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抑郁症患者

重症抑郁症患者

(1)

我得了场重病。

病还没彻底好,任大夫看了看我,若有所思地说:“你,抑郁了。”

不爱说话的我,立刻激动起来:“我没抑郁,我没抑郁。”

声音挺高,别的病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冷冷地瞅了他们一眼,心里很烦躁,哼,你们才抑郁呢?

任大夫继续给我按摩。

我的身体机械地随着他的手臂而动,眼睛却死盯着一个墙角 ,目光呆滞,眼神冷漠。

他摇晃着我的左臂,象摇着无生命的东西。

我有些恼怒了,这都一个月了,一点进展都没有。

“任大夫,你就是二八车子医生,多少天了,怎一点都不见好?”

任大夫的脸秒变了一下,很是尴尬。妻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对我的话感到吃惊,随即圆场道:“高文,你胡咧咧啥?你没听任大夫说,这病慢慢来,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

“是是是。” 任大夫接过话茬,避免尴尬的局面。

我不吱声了,恼怒地望着墙角上别人送给任大夫的一面锦旗,上面无非是“华佗在世,妙手回春”之类的话 。落款:路人甲。

路人甲我认识,前两天出现的干瘪老头,境况并不怎么好。。。

“虚假”。

我嘴嘎巴了一下,几乎说出来 。

任大夫又秒看我一眼,脸上写着疑虑。

我脸僵僵的,对任大夫的眼神无视。在我的眼里,眼睛只注重一个点。任何地方,任何事物,目光投射后,激光似的聚在一个点上,没有色彩,没有温度 ,冰冷,僵硬,孤独,没有色彩,没有生命。

终于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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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机械地动了一下身体,腿有些麻了。

此刻,任大夫把妻叫在一旁,小声嘀咕了一阵。妻先是一惊讶,后来,点了点。

我有些恼怒,觉得好象背着我耍什么阴谋。这种阴谋很大,要不他们怎么防备我呢。

(2)

我回去了,坐在轮椅上,妻推着我。

路上人来车往。

我盯着前面,不说话。前面一辆黑车开得飞快。我紧盯着它,紧盯着,突然奇怪的念头闪了一下,假如我飞奔过去,和它迎头一“吻”那画面。。。我没有再想下去。

忽然,我察觉以前有过这想法,只是偶尔有一次。现在,它出现的频次越来越多了。

妻专注地推着我,尽管有些沟沟坎坎,可是她很努力,我却觉得烦躁。

我已经没有第一次的那份感动了。

记得一月前,妻在我突发重病后,忙前忙后,毫无怨言的侍奉,我充满了无限的感激。妻把我努力架在轮椅上,那么轻轻一推时,我看到了一个女人面对困难的坚韧与平静。柔与刚在她脸上浮现,她平静地望着前方,忍受别人向我们投来的异样目光。她的从容与坚定,感染了我。甚至,她扭动的柔软腰肢,在我看来比平日富有魅力。

而今天,我有的只是烦躁。

在轮椅稍微颠簸后,我吼道:“你不会慢点。“

妻看了我一眼,说:“你没觉得,这两天你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我接着吼。

“说话,做事。”

“一直这样,我没变。”

“任大夫说,你有问题 。”

“我看他有问题,他才有问题。什么破医生,多少天了,一个月了,这不还那样吗?谁有问题?他有问题。”我气炸肺似的吼着。

我惊诧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激动,本是一个言行温和的人。

“看来,任大夫说的没错,真的该给你吃药了。”

“什么药?”

妻没吱声。

也没有继续问。现在,我对什么都不敢兴趣。我的眼睛只会固定垂直90度,别的角度引不起我的兴趣。

转到小区的楼下,几位熟悉的老邻居正坐在小花坛边上。

他们看着我,我不知道是什么目光,但我十分厌烦他们的目光。我觉得是嘲讽,讥刺,是幸灾乐祸。。。妻子礼貌地回答着问话,我没有听清,也不想听清,我想走,想快点走,躲避他们,躲避几双讨厌的眼睛。

妻子搀扶着我迈向家的楼梯。

楼梯不算陡,我的脚步沉,两条腿象木棍。你感受过木棍的移动吗?无生命的移动,机械的,直直的,笨拙移动,我的双腿就如此。

终于,我爬上了五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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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依卧在床上,妻说她出去一下,我没有吱声。妻自我有病之后,一直很忙,忙着为我的病买药,咨询治疗偏方,忙着送小女儿上学,忙着去打一份小时工。

我看着她渐渐憔悴的背影,眼泪掉下来。

我是不爱哭的男人,可这些日子,经常为某些琐碎的事情掉泪。

妻在一个月前,是全职太太,我挣得不是特别多,但足够一家开支。现在,因我重病,家的重担全压在她柔软的肩上,她怎么能扛呢?

我流泪了,泪珠吧嗒吧嗒掉下来。

为着妻,为着以后,不敢想的日子。

我在床上辗转,眼睛又不自觉地盯在了一处,外面的窗户 。

五月的阳光是温暖的。尽管太阳快要落山,但是它的余晖仍是迷人的,散射在窗台蟹爪兰娇艳的花朵上,散射在栀子花上,花朵托住薄薄的阳光,那样美。。。

但是,很快画风突变。我的眼睛盯在窗户上,那宽大的窗户,宽大的玻璃,玻璃好象开裂了,那么多利茬森森地排列着,排列着。

仿佛我的心被戳,被使劲地戳,我感受着撕裂的痛和快感。对,皮肉被刺穿的快感  。

头脑幻化的风暴,已经容不得任何画面,我要飞翔,向外面,向玻璃外面的世界。我撞破了窗子,张开双臂准备拥抱外面的世界时,心突然收缩,理智在提醒我的心:又逾界了。

我为自己荒唐的想法而自责,骂着自己混蛋,却又忍不住去想那些画面,它越来越多地缠绕着我。

妻回来了,一脸憔悴。自我病了以后,精神与肉体的双重重压,已经让让她疲惫不堪。

她放在茶几上一瓶药,给我倒了一杯水。

“你把药吃了。”

“啥药?”

“抗抑郁药。”

“我没抑郁,我没抑郁。”

我又吼了起来。

“没抑郁,你看啥样子,你知道吗,呃,你知道你啥状态吗?”

“我啥样儿啊”?

“你自己不清楚吗?天天木木的,也不爱搭理人?眼睛直直的,不知在想啥?高文,你听话,别在犟了,我快崩溃了,啊”。

我沉默。难道我真的抑郁了吗?我哪里抑郁了。

但是,一向坚强泼辣的妻,竟带了哭腔,难道这是真的。

我挪动着笨重的躯体,拿起药瓶,多虑平三个字赫然在目。

吃了两片药后,我躺在床上休息。妻,梅说得吃两片,任大夫说我已经比较严重了。我还在考虑妻的话,重复自己的话,“我抑郁了吗?我抑郁了吗?”

在这不断重复的画面中,我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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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梦了。

梦见自己在阳台上瞭望,远处的山灰蒙蒙的,此起彼伏的高楼成为水泥森林,汽车的叫声是野鬼的哀嚎。我突然飞了下去,起飞的感觉很美妙,身子悬在空中,四周黑黑的,幽灵般的感觉。我调整着姿势,耳边呼呼地风声。正飞着,突然觉得有不好的感觉,我在下坠,不停地下坠,下面是万丈深渊,身不见底。我害怕了,害怕了,拼命地喊,啊啊啊啊 。。。挣扎着想停止坠落。可任凭怎么挣扎,就是往下坠,眼看就要掉入深渊。。。

一激凌,我醒了。

我望着窗户,外面确实黑了,只不过是酱紫色。

(4)

第二天早上。

起床比往日晚约有半个小时,要不是梅一个劲催我,我会赖在床上的。因为,我的双眼皮仍在打架,精神比昨天还差,什么事情都不想做。

唯一专注的就是窗户。人们常说上帝关闭了一扇门,却给你打开一扇窗。

窗户外,对窗户外,窗户外有什么?水泥森林,鬼嚎似的汽车,棋盘格路 。。。还有。。。我想起了梦,就是飘的感觉,飘的感觉很爽,很美。我也想飘。

不过,我觉得脊背在发凉  。下面是水泥地,硬邦邦的水泥地面 ,摔在上面一定很疼。疼。想到这里我觉得心有0.5秒的痉挛。

我坐在轮椅上,仍旧是昏沉沉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情绪很低落,低落到路上不爱说一句话。即使马路上那狂野汽车尖叫着,刺耳的喇叭声在耳畔回响。

痴痴地注视之时,所能想象的竟是当我迎头碰上它,那个场面让心裂开。

断想持续0.2秒,即消失。

待之而来的是倦怠,滞重,象有什么东东重压神经细胞,不让其活跃。

昏昏沉沉,妻扶我躺在任大夫的诊疗床上。我闭上眼睛,抑制神经细胞让我昏昏欲睡。

“吃药了吗?”

“吃了。”

“几片?”

“两片。是不是有点多?看他的情绪怎么那么低落,好像霜打了似的。”

“有可能。本来药就是抑制神经细胞的兴奋程度,减少人妄想的心理活动。”

虽然,我合着双眼,但是能听清梅和仁大夫压低声音的对话。

我真抑郁了。我真抑郁了。

我这样想着。一抹世界的黑暗在眼前浮着,一抹昏沉在眼前浮着,一抹凌乱的思绪在眼前浮着。。。

击垮你身体的是什么?

疾病。灾难。

不,不是。

那是什么?

心境。心境。是极坏的心境。

我现在就是这样。一股重压山似的抑制着精神的过分活动,精神狂躁不安地胡乱发挥狂想。一个表面看起来萎靡的躯壳,没有一丝活力,象极了一具活死尸,只有呆滞的眼睛,偶尔转动几下,表明自己还活着。

任大夫看了我,直摇头,“不行,这样子还行,抗抑郁的药得减量。”他已经不顾我的感受,对妻子梅说。

梅问:“就一片吗?”

“一片吧,状态太差劲了。”

我知道他在说我,可任何话题也不能引起我的兴趣。

我象提线木偶似的机械地被任大夫摆弄着,坐着各种他认为有效地康复动作。

但是,快两个月了,我对他已失去了信心,偶尔用揶揄的眼神看着他。这个辞职市医院,35、6岁,属于年富力强的青年人。他微卷的头发,鼻梁坚挺,一张娃娃脸和身材挺相配,身材不高,1.60的样子,唯一印象深的是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充满狡諧和世故。据他说,他给市领导做过康复,给矿厂长,社会名流都做过。离开市医院是因为呆够了,工资不高,进一步上升空间小,所以才单干。

不论他吹得如何如何,我对他已失去信心,因为我没有起色,看不出缓和的迹象。回来时,他嘱我多做,重复他所做的动作。尽管,我刚刚损了他。

为什么损他。

也是无意识他提到康复的事,当时,我不知怎的,就怼他到:“你们啊,说得好听,都是二把刀”。

他当时脸色微变,梅也怔一下,拿眼睛剜了我一下。

临了,他对我的态度,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5)

我又站到了窗前,这是近些天最爱呆的地方。

脑海除了梅推着我时,我的眼球会被疾驰的汽车吸引,回家后,就是被明亮的玻璃窗吸引。

我的脑海不时有碰撞汽车的狂想,要么从窗户飞跃下去,甚至还会伴着其他狂想。

我权衡哪一种方法能给我带来巨大的“收益”。

我觉得,从楼上飞跃,不如与汽车相碰,至少家人会得到一笔钱。因为,我没有给她们挣太多的钱,用这一方式,留给他们一笔。

不---

当这些怪诞的想法,一经出现,我的大脑就感到闪电般爆裂的头疼,因为那一瞬间的惨烈,好象真地袭击了我。让我震惊,让我麻木,还会伴杂可耻的感觉。

家人得了,那碰我的人,会因我的故意,而损失一大笔钱 ,对于他能承受吗?

可是,我又痴迷于那种悲壮,平生没有做过什么伟大的事。幻想那一瞬间,将是多么大的事啊。壮美啊 ,为了“别人”,去做一件多么“崇高”的事啊。

疼,裂心的疼,闪电似的一瞬又击倒了我。我知道那种痛,绝非身体物理性疼痛。其实,是精神瞬间害怕引发的。但是这种痛让我害怕,

它伴随着糟糕的想象一起袭来,而且频次再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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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无法理喻抑郁症患者,而且象我这种重症加身的人,更是承受躯体和精神双重的折磨。

当我越来越多这些念头时,象不好的征兆出现。

梅走了过来,她脸色憔悴,但努力地使自己精神些,以贴近她本人好强的个性。

“高文,别胡思乱想了。走,我开了电视,有你最爱看的新闻。”

我站着没动。

“走啊。”

梅半扶半拽着我。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重症患者,至于想与飞奔汽车“接吻”那一幕,极有可能就是幻想。

我没有那么快的速度,去迎击“伟大”的瞬间。

身体的疾患,可能导致我无法做出灵活的反应。汽车会以潇洒的速度,漂亮的身影,嘲笑我的无能:在我面前,你无法“伟大光荣的事业”。

悲哀。莫名的悲哀。

我连“光荣”的机会都没有。我挪动沉重的步伐,想着别的方法。阳台,已经在脑海闪现,但是,我还需要别的方法,不那么血腥,带颜色。红色是高贵的,血是高贵的,我不会因“光荣”玷污它。虽然,人们会因各种一原因伴随它,走向另一世界。目前为止,我会因想到它出现,将伴随瞬间的剧痛。所以,我的想法暂时隔离它,只把它当做备胎。

我需要再想一个法子。

我默想着,找寻着。

“你该吃药了。”

妻提醒我。

药,对药 。梅的话提醒了我,而是我想到另一“光荣”的方法。

药,大剂量的药,哪里有,现成的抑郁药,足以没有疼痛的“光荣”而去。

(6)

“你可得好好吃药,听医生的话,我已经在花盆里看见药了。你要好好想,不为别的,也为我们娘俩,小雨才那么大,她需要父亲。。。”

几天后的清晨,在我该吃药的时候,梅子突然冒出了这样一番话。她说得很动情,我听得鼻子也酸酸的。我知道她未说完的话暗示着什么?

警告?知情?虚张声势?

这一切都有可能,也没可能?

但足以使我本以麻木,憔悴,烦躁,不堪的心灵颤动。就像一湖幽兰之水,投进一片瓦片,所泛起的涟漪,让心久久不能平静 。

前日关于药的开悟,让我茅塞顿开。

不论氨氯地平片、阿司匹林,还是辛伐他汀,在梅面前,我都偷偷地有时装作吃的样子,然后,有时把药片吐出来,藏在犄角旮旯。

我已经厌倦了吃药,我觉得吃了几个月了,它们并没有让我的病迅速康复,而我的身体好象越来越差,觉得是这些药的副作用在起作用。我看到了说明书禁忌与注意:对肝肾有一定程度的伤害。

我记住了这,所以,我要行动,再不惹妻生气的情况下,秘密行动 ,把一部分药扔了,藏了。

当然藏的是抑郁药,一片两片藏,积少成多。

你想“光荣”,你可以趁别人不在时,偷偷都吃了,不就一了百了吗?

聪明的读者,也许你有这样的质疑。

是的,走到那一步,只是一瞬一念之间,任何方法都可以。

只是我慢慢藏着,攒着,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在做着思想斗争。这胡思乱想仍旧牢牢地控制大脑,但害怕这词,是最后的保险。

还有梅子的话所暗示的,所提醒的。。。

我的妻还年轻,女儿小雨才八岁,她们正需要我。

可是我能为他们做什么?我连自己都无法自立,能带给她们什么?

悲哀啊,悲哀。

可是妻的话语,有些悲情。

不为别的,她们需要我,尽管我是一位病人,但是妻认为:只要我存在,做为丈夫,做为孩子的父亲,那么,我们这个家就是完整的。小雨这个年纪,不能没有父亲,不能缺失父亲的爱。

想到小雨,我的心酸酸的。

一个活波可爱的女儿,机灵善解人意。

每当放学回家,就扑倒我的怀中,脆脆甜甜的叫一声:“爸爸。”

我的心一阵温暖,又一阵刀割。

她扬起小小的头,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好哇,带我到外面去玩。咱们捉小蝴蝶,捉蚱蜢,陪我打羽毛球。。。”

听了孩子的话,我的心柔软的部分更疼了,象被明晃晃的尖刀划破一样。

我的心在低泣:孩子,爸爸也希望和你象过去一样,带给你快乐,带给你成长的幸福。可现在,爸爸不仅不能带给你欢乐,还要连累你和妈妈。更为要命的是爸爸的病可能永远好不了,再也不能带你出去玩了。你弱小的身躯会承受更多的风雨。。。

想到这些,我的手不停地抚摸女儿的秀发,想到将来,孩子可能遭受别的孩子没有的风风雨雨,更加的难受。那是自己的心头肉啊,眼泪不禁簌簌落下。

孩子可能觉察我的异样,她抬起头:“爸爸,你哭了吗?”

我赶紧抹掉泪水,强挤出笑容说:“爸爸,没哭,爸爸看你放学回来,高兴的。”

女儿懂事地给我抹一下眼角,“爸爸,你别担心,你会好的。”

“嗯”。

我把女儿搂得更紧了。

亲爱的读者啊,什么语言也不能表述当时我复杂的心情,我只能用这无声的动作倾注自己的情感 。

但是,什么也阻挡不了那些画面的出现,疾驰的汽车,高高悬空的窗台,不可测的深渊,死亡冰冷的触摸,寒风潇潇的坟地。。。

这些冰冷的画面会毫无前兆地蹦出来,蹦出来。。。

你看到过死亡吗?

一双老妇人枯黄之手,在落叶飘飘的季节,慢慢举起,慢慢向前摸着。她的眼睛是两个深不可见的洞,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哆嗦着。她的脚步凌乱没有章法,随时好象倒下,枯树上的乌鸦,不时地呱呱几声,配合老人的脚步,并随着老人踉跄的脚步而兴奋。因为下一步,下一步。。。老人倒下。。。就是黑乌鸦的美餐。。。

我的心在收紧,梅的提醒也许会暂时扯掉我一根筋,但是它无法阻止更多根自缚的脚链。我已经触摸到死亡的边缘。

虽然,死亡的荒凉、孤独、冰冷是我所惧怕的。但是,窗户下的高度,疾驰的汽车,深度的安眠。。。时时刻刻在提醒我。

(7)

我的身体已经很差了。

尽管梅往往在我的碗里多放一个鸡蛋,但是我知道身体已经消耗很多元气。这种消耗不仅是肉体带来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

肉体带来的痛苦最终引起精神上痛苦郁闷,击垮了我。它象一场瘟疫,在你没有找到有效的方法以前,只有听任它飞速传播。

我现在了解这种病的痛苦了。

它会压抑你的情绪,让你始终快乐不起来。什么也引起不了你的兴趣。你的脑海始终想着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一些疯狂的画面 ,并且这种画面会间断地在脑海重复出现。

我听任任大夫的摆弄。他把我的左臂拽起来,左手攥着我的腕子,右手把我的手指一根根抻直,然后,轻轻按压我的手掌。手指们经过按压齐齐地伸展开来,改变了日常的蜷缩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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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听任他的摆布。

我已经停止了对任大夫的任何语言对话,觉得那是浪费,听任他的摆活,那是一套毫无意义的动作。

我的沉默令他不安,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看我的眼睛。

但从不与我正视。

我的目光肯定是吓人的,那里面充满漠视,冷寂,孤独,呆滞。。。

他做完后,给我的手和脚,缚绑带,连上电子针灸按摩仪,让我躺好,开始穴位刺激。

之后,我看到他走近梅子,他们悄悄地进行着对话。梅的表情不时显现惊异的神色。

我知道他们在谈论我。从梅不时瞟我的目光,能猜到。

我说过,已经对什么都了无兴趣。我的敏感点只有心,听任它想些极端的事情。我的手脚在不停地来回摆动,尽管幅度不大,甚至超不过钟摆,但是依然清晰,象巨大蛙足,在电击的作用下,不停地抽动。

我痴痴地看着这些,有着不可名状的冷漠,

没有人能走进我的内心。一具行尸走肉,听任别人的摆布,内心却又抗拒这种摆布。但是,我的身体不允许做出这种反抗,只有听任它被别人召唤。

我压抑着这种情感,不知道能忍受多久。

我依旧攒着抑郁药片,藏在别人不容易找到的地方。

我想妈妈了。

因为整日蜷缩在床上,我的孤寂,我的病痛,我的压抑一直没有发泄的突破口,整天就是那些惊悸的画面。

坐在床头,望着窗外,我想到了母亲。

我觉得应该跟她见一面,这是生命的告别。

从开始到终结。

生命来源于母亲。不管将来怎样,我都想她。因为不愿提起的结局,也要见母亲一面。

虽然,上次见面彼此很伤心。

但是这次不一样,这也许是最后一次。

我要不留遗憾。有时想起来竟觉得是“壮举”,“伟大”。为着将来那凌空一跃的飞翔,毕竟这种勇气不是谁都有的。

但为最后的“壮举”前,我要看看妈妈。

妈妈不仅来了,还有老父亲。

她们都来了。她们惦念自己的儿子。

我哭了。尽管我想抑制自己的情绪,但想想他们鬓发全白,还要担心自己的儿子。

特别是母亲颤抖的手,递过我一沓钱时,我哭了。

我哭自己不能尽孝母亲,还要让她为我担心。我哭自己不能挣钱,还要让母亲搭钱给我。

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母亲也不禁抹着眼角。我想抑制,但无法抑制,在父母面前,我永远是孩子。我可以放任自己的泪水,放任自己的情感,让泪水汇成雨线,让泪水汇成小溪。

你看过男人哭吗?

男人很少哭的,他们大多压抑自己的感情,不愿表现出来。但是,他们也许未到真的伤心处。真到伤心处,男人会哭得惊天动地,泪水倾盆。今天,我就到了这个境地。

我哭,大哭,特哭,自己是畅快了,压抑几个月的情绪,苦闷,病痛都似乎得到释放。但是,造成母亲一直抹泪,父亲表情痛苦。

哭了一阵,我终于平静下来,孝心不容许我再这样下去。

我让他们坐下来,自己笨拙地给他们倒水。

然后,就是默然地盯着阳台窗户,目光呆滞。

沉默许久,父亲突然冒出来一句:“要不把窗户封上。”

我愣了几秒钟,没有反应过来,搭腔道:“不用,不用。”

我奇怪父亲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过去很久,我才明白父亲的用意,他似乎在当时看出我要“壮烈”的苗头。

我不得不佩服老父亲的厉害。

他们走了。心空荡荡的,但我的决心又坚定了一步,再想还有什么没交待的么?

(8)

梅送完孩子后,就忙着刷碗,收拾屋子。看着妻忙碌消瘦的身影,我一阵酸楚。我清楚这几个月来,梅所承受的一切,无论身体和精神都承受别人无法体会的压力。

我艰难地挪动着脚步,走到梅的跟前,轻轻地叫:“梅,你过来会儿。”

梅激楞一下,转过身,嗔怪道:“干啥,吓我一跳。”

“你过来。”

梅用毛巾边擦手边问:“干啥?我正忙着”。

但还是跟了过来。

我挪到保险柜前,打开,取出收藏多年的古钱币、现代钱币、邮票、和一些玉石玛瑙 。

“你拿这干吗?”梅问。

我把它们摊开,一件件说出它们的价格。我没有回答妻子的问话。我现在怎么想的,以后,她会明白的。

我告诉她这些收藏品的价格,就是告诉她,这些东东不能贱卖了。这是我唯一能留给梅和孩子的东东。

我笨拙地移动着,想着平常自己能做的,梅不大做的事情。比如,充电手钻,充电手电,多长时间充一次电,充多长时间。。。一一同梅讲清楚。我怕她忘了,要不电池废了,就不能使用了。

转了一圈,梅仔细听着,嗯嗯嗯,点着头,且不时用疑惑地眼神望着我。

这是在干嘛?

我当然不能告诉她,不能告诉她,自己隐藏的想法和秘密。

我又想到了阳台,想到了飞翔。一瞬间的“”骄傲”,下一秒,紧接着心就是发紧,心痛。

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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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感觉,它渐近了,我仿佛已经听到它悄无声息的脚步声。而且,脚步声是独特的,无法抗拒的,似乎有某种魔性,吸引着你。

我虽然努力地做着抗争,但是我知道还不知抗多久,坚持多久。

我回到床上,想着这一切。一边是想自己还有哪些没有交代的事情,一边是抗拒那种“光荣”的召唤。

这是件痛苦的事,每时每刻,自己和自己干仗。同一大脑,有两种对立的声音。

女儿小雨放学回来了。

这是一天中,比较幸福的时光。

女儿会在开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喊:“爸爸 --“

稚声稚气,温暖如春。然后,张开小小的手臂扑倒我的怀里。

每每此时,我的眼里就会含泪,幸福的,揪心的,疼痛的什么心情都有。

我拍着她稚嫩的弱小的背时,她会问:“爸爸,你快点好,带我玩,象从前一样,我好想吗?”

说完,她就会用她稚嫩的小手,捏我的手,锤我的腿。

我的泪又不自主地流下来。小雨太小了,如果,我离去之后,这么大的孩子还得经受多少风雨,才能长大。你看她多懂事。我能感觉她的小手的温度和力量,轻微的,温暖的,在我心田震颤流淌。

我的缺位,小雨能面对生活中的困难吗?

。。。

我不敢想象,越想心里越酸。我紧紧地搂住女儿,爸爸的心肝啊。

女儿,好像觉察到我的悲伤,也紧紧地搂着我,说:“爸爸,你别担心,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你常跟我说,干什么事,要坚持。你坚持住,很快就会好的。“

听了女儿的话,我的心象碎了一样。

懂事女儿的愿景和自己悲哀的心境非常复杂地搅和一起。

天啊,我该怎么办?

我噙着泪,拍着小雪,她还不知道,现在病患已经彻底击垮爸爸的意志,他在做“光荣”前的料理。

“你以后,多听妈妈的话,啊,还有在学校挨欺负了,要第一时间告诉老师。啊。“

女儿,在我怀中点了点头,抽动了她稚嫩的双肩一下。

我的心在柔软地碎裂。

“还有,以后,睡觉要早点,不能老看电视,一影响你的视力,二,第二天你还要上学,早晨起不来。。。“

“起不来,起不来。。。爸爸可以叫我呀“女儿可能受我情绪的影响,有些抽噎地说,双肩抽动地厉害。

“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的叮咛也许是最后的教诲。可是,孩子,她还还小,她不完全明白:爸爸为什么这样?

她只受情绪感染。但这情绪,这抽动的幼小的双身躯,多么需要哈护啊,想着如果缺失父爱的日子,孩子的岁月。。。

我的泪止不住了。

“我的孩子。”紧紧地,紧紧地箍住孩子的身躯。

(9)

要做个终结了。

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蓝蓝的天。我突然感到一阵释怀。

我要飞翔了,再也没有痛苦。没有人世间的纷纷扰扰,再也没有人世间的伪装,自己干干净净的离去,不会为脑壳里忧郁的我和恋世的我争斗而心烦意乱。

之所以,没有选择留存已久的抗抑郁药,觉得这种“光荣”,虽然会悄无声息,但又过于“安静”,至于,和汽车迎头接“吻”。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太不可能“光荣”了。自己本来就行动迟缓、笨拙,不可能与速度奇快的汽车,迎头而碰。司机不是傻子,如果自己“光荣”不了,撞成卧床不起的人,对于这个本来因我造成困难的家庭来说,更是一个负担。

那么,从楼上凌空一跃,成为最好的选择,还会体现“飞翔”的感觉。虽然,只是以秒为单位。

但我知道,象我这样带着疾患的人,即便有此想法,爬上高高的窗台,也是不容易的事。

我用一只相对比较有力的手,攀住窗台,想使劲撑上去。

但努力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左臂完全吃不上劲。

我懊恼了,为着自己的笨拙。

这时,环视一下屋子,凳子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

我笨重地把凳子移到窗台前。

小心翼翼地把一只脚放好,另一只也慢慢挪上去,尽管对于普通人来说,最简单不过的动作,对我却相当吃力。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站稳,我又开始爬上窗台。从这时起,我觉得各种复杂的影像开始在大脑随机穿插播放。

我感觉了害怕。

透过窗户,我看到了断崖似的天空,同时,感到脊背发凉。此刻,没有那一瞬飞翔的美妙。有的只是恐惧,恐惧,恐惧。

一只燕子叽地从窗户前飞过,陡然把我从恐惧中拉出。

我的脑海开始浮现妻的美好,女儿的美好,父母、兄弟的美好。。。她们的点点滴滴,让我留恋生命的美好。我流泪了,流泪了,扑簌簌的泪珠顺着脸颊滴在窗台上。我哽咽了,发出啜泣声,尽管我使劲咬住嘴唇,想不让喉咙发出声音,但是还是发出一个男人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想到病痛,想到精神上的折磨,我再也忍不住了,张开大嘴,嚎啕大哭起来。。。这是,一场悲鸣,一场对于我来说,空前绝后的悲伤,绝对是悲伤成河。。。泪水如线似的,滴在窗台,洇湿一大片。

象只悲伤的猩猩蜷缩在窗台,哭了一阵,感觉病痛的左腿有些麻胀。这时,才想起,妻送孩子该回来了,不能再等了。

我晃了晃发僵的身体,让身体舒服下,然后,半蜷着身子,要到窗户边缘去。

窗户外仍是断崖,可以看到晨练的人和上班的车流。

我上前挪了一步,虽然心情依旧复杂,但经过刚才嚎啕大哭,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我又想飞翔,象鸟儿一样的飞翔,虽然只是几秒,但我知道那是快乐的,可以告别病痛,接下去是撞击,会很痛很痛。谁也没猜想过,一个人拍成肉饼会是什么样子的,但我知道一定很恐怖,也很疼。这才是许多人不敢面对,也不想面对,也不愿面对的事实。

但那只有一秒,或许稍长一些,也是很短的时间。

之后,又平静了。

就如,你没有来到这个世上。好象,你的前世就是一个水滴,一只羽毛,一片树叶或者一粒微尘。

偶然的机遇,你变成人,经历了人间的欢乐与痛苦又回到了水滴,羽毛,树叶。。。

想到这些,我又向前挪动了一步,我可以打开玻璃窗了。

我缓慢地打开了玻璃窗,又想起前世今生,我的脸上又开始浮现泪花。。。

玻璃窗已完全打开,仲夏的阳光扑面而来。我轻轻地闭上眼睛,等待这揪心的一刻。。。我默数着数字10、9、8、。。5。。。

“高文---”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我一惊,随即看到一个身影箭一样飞到我跟前,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我。

“高文,高文,你怎么这么傻呀,这么傻呀?”

“你要是去了,你可让孩子和我咋活呀。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妻紧紧地抱着我,泪花飞溅。

我没有动,任凭泪水缓缓地留下来。

妻死命地抓着我,我动弹不得。

“高文,你慢慢转过来。”妻惊魂未定。我仍在犹豫。

“高文--”妻大喊。

“你不想我,想想咱爸妈,他们都60多了,你--忍心吗?还有咱们的女儿,她那么大,你就让她没有爹吗?”

妻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喊着。

我呆住了,想着一幕幕亲情,泪水哗哗地流下来。

可是我的苦痛呢,我的病痛,仍有丝丝地挣扎。尤其,那即将“飞翔”的瞬间在诱惑着我。

那将一了百了,不再有任何折磨。

妻看我还在犹豫,急了,“高文,你不转过来,我也上去了。说着,就要往台上来。”

“别---别---我下去。”

我知道妻的性格,她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她已经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怎忍心---

我转过身子,在妻的帮助下慢慢下了窗台。

下来后,我们又紧紧抱在了一起。

妻紧紧地搂着我:“文,以后,别吓我好不好。咱们最困难的时刻,都熬过来,还害怕以后的困难吗?你想想爸妈,想想孩子和我。你会好的。”

我望着平时很刚烈的妻,现在象温柔的小女生,她的好看的睫毛上沾满泪花。我心底升起作为男人的气概,给她擦了擦泪,喃喃的重复:“真的能好吗?”

“真的。”

我使紧地搂着妻,男人的自信心再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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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自从那个难忘的清晨后,我自己做了反省。是的,我是有些自私了,光想着自己 。即使,“光荣”了,那是更自私的表现。一了百了,那是不负责任,逃避的表现。

活着,不能光为自己,还有责任和担当。

想通了以后,我把所有的事都做了预判。

尤其,抑郁,这一方面,以前我不敢正视这病。现在,我要查询它的原因,找解决的方法。

我拿起平常很少动的手机。是的,自得病以来,爱玩的手机也几乎不动了,除了接一两个电话。

我翻看着平常爱用的度娘,输入了“抑郁症”三个字,呼啦一下满屏全是关于抑郁标题的文章。

我找到抑郁症的百科。

第一次仔细地查看它的成因、证状和治疗方法。

虽然,它的成因还没有科学的定义,但是,它的症状描述如此清晰,正和自己吻合。

情绪低落、木讷、不爱说话,懒惰,胡思乱想。。。第一次,如此清楚地了解后,我的心情反而轻松了许多。

紧接着看下文,治疗方法,大意是吃抗抑郁药,调整情绪,让积极的心态充满大脑。

我释然。从未有轻松从身体各处流动。有人因为担心什么,他就得什么,时间久了,担心就会真的成为包袱。如果你卸掉这个妄想的平台,那么虚妄是不存在,一切忧虑是多余的。

我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躯体,来到电视机前,打开了久违的电视。

也许,你没有想到,这是我得病以后,第一次主动打开电视。电视里正上演着宋小宝的小品。

小品很精彩,很闹腾,我笑了。

我竟然笑了。我惊讶于自己,我竟然笑了,而且还笑出声来。

这时,梅正静静地看着我。她也笑了,也是难得一见的笑容。自从我有病以后,难得见到她开心的笑容。梅是个开朗干脆有韧性的女人,但我的病给她打击太大了,很难见到她笑。

现在,她笑了,象梅花。

我慢慢走过去,发现,她眼角的泪花。

我问:“你怎么又哭了?”

“没哭,高兴的。”妻抹着眼角。

“得病以来,头次见你笑。”

“梅。”

我张开笨拙地双臂,梅靠近我的胸膛,我紧紧地搂住她。这几个月来,她受得累太多了。

我抚摸着妻的秀发 ,说:“梅,我要出去。”

妻说:“我要做饭了,吃完饭再出去吧。”

“不,不用你去。”

“那哪能行,你身体这样。”

“行,让我试试。”

我坚定了自己的语气,打消着妻子的疑虑。

妻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11)

我扶着楼梯,缓慢地下楼。每一步都十分沉重,好象腿不是自己的。每一步又那样新奇,这是我重新开始的步伐。它充满着对未来的渴望,充满着久违的郁积已久的活力。虽然,这种活力显得太弱小,但是,它已经冒出了芽。

我走下楼梯时,已经气喘吁吁,心脏咚咚咚地在胸腔敲着鼓,似乎想蹦出来。

可是,第一缕阳光从头顶泄下来时,我的心情格外舒畅。啊,阳光,自由的阳光,鲜活的阳光,你从没有象现在这样,新鲜和充满活力。

我晃着身子向前走,和每个打照面邻居点头、微笑示意。

人们也报以同样的动作,更让我欣慰的是他们眼中那一抹惊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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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叹、疑惑、赞许。。。

我承受着这些目光,一改往日低头,呆滞,僵硬的神色。

到小区外的广场时,我足足走了十五分钟 。正常时,那只有三分钟的路程。可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奇迹。在没有任何人搀扶下,我做到了。

它无疑是对我内心大大的鼓励, 我为自己点赞 ,为鲜活的阳光点赞。

我缓慢地举起手来,尤其病痛的左臂,努力去靠一棵粗大的槐树。

试了几次,都掉了下来。 我并没有气馁。一次次,又用右手把它扶上去。

在试了第三十次的时候,奇迹发生了。我发觉 左手的手指微微颤了几下。

象猎手突然抓住猎物,我的眼睛冒出了金光。

我又伸了一次,左手的三个最长指,犹如害羞似的,又微微颤了几下。

天啊。

“动了。动了”。我叫喊着, 惹得周围的人们不禁侧目,但我根本不理会别样的目光,沉浸在惊喜之中。

抬起头来,我望着刺目的阳光,眼泪刷地夺眶而出。

我要好了,要好了。 这是上天给予我的恩赐,不,也是梅给予我的恩赐,不,所有关爱我的人的恩赐。

我要好,要好,会象以前一样投入幸福的生活。

(12)

自从左手指轻微颤动以后,我判定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这是上天的一次垂青,虽然我不信任何教,不信任何神,但是这次,我觉得是上天一次特意的安排,并不是每个人陨患重病,都会如此幸运。

我要抓住机会。

为此,我特意定目标,每天四点起床,在床上做一些活动筋骨的动作,然后,到小区广场上玩器械。

每天,天蒙蒙亮,左手笨拙地放在铁管上时,看着缓慢张开的五指,因用力而颤抖的痉挛。我却象买彩票中奖那样兴奋。

我把两手掌都压下去,一起一伏做起了立式俯撑。虽然,每一次都很艰难,对未来的期望,上天的眷顾,让我不敢有懈怠。

我不再惧怕别人异样的目光。其实别人的目光也未必异样。人啊,在自己不顺时,就胡思乱想,想多了就胡乱猜疑别人,把别人当镜子,来映射自己。

那一闪而过的“光荣”念头也会浮现,但是频次降低了许多。

两个礼拜的坚持后,我已经把习惯固定下来,并慢慢地见了成效。因为左手指张开的幅度越来越大,屈伸的能力在增强,我的心为之激动,功夫没有白费。

变化虽然微小,但足以让我感到振奋,去坚持自己的模式,就是在家里,我也尽可能地让不灵活的部位多活动。

在家里,我光了脚,象小孩似的踢着一个小皮球。梅惊讶我举动,但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她默许我的闹腾。倒是女儿小雨象发现了新大陆,积极地加入了我的游戏。我也乐见她和我玩,快半年了。疾病让我和小雨没有好好在一起痛快地游戏了。如今,那个一直整天闷闷不乐的爸爸,终于能和她象以前一样,陪她玩了。

她是兴奋的,扎着的羊角辫象兔子的耳朵,不停地抖动。

有时,小雨看到我由于踢球导致重心不稳,摇摇晃晃,欲跌倒时,忙跑过来,扶住我,嘟着小嘴:“爸爸,没事吧,你可小心点,别栽了。”

我爱抚的摸着她的小脑瓜,心一阵温暖,女儿大了,懂事了。

我说:“没事,我会注意的”。

“爸爸,你好了,还交我打羽毛球。”

“嗯。”

我点了点头,看着女儿晶亮的眸子,心里百感交集。

是呀,就是为了女儿的一个小愿望,我也好好锻炼。在我心灵无助时,女儿常常用“爸爸你会好的”鼓励我。那时,我不相信,只当小孩子天真无邪的一句话。偶尔,这话可能引我更大的痛。一个多么需要父爱的孩子,将来可能要面对一个什么也给不了的父亲。。。那种心灵的绞痛,一般人是无法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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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小雨的话正在逐渐成为现实,冥冥之中,我的小棉袄,小天使在佑着我。“我一定好起来。”我常常给自己打气。

屋子里不再死气沉沉,不出门时,尽管一个人,我把电视的音量开得大大的,声音快挑破屋顶。

(13)

自正式训练3个月后,我已经能骑自行车了。尽管车子很小是24款,但是足以让我骄傲,同小区的人们也纷纷侧目。这个曾经坐过轮椅,天天心事重重的人,有一天,他会站起来。

我兴奋地骑着单车,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畅。尽管我感到左脚有时很别扭,但是我知道我能骑,能上路已经不错了。

听着车轱辘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尽管并不动听,在我看来是最美妙的音乐。以后,我的空间会因此而大大扩大。我的自由不会因为疾患而受限。我将是一个全新的我,重新站在生命起跑线上。

我的心底又催生一个生命的幼芽,它顶着嫩绿,顶着出生时的娇弱与韧性,但谁也无法否认它会成为一颗大树。

我在小区外兜着风,尽可能展示我的优雅,尽可能展示不一样的我。

我用这方式告诉大家我站起来啦,我站起来啦。

星期日,我把小雨带到楼外空地上。我要和她打羽毛球。我的手脚尽管还有些不灵便,但我让她知道爸爸是可以的,爸爸不会缺席她成长过程的任何一细节。爸爸已经战胜了困难,并把胜利的成果在扩大。小雨自然是欢天喜地,小嘴咧着,小羊角辫不停地抖动。爸爸又可以陪小雨玩了。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样子,我依稀记得她给我按摩,帮我做康复的样子。她着急我什么时候能好,焦急的样子。如今,我要补偿女儿,给她更多的快乐。

妻子梅也走下楼来,她在旁站着,脸上是久违的笑。她笑得很舒展很开心。很久没这样笑了,梅就如她的名字,是冬季里经得起风霜雪,最美的那一朵。她也用事实证明了这一点。她很少说话,却用干脆利落的行动表达着对我的关怀和爱。

她用轮椅推我的身姿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一个女人在你最艰难的时刻不离不弃,没有埋怨,而是用坚韧的身躯挺着一切困难。还有什么比这还美的身影呢?!

对了,我应该回去好好看看父母,他们对儿的惦念,对儿的牵肠挂肚,让他们的心总揪揪着。如今,我好了,我要赶快回去,以免他们有心的牵绊。

还有任大夫,我也应该看看。最近,这几个月没有见到他,自己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也一定令他惊奇。还有向他致歉,因为自己糟糕心境引发语言的冒失。

今天,天气格外得好。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阳光如碎金似的,使身体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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