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木心《从前慢》
在時間的洪流中,總有一些人成為了記憶中的永恆。童話裡說這世間每逝去一個人,天上就多一顆星星。你走了已經一年了,直到現在才能平靜下來寫一篇文字來懷念另一個世界的你。
小的時候是姥姥姥爺帶大的。一年級的時候,在那個小小的報刊亭,每次放學就和小兔子一樣奔向哪裡,很遠的就看得到你清瘦的身影佇立在那兒。在寒冷冬日的暖黃色路燈下,帶著笑意注視著我跑來,貝雷帽隨著你呼吸的起伏在臉上跳躍著投下斑駁的陰影。在回家的那條小路上成為每個冬日最溫暖的時刻。
姥爺和姥姥的愛情,似乎就像民國劇裡的標準模式。或許帶了我主觀的色彩把它想像的趨近于完美,但是在老相片上那些定 格於瞬間黑白色彩的影像,記錄了風華正茂書生意氣的兩個少年。梳著黑色辮子藍色上衣黑裙子的少女,穿著長風衣白圍巾的少年,舉手投足間流露著那個時代的優雅。姥爺的書法寫的很好,小的時候寫暑假作業的時候,老爺就在一旁桌子上的舊報紙上用水寫字,水跡幹了再寫。我總是樂此不疲的開著小差看他寫字,便是從那個時候第一次知道什麼是顏筋柳骨。做讀書筆記,給我講木石前盟、桃園結義。在我身上的很多地方,都看得到你的影子。大概對於離別,每個人的定義都不同。那是六月,你住了一個月的院,身體已大好了。我每天去給你送午飯,和你講著我即將準備的實習,然而這一切似乎是上天故意開的玩笑。出院不虞半月,我在實習的夜裡加班到10點,錯過了媽媽的一個電話,這一個錯過卻是天人永別,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家裡人都來了。小姨一遍給你擦手心,一遍哽咽著說:“您不是最怕麻煩別人了嗎,一家子都來看您了,您倒是睜開眼看看我們呐”。可你睡得那麼安詳,似乎聽不到這聒噪人世間的任何聲音。你在我耳邊的諄諄教誨,你戴著眼鏡做筆記的樣子,你說話和我比著手勢的樣子,那些歷歷在目的場景都還似昨日光景。我甚至連最後一句話也沒能和你說,這無聲的告別隨著紙灰相送萬里,你可曾收到。
吉田兼好在徒然草裡說:“對亡人的追思,並不隨歲月的流逝而消減,但古話說“去者日以疏”,其哀傷之情,已不如當初深切,乃至說起往事時,已是言笑如常。
遺骸葬於了無人跡的深山之中,只有在忌日才去灑掃一次,不久,墳上的碑碣便長出青苔,落葉也覆蓋了墓地,來訪的,只有日暮的風,夜半的月罷了。”這次第是何等悲涼,可是你永遠不會褪色,即使言笑如常,你仍舊活在我內心那處最柔軟的角落。
相顧無言,
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
明月夜,短松岡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整理姥爺遺物的時候,那些曾經用過的筆墨紙硯,紮好的風箏,都被整理好放在一個小屋子裡。我寫到這裡,現又是夕陽西下,暖黃色的路燈暗暗的亮在道路的兩旁,沒有了你這風景也的確遜色許多。
大概你走了,最不放心的就是姥姥了罷。自從一次假期間姥姥突然病倒,手腳便不太靈便了。即便是請了保姆,擦洗打針喂藥這些瑣事你卻都要親身來,姥姥被你慣得像個小孩子。大概人老了以後,相伴的夫妻被稱作老伴兒,這稱呼倒是形象的很。家人都怕姥姥心裡太悲傷,弄壞了身子,出殯的時候讓姥姥遠遠地看了一眼,便讓我陪著她等候了。但我清楚姥姥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更明白,她輕聲細語的喃喃自語:“你姥爺這一走這多省心了,再不用操心我了。”我眼中的淚似乎噙滿了一個勁兒的往下掉。你在那邊可以安心的了,姥姥現在很好,吃睡都好。我們也很好,只是偶爾午夜醒來,想你非常。現在我坐在這裡回憶你,手邊上是你寫的筆記、你用過的毛筆筒子、還有你畫國畫用的舊顏料。這些舊物件被你的氣息感染著,乾淨的泛黃卻印刻著溫暖的印記。你從未走遠,你不只是清明時節寶雲嶺的那小小一處墳塋。在晴空萬里的夏至,你是蟬鳴聲中的吹來的嫋嫋清風;在落葉颯颯的秋分,你是山間雲海中的松濤陣陣;在寒冬我路過每個昏黃路燈下,你是我形單影隻背後的傲雪梅花;冬去春來,若逢料峭春風吹酒醒,這天地浩渺,我便代你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