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把自己的出租车擦得非常干净,这台“老拍档”已经陪伴自己奋斗多年。今晚,他们准备重新出发。
一个月前,黄三的妻子突然失踪了,像人间蒸发一样。当时,心急如焚的他每隔半个小时就打一通妻子的手机,可始终是关机状态。微信和QQ也发了许多信息,得不到任何回复。手机打没电了,插上电源线继续打。
他几乎把整个城市翻了个底朝天,甚至不放过任何水沟和天桥底。他问遍了妻子平时接触最多的人,同事、亲戚、朋友和同学,连远在几百公里的老家也回去了,依然不见妻子影踪。
多次往来派出所,每次接待他的都是一位姓欧阳的警官,这位警官说多数是进了传销或者独自旅行了,没有证据和线索他们也无能为力,现在只能积极寻找新的线索。
黄三每天除了看着手机里妻子的照片发呆,什么也没心思做。其中一张照片里,妻子面带微笑,朱唇皓齿,黑发乌亮如瀑布。她头侧边轻轻地插着一朵淡蓝色的头饰花,散发出清新秀雅的气质。他忽然回忆起以前那种平淡但充实的日子,记得那朵淡蓝色的头饰花就是他送给妻子的生日礼物,妻子当时很开心地戴起来,照了这张美丽的照片。妻子对他很有信心,尽管现在他只是个卑微的出租车司机,但相信他迟早更能干成大事。
警也报了,该做的都尽力做了,再这么颓废下去也不是办法。妻子人间蒸发,可只要没有确认死亡,那就是一个希望。黄三计划边开出租车边打捞线索。
所以黄三怀着这个希望,重新开工了。
几天下来,除了睡觉,他不断和形形式式的乘客聊天,希望能从不同乘客的口中探听到一丝丝线索。
晚上八点,黄三准备交班。所以他把车子重新打扫一遍,方便夜班司机开工。
“去一下城东万盛路。”一把低沉但悦耳的声音传来。
“大哥,不好意思,要交班了。”黄三一边擦着挡风玻璃一边应道。
“就帮忙拉一下吧,一个很重要的人在等我回去。”那人恳求道。
黄三转头看了看,只见一名衣衫褴褛的男人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自己,右手紧紧捂着左边胸口。那男约莫40岁,头发像草堆乱作一团,扎满胡渣的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的眼镜。
“好吧,先说明再远就不去了。”黄三心想反正也在附近交班,顺路。
“谢谢。”
晚上,这座城市霓虹闪烁,万家灯火。黄三开着车子穿梭在充满商铺、酒楼、KTV的街道,人像流水,车似游龙,晚上比白天更加热闹。
“大哥,我看你样子很累啊。”黄三开始攀谈起来。
“累,真的累。我已经很久没好好睡觉了。”
“理解,失眠是很痛苦。”
“人生本来就很痛苦。”
“那你可放心,我的车稳得很,包你睡得很香。对了大哥,我有个治失眠的好方法,介绍给您吧,咦,大哥?”
黄三从倒后镜看见眼镜男已经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他笑了笑,得意于自己的娴熟车技,竟让失眠的乘客一下子进入梦乡,下次又可以在同行面前吹嘘一番了。
突然,眼镜男发出“啊”的一声,吓得车子向右拐了一小弯。
“大哥,你没事儿吧?”黄三赶紧摆正方向盘。
“我......我绝对不能睡着!”
“怎么回事,你不是失眠吗?”
“失眠?哼,要是失眠那该多好啊。我是不敢睡,因为一旦睡着,梦里就有个人要追杀死我。”眼镜男摇头道。
“做梦怎么能当真呢?”黄三觉得这人有些神经质。
“不,如果每次梦见同一个人,那跟真实就没区别了。”
“你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了,人每晚都会做梦,只是梦醒之后,大部分梦境都会记不起,就算记得也只很零碎,更不可能每天都梦见同一个人、同一件事。”
“每天,从不间断。而且这个梦太真实了,甚至被刀子刺入身体那种痛都是真的痛,在梦里,不知道死了多少次,我不想再受那种痛苦了,所以我不能睡。”
黄三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梦,于是问道:“你梦见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黄三越发好奇。
“你这司机好奇心挺大呢。大概十年前,我还在一所中学当生物老师,教高二,压力不大,几乎每年都被学校评为优秀教师。很多学生都喜欢我,他们都愿意跟我谈新陈代谢、谈细胞分子、谈生活、谈烦恼、谈未来,总之就是无所不谈。对我来说,老师是一份平凡但幸福的工作,因为每天都能沉浸在跟同学们互动的欢声笑语之中。”眼镜男说着露出谈谈的微笑。
“我读书的时候特别讨厌老师,他们不收礼就基本不理人。”黄三鄙视道。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在老师的岗位上,我勤勤恳恳、无怨无悔地工作着,得到学校领导、学生和家长的喜爱。直到......直到那个女人出现。”
“究竟是什么女人啊?”
“一个转校生。她长得很清秀,一副清澈的眼眸仿佛可以看穿人心,那不像一个十八岁女孩该有的眼神。我对她的最初印象是她常常带着一朵淡蓝色的头饰花。上半学期她和其他同学一样有说有笑,很正常的一个女生,可是下半学期她就开始做一些奇怪的事了。”
车子在路上缓慢行驶着,有些塞车,前面似乎有事故。
“青春期小孩的行为在大人眼中都是奇怪的。”黄三更关心现在的塞车。
“她开始每天在学校门口等着我下班,说要一起回家。那时,我觉得这是学生喜欢老师的表现,就没想太多了。但她每天早上都有一份精致的早餐放在我的办公桌,还经常在卡片上写一些爱慕的话放在我的抽屉。最记得有一次刚好是我生日,她送了我一份礼物,竟然是把刀子,附带着一张纸条,写着:生日快乐,请把我刻在你的心上。那时候我觉得事情不单纯了。”
“哦,想不到你这么有魅力。”黄三有些兴趣了。
“对一般男人来说是件好事吧,可我是她的老师,无论如何都是不被允许的。而且我已经有了有老婆和孩子,就算单身我也不会对自己的学生有感觉。”
“所以,我专门找她认真谈了,说我不能接受她的爱,教育她这是一种单纯朦胧的情感,不要把对老师的崇拜之心错位成男女情感。老师对她只有师生关爱,毫无男女之爱。不知道是不是说得太直接,她当场哭了。”
“女孩子脸皮薄,但时间过了就没事。”
“可几天后,她竟然找了一些小混混打我老婆一顿,还威胁我老婆离开我。我知道后很生气,但还是压住了怒火,毕竟她是我的学生。”
“还有这种学生,闻所未闻。”
“可能我是太生气了,怒火遮蔽了理智。有一天我竟然在课堂上当着同学们的面直接狠狠地骂了她,也许是出于报复的心态,我说她不知廉耻,毫无羞耻之心等等的狠话。”
“她有什么反应?”
“我说完就后悔了。可她当时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很平静。没想到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之后她说了一句让我很在意的话。她说我辜负她,她要让我后悔一辈子!”
“她说话真狠,青春期的孩子疯狂起来比谁的狠。”
“第二天上午,趁着课间休息的时候,她约我到学校的天台,让我把之前她送的礼物和卡片全部还给她。我以为是她已经想通了,马上拿着所有她送的东西就上了天台。去到天台,她背对我看着远方。我又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堆开导她的话,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我说你送的东西都在这了,老师对不起你,不能接受你的心意。当时我真的很愧疚,伤害了一个女生纯真的心。她轻轻转过身走来,在那堆卡片中寻找些什么,然后找出了生日时送我的刀子,一刀一刀割着自己的手臂和大腿。我惊呆了,立马过去抢夺刀子。她大叫起来,然后跑去围栏,向下面的人群大叫救命,喊有人要强奸她。我一时懵了,拿着那把刀子不知所措,然后她又转过头,用一种狠毒的眼神盯着我,对我说了三个字,说完就从天台跳了下去,死了。”
“三个字?不会是我爱你吧?”黄三问道。
“不是,她跟我说,地狱见。现在想来,那是一种诅咒。”
“爱恨本同源。”黄三叹了一口气。
此时,马路堵塞得水泄不通,车辆停滞不前。黄三的车子走走停停,让人心烦意乱。不单只马路堵,黄三的心也堵。
“她摔在地上就像一坨烂掉的柿子,让人恶心万分。惨状真的像用刀子刻在了我的脑海中,压在心头,无法排解。之后,警察以涉嫌强奸罪将我逮捕。漫长的调查和诉讼过程,让我身心疲惫,最后还是被判了入狱五年,整整五年的冤狱啊。妻儿也离我而去。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做梦。不管是什么梦,她都拿着那把刻字的刀不断追杀我,最后都不偏不倚地插在这个地方。”
眼镜男说完揉了揉左胸膛,解开衣服,露出一道深红色的伤疤。黄三从倒后镜看了看,心中不禁一惊。
“噩梦开始后,这道伤疤就渐渐出现,由浅变深,越来越痛,我担心很快就破膛而出了。”
“梦中的事情竟然实实在在地影响到现实,太不可思议了。”黄三有些不寒而栗。
“这简直是一种诅咒!我不知道她生前究竟干了什么,可能作邪法,可能下蛊,可能懂巫术,反正我被她施了无法破解的诅咒。我知道她不是普通人,而是恶魔。可就在一个月前,我刚出狱那天,我竟然在街上碰见她了。”
“胡闹,你是说死而复生吗?还是借尸还魂?”黄三无法忍受这种鬼话。
“她长大了,面容依旧,多了一分成熟,还有她头上那朵淡蓝色的头饰花,仿佛她的青春就藏在里面。我要趁这个机会向她弄清楚所有事情!所以,我偷偷跟在她的后面,在一条专门丢垃圾的巷子里,从背后抱住了她。她当时反抗得很激烈,呼喊乱叫,我紧张起来就捂住她的嘴,随手拿起一根铁棒打了她的头一下,后来她就晕倒了。然后我把她藏在垃圾堆里,用旁边的垃圾盖住。在附近买了一个大型行李箱,将她装进去,拖回家。”
黄三强忍着心中的惊慌听完,心里嘀咕着要不要报警,又害怕轻举妄动的话眼镜男会从后面袭击过来,所以他选择按兵不动,等有机会再报警。路上已经不塞车了,黄三开得很平稳,目的地就在前面不远处。黄三接着问:“你为什么要抓她?”
“只有她才能解掉这该死的诅咒啊。可她什么也不说,还假装不认识我。我一气之下把她掐死了。”
“你竟然掐……你不知道杀人犯法吗?”黄三不敢相信自己正载着一名杀人犯!
“我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可以复活。所以杀了她以后,我一直观察着她的变化。我突然发现她挺漂亮的,甚至很后悔当年没有答应跟她在一起,要是当年跟她一起了,所有的噩梦都不会发生了。后来,我帮她洗澡,穿衣服,化妆,还为她戴上最喜欢的蓝色头饰花,我俩就这么一直在万盛路的出租房里同居。我希望她复活,也希望她死去。我手机里有她的照片,你要看吗?”
黄三终于忍不住了,他猛踩刹车,转过身子对眼镜男说:“你下车吧,这生意我不做了。”
“我想我可以解脱了,哈哈。”说完眼镜男下了车,边走边大笑。
突然,一辆大货车从后面飞速驶来,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直直撞向眼镜男,将他撞飞十几米远,留下两道弯弯曲曲的刹车痕。
……
半个小时后,空荡荡的马路只有一辆出租车停在旁边。
警察拉起了警戒线,警车上的警灯发出耀眼的红蓝闪光灯,周围群众纷纷探头张望。十几个警察围绕在黄三的出租车附近调查取证。欧阳警官四处走了走,看了看,然后回到出租车旁边,露出疑惑的神色。
只见眼镜男坐在出租车的后排一动不动,头部后仰,四肢僵直,两只眼睛睁得很大,充满了惊恐。
欧阳警官转身问黄三:“他这么坐着就死了吗?”
黄三满头大汗,着急地道:“是的,刚刚做笔录的时候我说过了,这男人一上车就说很累,不久就睡着了。我不知道他死了还是睡着了,反正他一直仰着头一动不动。所以一直将车开到万盛路,停车后才发现他已经没气了,然后立刻报警。”
欧阳警官道:“嗯,我明白了。这个人我也认识,不久前才出狱,他精神有点问题,有些偏执和妄想,整天说自己做噩梦,还说梦里有人要杀他。唉,当一人出现偏执和妄想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
黄三道:“是啊,谁知道他在梦里经历过什么呢?”
欧阳警官抿了抿嘴,拍拍黄三的肩膀,像是安慰着他,说道:“你老婆失踪的事刚刚找到一些线索。”
黄三精神为之一振,连忙问是不是找到人了。
欧阳警官缓缓从兜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的是一部手机。他按了划了几下屏幕,然后拿到黄三面前,问道:“这是刚刚那男的手机,这张照片里的人你认识吗?”
黄三看了看,突然觉得有万吨的石头压在心头,死实实地埋在喉咙,声音都窒息了。
此时,他希望这也是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