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清明扫墓绝对是一项大型家庭活动。
老老小小几十口,浩浩荡荡如春游般,踏遍两座山才把上两代十几座坟都照应完。城里长大的娃娃们最兴奋,撵狗追鸡,年轻的爹妈唯恐他们弄脏了衣服,不停徒劳无功地叫唤制止着。对孩子来说,一切都是玩耍啊,落地都没见过的上祖辈是大人们追思的,因为人多,也没有悲戚戚、阴森森的感觉,胆大的居然敢爬上坟头去挂纸钱。
清明多雨水,若逢着不下雨的年头,太阳又热烈得晃人眼,一上午烟熏火燎下来必定唇焦舌燥。因而待到一脚泥泞或汗流浃背地回到村里,那顿期盼了一年的农家饭早勾得人饥肠辘辘直咽口水。
三四桌饭菜是不小的工程,多年来家族成员都安排有序各有分工。留守老家的两位堂兄弟肩并肩盖着两栋楼,因而一年轮着一家灶房用,几天前婶婶开始采买各样原材料,连油也备好一桶,并不要乡下儿子们贴补。花费多少我们各家凑好份子钱,生拉硬拽好几回婶才肯收下,这当然是必须的,否则也不好意思年年叨扰。
婶的厨艺我们念叨了多年,有几样叫人流哈辣子的,别处绝对吃不到。柴火大灶天没亮就炖上,腊猪头分两锅,一锅加水灵灵的白萝卜,一锅加自己磨的新鲜豆腐。住城里的约好八点相继开车过来,早饭都不吃,空下肚腹只等着这一口呢。乳白色的汤,萝卜已然软烂,豆腐炖得成了蜂窝状,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让人忍不住都要来上两碗。大肚腩们也不管那什么胆固醇、尿酸,先过了嘴瘾再说。
吃了香热的肉汤,肚里满满足足,一列人马上山扫墓去消耗掉,而诱人的午餐正在酝酿。
柴草火大锅灶出产的红烧肉和猪脚,滋味和平日自家高压锅煤气炉烧出的有什么不同,舌头最清楚了。有时还会有土鸡。这些膏粱厚味,佐以小米椒的辣大蒜的香,地里现摘的韭菜、生菜、莴笋,也比我们在超市买的清香许多。
老家有一种清明酒,纯糯米酿就,据说要封缸三年的才算上好,还要放一块肥猪膘浸泡在酒里直到完全融化。此酒醇厚甘甜后劲十足,因为入口味道太好,第一次喝的人往往不知不觉中就多了,待到劲儿上来往往已沉醉。有一段街面上流行喝一种叫“三中全会”的混酒,里头就加有清明酒。不过现在能买到的大多兑了水,只有清明时能喝到亲戚珍藏的陈年家酿。
午饭后开始牌局,扑克麻将都有。孩子们追打嬉闹,老人们磕着自家炒的盐瓜子唠家常,年轻的只管在牌桌上酣战。婶婶仍是停不下来,清明团子拍得薄薄的,上灶煎得两面焦香,一个个用筷子串好送到我们手上,多的用脸盆装着放在旁边,就唯恐大家吃得少。大锅煮饭会有整块的锅巴,那可是难得的美味哟,婶记得这是我的最爱,回回留一大块最酥最香的给我。大伙总是怕婶婶累着,婶却说一点不辛苦,看到一大家子又吃又玩开开心心的,她别提多舒坦。
晚上主食是稀饭,一锅芥菜叶子煮的,另一锅加晒干的红薯片煮的,都是我们小时候的味道。除了中午没吃完的,又添了几样开胃小菜,腌酸瓜皮、腌刀豆、雪里蕻腌菜、萝卜干,一看到嘴里马上会望梅止渴般条件反射。大姐最喜欢这些,总是吃了还要拿的。
天色暗下来,我们放下碗各自打道回府,通常还会带回一些山上采的藠头苗,这里叫“小蒜”,做蛋炒饭时放些特别香。
老家的房子都拆迁了,先人的墓由各家后人迁移另葬,这样大型的清明扫墓已成为历史。让人怀念的最是那其乐融融的合家饭,再没处感受这样的滋味和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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