的田地。清·顾炎武《桃花溪歌赠陈处士梅》:“嘉蔬名木本先畴,海志山经成外史。”

杖朝,意思是八十岁可拄杖出入朝廷。

引年,释义:1、谓古礼对年老而贤者加以尊养。后用以称年老辞官。 2、延长年寿。出自《礼记·王制》:“凡三五养老,皆引年。”清·查慎行《奉送座主大宗伯许公予告归里五十韵》有“引年自据尚书礼,历宦还符退传龄。”

考终,指考终命,意思是享尽天年。《书·洪范》:“五曰考终命。”孔传:“各成其长短之命以自终,不横夭。”

潘安,(247年—300年),本名潘岳,字安仁,郑州中牟(今河南郑州市中牟县)人。西晋文学家、政治家,古代四大美男之首、金谷二十四友之首。历任长安县令、著作郎、员外散骑侍郎、给事黄门侍郎,依附鲁国公贾谧,名列金谷“二十四友”之一。永康元年(300年),赵王司马伦擅政期间,受到中书令孙秀诬陷,坐罪被杀。

褚渊,(435年-482年),字彦回。河南郡阳翟县(今河南禹州)人,南朝宋、齐宰相、外戚、南齐开国元勋。褚渊娶宋文帝之女南郡献公主为妻,官吏部郎。后为宋明帝所信任,迁吏部尚书、尚书右仆射,并受遗诏为中书令、护军将军,与尚书令袁粲共辅太子刘昱。元徽五年(477年),雍州刺史萧道成(齐高帝)杀后废帝,另立顺帝。褚渊推举萧道成录尚书事,后又助萧道成代宋建齐。南齐建立后,受萧道成宠幸,进位司徒,封南康郡公。齐武帝时,奉遗诏领尚书事,授司空、骠骑将军。旋病卒,追赠太宰、侍中、录尚书事,谥号“文简”。

【闲言碎语】

说卢见曾,许多人不太了解。而说到乾隆年间的翰林学士纪晓岚用空信封装“茶”、“盐”二物,未写一字却已经给亲家通风报信的故事,则几乎无人不晓了。卢见曾,就是那个收信的人。为啥纪晓岚要给他报信,是因为纪晓岚的女儿纪韵华嫁给了卢见曾的孙子卢荫文,两家有着姻亲关系。由此,前面说的给“亲家”通风报信是不对的,按辈分,卢见曾是纪晓岚的长辈,卢的年龄也比纪大34岁。至于他俩之间怎么称呼,真不知道。清朝的正式文书上对纪晓岚用的是“伊戚”(意谓:他的亲戚)来表达其与卢见曾之间的关系,可见也没有找到准确反映其相互关系的专用词语。

卢见曾是个很有能力的官员,有政绩,善治水,也有文才。康熙六十年(1721年)中进士。雍正三年(1725年)任四川洪雅县知县,从此走上了仕途。短短十年时间,在乾隆元年(1736年)升任两淮盐运使。“新官上任三把火”,到任不久就秉公处理了久讼不决的盐商盐民争夺盐池所有权的案件。由于判决结果得罪了盐商,盐商们不停诬告。由于盐商财大力强,四处活动,操纵舆论,官场上对卢见曾议论纷纷。乾隆帝不待查明真相,于乾隆五年(1740年)将其革职充军,发配塞外效力赎罪。好在乾隆九年(1744年)冤案得以昭雪,卢见曾被补为直隶滦州知州。第二年又升为永平府知府。乾隆十八年(1753年),复调两准盐运使赴任扬州。直到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73 岁的卢见曾告老还乡。在卸任回乡之时,写下了本条诗话记载的《留别扬州》。“从此风波消宦海,始知烟月足家园。”卢见曾以为自己已经安全着陆,今后可以悠闲的过起隐退生活了。

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两淮盐引案爆发,虽然卢见曾事前得到消息,有所准备,但最终还是被下旨绞监候,秋后处决。被拘押在扬州大牢里的卢见曾,没有等到秋后就病死狱中,终年79岁,他的“痴愿无多应易遂,杖朝还有引年恩”的人生目标永远无法实现了。故袁枚吊其“潘岳闲居竟不终,褚渊高寿真非福。”

两淮盐引案中,纪晓岚确实因为泄露秘密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七月被革职发配乌鲁木齐赎罪。那么,究竟是不是广为流传的纪晓岚用“茶”“盐”通风报信的呢?真实的历史并非如此。向卢见曾泄露秘密的并非纪晓岚一人,一共有四位官员因此而受处罚。他们是,内阁候补中书徐步云,军机处行走中书赵文哲,军机处行走郎中王昶,翰林院侍读学士纪昀。这四人与卢见曾都有极深的关系,所以才出现泄密问题。徐步云拜卢见曾为师,是师生关系;赵文哲在乾隆二十年前后,久客卢见曾幕中;王昶与纪昀同榜进士,中进士后未入仕,赴卢府坐馆,教导卢的几个孙子,纪晓岚的女儿嫁给卢见曾的孙子卢荫文就是他保媒的。现在清廷档案记载的泄密具体过程是,纪晓岚给女婿卢荫文说,朝廷正在查两淮盐运使的小菜银问题。卢荫文将此消息派人送回家。卢荫文遇到其老师王昶,问他朝廷是不是在查小菜银?王回答,是查盐引问题。卢荫文又派人将此消息送回去。纪晓岚的信息,是从徐步云处知悉的。故二人均被发配新疆。赵文哲透露消息的情况,目前未见资料记载,但他也是因为泄密而与王昶一起被发配云南军中效力赎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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