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朴勇进依靠着土墙坐在炕上,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杆,掐灭了手中的香烟。

他看了一眼躺在一旁骨瘦如柴的爷爷。年岁已高的他,半年前突然瘫痪在床,使得朴勇进不得不从城里赶回来,回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小村庄,回到黄土筑成的平房里。

其实对他来说,这也算不上什么生活质量的降低,无非是从一个脏乱差的多人寝室,搬到一贫如洗,比起工地宿舍,相对来说要整洁一些的环境而已。

只是让他感到苦恼的,是自己已经半年没有挣过钱了。

初中辍学后在工地打工攒下的钱,在医院、药费,以及生活上零零散散的费用中消耗殆尽。

现在,他们一家唯一收入就是爷爷的低保——每月进账的五十多块钱。

可即便这五十多块钱,也需要朴勇进每月多次催促,才会被打进低保卡里。

他把脸埋进自己粗糙的小手里,反复揉搓。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生活的苦涩,以及那些像是潮流一样流窜在那些城里人嘴里的“抑郁”。

他看着墙上挂着的退了色的家族照片,看着照片中面带微笑却一脸疲惫的母亲,想不通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如此艰辛。

他想自己今年甚至还没有成年,却被迫要考虑这些本不该是自己应该考虑的问题。

曾经,那个因为看不惯教育制度的他,不顾周围人反对,毅然决然选择辍学。

当时,他以为只要自己还健全,不论做什么都能养活自己——这也是那时他选择退学的底气。

可是后来,在外地打工的父亲因见义勇为,救了轻生的年轻人而发生意外,不幸逝世,后又因母亲离家出走,使得年迈的爷爷一时火气攻心,一病不起,此后,那些自己从未考虑过的负担便悄无声息的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他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香烟,结果在低头寻找打火机时,看到像刺猬一样插满烟蒂的烟灰缸愣了愣神,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很是委屈,甚至忍不住想要埋怨那个被世人称为英雄的父亲。埋怨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去换践踏自己生命的人。

他还恨自己那薄情的母亲。恨她放弃年迈的爷爷也就算了,竟然连他这个亲生儿子的命也不放在眼里,自私的逃避……可是他又对她恨不起来,因为他知道母亲有多讨厌这个家,有多讨厌那个只要喝醉便会对自己拳打脚踢的丈夫;有多恨那个对自己儿子的暴行视若无睹,甚至在儿子不在家时,企图对自己儿媳妇下手,却因为没能得逞而在自己儿子那里说儿媳妇“水性杨花”的公公——这些他都知道,因为不管是父亲还是爷爷,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总是毫不避讳,即使自己就在眼前,也阻止不了自己那双罪恶的手。

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没办法怨恨离家的母亲。

可是即便如此,那些沉重的负担就应该由自己来抗吗?

凭什么?

朴勇进悄无声息得留着泪。

他不敢哭的太大声,因为他怕吵醒熟睡的爷爷。

这个老东西,即使瘫痪在床也秉性不改,总是没事找事的大呼小叫,弄得本就是苦苦支撑的朴勇进忙前忙后,忙到焦头烂额,

他拿起打火机,点燃了香烟。

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也知道那个人住在哪——就是那个被父亲拯救的年轻人。

对于自己的处境,那个轻视生命的年轻人有一定的责任。

因为那个在自己眼里恶贯满盈的父亲,平生只做了这么一件善事,却因此丢了性命。

虽然那之后不论是网上还是村里,大家都以“英雄家属”来称呼自己,可谈到实际帮助时,大家却又一个个撇着大嘴,说出“哎呀,我们家今年……”之类的,然后转身,将冷冰冰的背影留给朴勇进这个就要走投无路的“英雄家属”。

在这个村子里,他这个“英雄家属”甚至连一瓶水的帮助也得不到。

然而,这个父亲用性命换来的英雄称号,却成了这个村子的噱头。

他们用“英雄”吸引着大批游客以及投资商。

那个连五十块钱低保都要朴勇进跑好几趟催促才肯发放的村长,更是以此带动村民们兴建家园、发展旅游业的口号。

人人嘴里都喊着英雄,可谁也不愿用正眼瞧一眼苦苦挣扎的“英雄家属”。

那些干劲满满的村民,甚至视朴勇进为眼中钉。因为他不愿意为旅游建设贡献自己的土地、房产,因此身为“英雄家属”的朴勇进反而成了村子里的公敌。

他在这个村子里成了家家饭后讨论的对象,成了大家聚在一起口诛笔伐的敌人,甚至成了“自私、不团结”的反面教材,用来教育那些不懂人事的孩子。

他成了人见人西嫌,狗见狗闪的,宛若病毒一样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当村长带者礼物主动登门拜访,告诉他只要在合同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之后他不仅能获得丰厚的补偿,甚至还能恢复他在村民心中“英雄家属”的地位——然而却被朴勇进果断拒绝了。

他拒绝的理由很简单。既不是想要破坏和平,也不是为了维护个人权益,反对企图激起民愤,从而迫使自己委曲求全的控制行为,他拒绝村长的提议只是因为他总是不按时将那五十几块钱的低保打进低保卡里——仅此而已。

“当时,五十块钱我都要求着你,现在轮到你求我了,哪有那么容易?滚!”

虽然朴勇进当时这么说,并将村长刚出门外,出了那口堆积在胸口的恶气,可放在眼下的现实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虎视眈眈的村民,以及窘迫的生活。

他想:虽然爷爷是个老不羞的混蛋,可自己还是不能放任他不管。

如果只是自己,随便找个工地或工厂也就行了,可如果身边带者瘫痪的老人……显然不是那么太现实。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随后对着烟嘴猛吸了几口。

他知道自己可以去找谁寻求帮助,可是爷爷不能没人照顾,而且那些人也会想着办法让爷爷在合同书上按手印,毕竟自己只是个代理人而已,房产的真正归属者是瘫痪的爷爷……

可他现在必须离开,或同意协议,在合同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可是事已至此,除非村长肯厚着脸皮再找自己商量,不然自己可拉不下那张脸,但这件事谈何容易。那个大腹便便的吝啬村长,整天除了想着法的克扣低保,就是琢磨怎么提升自己的威严,好让自己像个地主似的,将所有人的脖子勒住,使他们不敢发出异议。

想到这,朴勇进冷哼了一声。

这个当初因为被认为是全村最朴实的村民而荣获村长之冠的他,现在反而成了隐形的地主。

朴勇进又猛吸了几口香烟,无奈的摇着头,轻笑了几声。

“想这些有什么用呢?村子里的成年人无一例外,全都成了聋子、瞎子。”

他叹息了几声,随后掐灭香烟,钻出被窝,拖踩着解放鞋,站在水泥地上用力打着哈欠、伸着懒腰。

结果就在这时,他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了挂在灶台旁边土墙上的镰刀。

那把镰刀通体乌黑,只有刃口闪着银色的寒芒。

他看看那把镰刀又看看瘫痪在床的爷爷,看看瘫痪在床的爷爷又看看那把挂在土墙上依旧锋利的镰刀。

他想:

或许,这是保证自己外出,同时也能保证村民无法趁虚而入的唯一方法……

这样想着,他推开门,朝外屋走了过去……

朴勇进走出了车站。

此时的他,身上只揣有五块钱。因为来时的车票就差不多已经掏空了他所有积蓄。现在,他要找到那个人,虽然这样有些不妥,对于他的“英雄家属”这层身份,可是对于穷困潦倒的他,赋予在他身上的这项荣耀显得太过廉价,就连本村的人都对此不屑一顾,所以根本没必要在乎世人的眼光,要做的就是放手去做。

他在车站附近转了几圈,找到了一块画有本市地图的立板。

他眯缝着眼睛,在地图上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第三中学。

他伸出满是泥垢的手指,在地图上标着的“第三中学”点了点,随后又将手指滑向自己所在的车站,发现路途有些遥远。

他努力记下了线路,随后转身看着车来车往的街道,不禁感叹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夜景,甚至有些莫名感动。

平时打工的他,也不过是在村子周围的小县城的建筑工地上工作。他从没想到如此繁华的城市也需要像自己这种粗俗的工人,更没想到父亲这些年原来都是在这种地方工作。

难怪他回到家总是绷着一张脸,而且平时每月寄到家里的钱也才五百,原来都是花在了那个地方——朴勇进越过马路,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家建筑工地,以及开在建筑工地旁不远的,亮着粉色灯光的足疗店。

曾经,他听一起在工地工作的大爷说过那个地方。

他撇过头,尽量把那暧昧的粉色从脑中剔除。毕竟他可不是来着快活的。

他走在街边,看到了迎面而来的乞丐。

那乞丐衣衫褴褛,俯爬在一块按了轮子的木板上。

那木板是由几片窄模板拼接而成,装的是货运推车的那种轮子,大概是自制的。

他披着一头散乱的长发,头发与头发之间甚至已经拧在了一起,手里拿着一个金属的大杯子,一边掂量一边发出清脆的“哗啦哗啦”的声音,一边用空出来的手扶着第,向前移动,除了对施舍的过路人磕头感谢,祝对方长命百岁、一生平安以外,其他时候基本上都是沉默着的。

当他路过朴勇进时,也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在低着头,在朴勇进前垫了垫装有硬币的金属杯。

厚重的乱发挡在其脸上使得朴勇进看不清他的长相。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五块钱,放进了那个哗啦作响的杯子里。

那乞丐看到对方施舍了钱,于是将手放在被子上,做出一副作揖的样子,对朴勇进连连磕头。

朴勇进看了他一眼,便立马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他边走,还一边止不住的回忆那个乞丐的形象。

或许在这座城市,除了那个自己要找的人,剩下唯一肯一视同仁的对待自己的,也就剩那个乞丐了吧——就像阿杰一样。

那个乞丐让朴勇进想起了自己在村子里唯一的朋友,阿杰。

而且这次他之所以能出远门,也多亏了阿杰的帮忙。

当他看到挂在外屋土墙上的镰刀时,他下意识想起了阿杰。

因为阿杰的父母曾经拎着那把镰刀追着砍杀过自己,因为自己把阿杰变成了疯子。

记得在家里发生变故,在自己退学之前,朴勇进常和阿杰以及村子里其他孩子们一起到河边冲凉。

虽然家里的大人总是警告自己家孩子不许去河边玩,可是炎热的夏季,那些忙于农活的大人又怎么能控制得了那些贪玩的孩子呢。

他们总是结伴,一起跑到河边。

因为大家都在一起,所以即便被逮到了也不至于被骂得很惨。

朴勇进总是带者阿杰和那些孩子们一起跑到河边,直到那件恐怖的事情发生以后,村里的孩子便再也不敢去河边玩耍了。

相对于朴勇进以及其他男孩,阿杰的性格更为收敛、内向。

他是孩子严重的乖乖男孩,因为他总是在大家兴高采烈地打算去游泳时,搬出大人的那套说法泼大家的冷水。

那些被泼了冷水的孩子心情自然受到了一些影响。

于是扫兴的他们便开始给他起了讨厌的外号“假小子”,并且还说“小杰总是不下河跟咱们一起玩,一定是因为他里面穿的是女人内衣——羞死了!”

大家听了这样的话,顿时哄堂而笑,并且一见了面就叫阿杰“假小子”,说他穿女人内衣。

如果这时,朴勇进能够挺身而出,站在阿杰面前替他反驳那些毫无理由地污蔑的话,或许悲剧也就不会发生。可当时的朴勇进并没有。与阿杰平时最要好的他,为了不像按揭一样被针对,为了自己能够被接纳,他也像其他男孩一样,毫不顾忌的嘲笑着阿杰。甚至为了避免火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他比其中任何一个男孩都要过火。

有一次,在河边玩耍的男孩们又开始闹起阿杰来。

而那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始终沉默的阿杰竟然站起来,向周围所有人证明起了自己不是假小子,也没有穿女人内衣。

在其他男孩的起哄下,阿杰当场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只留一条淡蓝色的内裤。

可即便如此,男孩们还是不满意。

他们要他像自己一样跳入水中,大家才认可他不是“假小子”。

阿杰犹豫了片刻,随后哆哆嗦嗦的走到了土坡上。

站在那里的他,看着突破下如同镜面一样反着树木的河水,双腿住不住的打起了颤。

他想要回头说些什么,可还没等他开口,便被一脚踹了下去。

随后他就从将近三米高的土坡上一跃而下,扑通一声掉进了冰冷的河流之中。

而那个在他落入水面的一瞬间,看到站在土坡上欢呼的,正是朴勇进。

此时的朴勇进彻底玩疯了。

他甚至忘了,阿杰根本不会水。

他之所以每次都只是蹲在河边傻笑的看着他们玩,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会游泳。

阿杰不仅不会游泳,甚至还对水有一股强烈的恐惧。

因为有一次陪父亲坐船打鱼时,不小心坠落水中,溺了水,感受过那种凉水如肺的疼痛,以及窒息、沉落所带来的恐惧。

可这些,阿杰早就告诉了身为好友的朴勇进。

然而显然,朴勇进忘了这一切。

于是当阿杰在水面上一边扑腾一边大呼救命时,他才没有立马拯救阿杰,而是同其他看热闹的男孩一样,站在岸边土坡上,看着狼狈的阿杰放声而笑。

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们,直到阿杰沉入水底将近半分钟才觉得大事不妙,纷纷跳下河打捞阿杰。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面露惧色的朴勇进才终于想起来阿杰不会水这件事。

可是为时已晚,因为被大家合伙就上来的阿杰已经陷入了昏迷。

于是有些孩子慌忙跑去通知家长,有些孩子则学着电视剧里呈现的那样,对阿杰胡乱进行心肺复苏。

结果躺在地上的阿杰确实吐了很多水,却没有丝毫清醒过来的迹象。

直到阿杰的家长着急忙慌的感到岸边,将阿杰送入医院才知道,因为长时间缺氧,阿杰的大脑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又因为长时间的恐慌,使得醒来的阿杰疯疯癫癫,完全没有了正常人应有的样子,甚至因为错误的心肺复苏,使得阿杰断了几根肋骨,差点插在了积水的肺部……

阿杰的母亲听后受到极大的刺激,从此一病不起,阿杰的父亲得知真相后,操着镰刀满村子追赶朴勇进,说是要他的命,结果追到山坡时,因为承受不了高强度运动,大脑短时间缺氧导致昏厥,随后双腿一软,从上坡上一路滚下,等滚到山脚时,肠子都已经流了一路。

原来他就算是昏厥,也没有松开手中的镰刀,没有想要放过朴勇进的想法,于是镰刀就划破了他的肚子,掏空了他的肠子。

儿子发疯、丈夫横死,犹如晴天霹雳的阿杰母亲,在第二天凌晨被发现悬梁自尽。

发现她的,正是发疯了的阿杰。

当时,人们看到他时,发现他正拽着自己母亲的遗体,在空中荡秋千呢……

自那之后,阿杰变成了疯子,成了在村子里四处流浪的流浪汉。

没有人敢接近他,尤其是那些孩子。因为阿杰只要看到孩子,就会张着大嘴,不顾一切的追上去,像是要吞掉对方一样。

虽然对成年人他总是乐呵呵的,可并没有那个大人敢靠近他,即使他们知道那是阿杰。

村子里,只有朴勇进还愿意接受发疯了的阿杰。

按往常来说,如果阿杰看到朴勇进这样的未成年,一定会不顾一切的上前撕咬,可他却从不攻击朴勇进。

他总是像当初在岸边傻笑着看在水里打闹的男孩子们一样,傻笑着对待朴勇进。

他把自己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因为他永远不知道眼前的朴勇进是怎样毁掉自己全家的。

朴勇进叹了一口气。

“谢谢了,兄弟。”他在心里说了这样一句,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是的。他之所以能出远门,正是因为他把阿杰请到了自己家。

临走前,他还对一脸傻笑的阿杰说:“守住这里,那些想要闯进来的都是魔鬼。”说完,还把那把闪着诡异寒光的镰刀,放在了阿杰身边……

走了很久,朴勇进终于来到了那所气派的中学跟前。

他看向一旁的牌子,上面写有XX市第三中学的字样,确定了就是这里。

他看到学校自动门紧闭着,教学楼里还泛着白色的灯光。

朴勇进刚走出车站时,天色就已经有些朦胧,而现在已经彻底陷入了黑暗,甚至因为空中悬着一片厚厚的云层,此时就连月光也照不到这片寂静的大地,唯有原理校园的路灯发出浑黄的灯光,却也只能照亮学校的招牌。

于是他绕过警卫室,在学校外围绕了几圈,最后选择一处围栏较为低矮的地方一跃而上,一把就翻过了学校的围栏,进入了校园内部。

虽然他知道那个人就在这所学校,却并不知道他在那个年级、班级,于是他打算用笨方法——挨个找。

他谎称自己是那个人的亲戚,在学生们上晚自习时挨个教室寻找。

因为是晚自习,所以有的班级有老师,有的班级没有。

而又因为他说自己是那个人的亲戚,还因为门卫没有阻拦,于是即便碰到了老师,对方也没有泛起疑心。反而在看了朴勇进稍显狼狈的衣着后,还好心的问自己班同学,有没有认识那个人的。

就这样,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人所在的班级——二年三班。

于是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穿着,随后来到位于二层的二年三班,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随后不等回应便一把推开教室门,问道:

“刘俊男在吗?”

二年三班恰好没有老师。

同学们盯着突然出现在教室前的朴勇进,随后齐刷刷地将实现聚集到了一名在书桌前昏昏而睡得女孩。

朴勇进看着那个身穿校服的姑娘,心里顿时一惊。

他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个女孩。

因为当时他只看到了那个人的名字以及模糊的地址,并没看到本人照片,所以一直以为“刘俊男”这个人是个男的,结果却是个女孩。

那个女孩晃了晃“刘俊男”得胳膊,将她从睡梦中摇醒。

那女孩皱着眉头,不情愿的从桌上爬起,便被提醒着看向了教室前方站着的朴勇进。

“刘俊男”看着捉襟见肘得朴勇进,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小声嘀咕了一句:“谁呀?”

朴勇进没有说话,而是在朝她比了个“来”的手势,随后走出教室,开着门,等她出来。

过了几秒,“票俊男”走出教室,并关上教室门。

她看着抿嘴而笑的朴勇进,又问了一次:“你谁呀?”声音依旧没有多大。

“我是你表哥。”朴勇进只说了这么一句。

“刘俊男”听后不解的偏着头,“表哥?哪个表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没有表哥。”

“你看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怎么能说自己没有表哥呢?难道你忘了吗?我父亲可是为了救你而死的呀。”朴勇进的声音很轻,就好像在同一个幼稚园的朋友说话一样,小心翼翼地。

那女孩一听朴勇进这么说,顿时一惊。

她瞪大了双眼,注视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孩:“你是……那个人的儿子?”

朴勇进微微一笑,朝她点点头。

“这下,记起来了?”

“刘俊男”茫然地点了点头,随后猛地看向朴勇进的眼睛:“你找我什么事?”

朴勇进摊着手,故作轻松的对她说:“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怎么说我父亲也算是给了你第二次生命的人,所以咱们也算是个亲戚,就想着来看看你,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俊男”紧了紧从一开始就紧抓不放的衣摆的手,咬着嘴唇:“你不恨我吗?”很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

朴勇进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后立马摇着头,笑着对她说:“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因为你,所以我父亲成了英雄,而我则成了英雄家属,我母亲也终于获得了自由,我那个坏爷爷也终于一病不起——你为我们家带来了这么多好处、这么高的荣誉,我怎么会恨你呢?”

“刘俊男”听到这番话,红着眼圈,低下了头。

虽然已经没有人在关注那个英雄的消息了,可她一直都在关注着后续发展,所以对于那个救了自己的男人死后,他们家的一系列变化她都有所了解。

“对不起。”她说。

朴勇进看着低头向自己道歉的“刘俊男”,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可嘴角却忍不住翘了上去。

没错,就是这个,我期待的就是这个——他这样想着,装出一副关心的口吻,问她:“不回去没关系吗?”

“刘俊男”看了一眼教室,摇了摇头,说:“没事,没人敢管我。”

朴勇进点了点头。

“那我们出去聊聊怎么样?”

“刘俊男”看了一眼朴勇进,随后有立马低下头,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于是朴勇进与“刘俊男”走出教学楼,来到教学楼前方铺了人造草皮的操场。

因为夜色已经很浓了,所以不用担心被别人看到。

他们挑了个角落,席地而坐。

朴勇进抚摸着身下蓬松的人造草皮,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他以为这是专门提供学生们放松的地方,因为他在电视里播放的美国电影里经常看到,坐在校园里的年轻男女坐在翠绿色的草地上,享受午间温暖的阳光。

“真好啊。”朴勇进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声。

他想,如果自己从小在这种地方上学,估计也不会对学习产生如此剧烈的厌烦心吧——转过来一想,又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自己并不是因为校园环境所以才厌学的。

“这没什么。学校铺了这种东西,平时也一直都封锁起来,不让我们进入,也不知道弄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刘俊男”也学着朴勇进的样子,摸了摸新铺的草坪,“不过确实很舒服呀。”最后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朴勇进摸着松软的人造草皮,又抬头看了看夜空。

他像是再聊闲天似的,轻松的问道:“为什么要自杀呢?”

这个问题过了很久,“刘俊男”才给出答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很抑郁、透不过气,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动力,觉得一切都很无趣,所以就……”她没有把话说完,因为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抑郁……”朴勇进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记得前不久,自己的脑海里也突然蹦出了这个词。

当时的他也很迷茫,甚至很委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承担那些没必要承担的重担。

“我好像懂你说的,又好像不太懂……”朴勇进这么说,是因为他靠着土墙迷茫的时候,才感觉到了抑郁,可是当他有了目标,并朝这个目标靠近时,即使实际情况没有得到任何改善,可他还是暂时忘记了抑郁。

“老实说,我也是……只是觉得一个劲的努力,没有什么意思,无非是给流逝的每一秒强行附加意义。现在的我们都把考高中、考大学当作目标,可是考上高中、考上大学,之后又要干什么呢?努力赚钱、拼命工作、结婚生子,之后又是什么呢?为什么我们附加给时间的所有意义,都是不顾一切的向前奔跑,而不是停下来好好享受生活呢?为什么只有低头奔跑才算人生,而慢下来享受生活就是不思进取呢?就算埋头跑到尽头,又能怎么样呢?等待我们的不还是死亡,以及发现如同快速通关游戏一样,匆匆且盲目的人生而已吗?为什么要把这种到死才后悔没好好体会人生的人生当作是意义呢?——这些问题压得我喘不过气,即便到了现在也会为等待我的流水线人生感到慌张。可是我已经不敢去死了。因为有人为了救我而付出了生命。那件事发生以后,全校师生甚至父母都把我当作怪物。他们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生怕哪一句会触动我的神经,导致我重走旧路。可正是他们这样,所以才让我更加痛苦。为什么就不能设身处地的站在我的立场看一眼呢?每次都要我让步,每次都要我换位思考,结果我反抗了一次,于是大家就把我当成是容易受伤的玻璃娃娃、怪物,甚至是负担……”说到这,“刘俊男”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立马向朴勇进低头道歉:

“对不起,当着你的面说这种话。这些话明明最不应该说给你听的,在你面前,我到底有什么资格好抱怨的……“

朴勇进在“刘俊男”话说到一般时便跑了神,直到她突然像自己道歉之前,说了什么他全然没听到,只知道她似乎同自己一样,有天大的痛苦,而又同自己不一样的,是她还没能找到解决方法以及奋斗目标。

“呃,没事,倒是无所谓……”他想把自己对父亲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可是又怕这样会毁掉父亲的英雄形象,使得女孩因为没了负担而再轻生……奇怪,我怎么关心起她的生死了——朴勇进感到十分纳闷。

二人沉默了片刻,随后“刘俊男”主动问道:

“所以你来找我真的只是为了看我一眼吗?”

她知道朴勇进的情况,认为他绝不是为了这点小事,而翻山越岭来找自己。

“嗯……”朴勇进沉吟片刻,“到也不完全是这样,就是实在买办法,所以想来借点钱……”

不等朴勇进说完,“刘俊男”立马同意说:“没问题。”

朴勇进差异的看向一旁的小姑娘,觉得一切都顺利的有些诡异。

“真的吗?”他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朝她确认。

女孩肯定的对她连连点头。

“当然,你是我表哥,有困难当然要帮。”

“那真的太谢谢了,我会记住这份恩情的。”朴勇进这么说,心里却并非这样想。

因为他本来就怀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决定无论用怎样的手段都要从这里搞到钱再回去,然而对方答应的如此爽快,倒也让他轻松了不少。

对于朴勇进说的“会记住这份恩情”,“刘俊男”倒是没有任何回应。

因为她也并没有真的视救了自己又搭了自己姓名的男人视为救命恩人。

想想,把自己留在人间继续受苦的是谁?

她抑制自己不要去怨恨,只是因为道德的束缚。

因为客观上讲,对方确实救了自己。可那件事到底算不算一件值得感谢的事,迷茫的“刘俊男”对此又不同的见解。

“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女孩。”朴勇进说完,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女孩。

“怎么呢?”女孩不解的问。

“因为‘刘俊男’这个名字啊。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是男孩的名字。”

“嗯……你大概是误会成田力男了吧。”

“不是这个男吗?”

女孩叹了口气。

“唉,那个我也看了,竟然连我的名字都能写错。我的nan不是田力男的男,而是木南楠的楠。而且俊也不是俊俏的俊,而是严峻的峻……说来,又是严峻,又是楠的,难怪会如此不平。”

“刘骏楠……哦,这样听起来确实好多了。”

又是一阵沉默。

“那,一会儿和我一起回家吧。”刘骏楠说。

“跟你一起回家?”朴勇进装出一副惊讶的神情,但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毕竟这个只上不到初中的女孩能有几个子儿呢。要钱还是要找她的母亲。

刘骏楠点点头。

“嗯,虽然我也有些钱,但觉得还是用他们的钱比较好,而且还能多要一些。反正他们只顾着拼命挣钱,我恨不得那些钱全部蒸发呢。”

朴勇进听了这话大为震惊。

他在心里连连叹息。

“自己的烦恼来来源于没有钱,没想到城里的她,烦恼反而源于钱太多……”这样想着,他又随口问道:“你有多少钱?”

刘骏楠没有多想,自言自语似的胡乱清点了一阵,回答道:

“银行里大概也就有个两三万吧。”

朴勇进听闻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么多?!”

他想,自己一个月才能拿到五十多块钱的低保,而就连这五十多块,自己都要多次拜访村长才行。

“仔细算过之后我也吓了一跳。因为每个月零花钱我只用固定的一小部分,剩下的都存到银行里,不知不觉就存了这么多了……”

“没想到就算这样你也会想去寻死。”

朴勇进这么说,刘骏楠脸上顿时闪过了一丝难过。

朴勇进没能理解自己苦恼的事实,像块打石头一样砸在了她的头上。

“那又能怎样呢?生我的又不是那些钱……”

“好吧。如果你为五十块钱折过腰的话,或许会对那些钱改变自己的看法。”

刘骏楠没有回答,而是感叹了一句:

“人生总是这样,对吗?”

朴勇进云淡风轻的回了句:

“大概吧,大概吧……”

朴勇进同刘骏楠一起回了家。

刘俊男的父母看到跟在刘俊男身后的朴勇进时,脸上写满了差异。因为朴勇进既没有穿校服,身上还满是脏兮兮的泥斑。

刘俊男的母亲站在门前,用眼睛快速打量了一番朴勇进,随后好不遮掩脸上的不可思议,问向正在脱鞋的女儿:“这是谁?”

刘俊男换好鞋子,又拿了一双摆在朴勇进身前,一边对朴勇进说:“请进,不要客气。”一边轻描淡写的回答自己的母亲:“这是我的表哥。”

听到这话,不论是身系围裙的母亲还是坐在沙发上的父亲,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其母又看了一眼脱鞋,露出脏兮兮袜子的朴勇进,脸上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质问道:“表哥?你哪来的表哥?”说完,还像是确认似的看向坐在沙发上似乎前一秒还在看电视的男人问道:“你认识吗?”

男人摇了摇头:“不认识。”他说。

男人话音刚落,刘俊男的母亲便一把拉过刘俊男,背对着朴勇进,却用他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没有什么表哥,快把这个脏兮兮的小孩赶出去!”

刘俊男听后很是生气。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无礼?难道这就是你们对待一直想要答谢却始终没答谢的救命恩人的儿子的态度吗?”

“救命恩人?”女人听后皱着眉,思考了片刻,随后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张着嘴,恍然大悟。

“啊!是那个人……”说着,又小声问刘俊男:“他怎么来了?”

刘俊男推开母亲,顺着门缝将背包丢进房间里,随后转过身对父母说:“他需要帮助。”

听了这番话,刘俊男的父母顿时就明白了朴勇进的来意。

刘俊男的母亲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丈夫,随后对刘俊男说:“要吃饭了,快去洗手——老公,你也是。”说完,转过头看了一眼傻站在门口的朴勇进:“快进来吧,不用客气。”之后又笑声对刘俊男说:“你快去带他洗洗,尤其他那双脚。”之后一边念叨:“又要买新拖鞋了……”一边朝餐厅而去。

刘俊男见父母都去了餐厅,于是走到朴勇进面前,对他说:“不用管他们。”之后领着他来到卫生间,俩人一起洗了手,之后朴勇进又面露难色地说想借用一下厕所,于是刘俊男一人走出卫生间,来到了餐厅。

刘俊男离开后,坐在马桶上的朴勇进心想:一切都和我想得没错。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奢望对方会有什么好脸色。

毕竟就算自己是“英雄家属”,对他们来说自己不过也只是个上门收账的麻烦鬼而已。

不过,只要自己能要带钱,无论对方摆出怎样的脸,或怎样看待自己都无所谓。毕竟显示的窘迫已经迫在眉睫了。

他佯装拿下冲水键,水后在水声的掩护下走出卫生间。

餐厅与客厅挡着一扇雾化处理的拉门。两扇拉门的其中一扇看起来十分光亮,想必是因为家里有外人的缘故,所以才把那扇平时不用的拉门个拉出来了吧。

朴勇进朝着那身拉门走去。

在他走到摆在客厅沙发前方的茶几时,稍微停住了脚步。

他看到玻璃茶几下方的篮子里,放着一把家用的水果刀。

他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拿出了那把水果刀,将它藏在了衣兜里。

他推开拉门,发现除刘俊男以外,其他两人已经吃起了晚餐。

刘俊男听到朴勇进的声音,于是转身招呼他赶紧坐下。

他坐在餐桌上,看着满桌丰盛的菜肴,想起了自己天天吃的咸菜疙瘩。

他想:就算把一个月的低保都花光,也买不来这桌饭菜吧……

之后他拿起碗筷,发现碗里并没有盛饭。

担心他怕生不好意思吃菜所以替他夹菜的刘俊男,看到朴勇进碗里没有饭,顿时发起了脾气。

“唉呀,你看我,给忘了。”

其母敷衍一笑,随后接过朴勇进的饭碗,转身替他盛饭。

朴勇进看到了她翻书一样快速变换的脸色,也看到了她嘟嘟囔囔,仿佛是在抱怨什么的样子,什么也没有说。

等到她端着一碗盛了像山一样满的饭碗回来时,刘俊男再次埋怨起了母亲。

“谁会一次性盛这么多饭呀!”

结果刘俊男的母亲却说:“你知道什么,农村人都特能吃,像猪一样。”说完,还一脸关怀的看向朴勇进,“放开吃,不够再跟阿姨说。”

刘俊男很是生气,却因为朴勇进说:“谢谢阿姨。”而又憋了回去,转而对他说:“吃不了不要硬吃呀。”

朴勇进点了点头,便埋头吃起了饭。

看着压得像坟堆一样的饭,朴勇进甩开后槽牙,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的一旁为她夹菜的刘俊男忍不住频频发笑。

他鼓着腮帮子,也看着刘俊男抿嘴而笑。

他当然知道这碗饭是为了羞辱自己,可即便如此他也要忍耐。

他告诉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小不忍则乱大谋”,大口吃着饭菜。

而坐在对面的刘俊男父母,也低头默默吃着菜,对刚刚刘俊男说的事情闭口不谈。

朴勇进发现,但凡是自己碰过的菜,对面那俩人都不再落筷,就好像自己携带着什么并对一样。

或许刘俊男也看出了这点,于是她放下碗筷,提起了刚刚的事情。

“你们打算给多少?”

她毫不掩饰,开门见山地问道。

然而,坐在对面的男女却对她不理睬,只是埋头嚼着嘴里的饭菜。

于是刘俊男有反复问了好几遍,直到她母亲终于放下筷子,皱着眉,用怨恨的眼神看向刘俊男为止,她也没有丝毫怯懦,直视其母亲问:“我问你们,到底打算给多少。”

“你!”刘俊男的母亲刚要说话,却被一旁同样放下碗筷的父亲抢了话头。

他沉着的看向眼前埋头苦吃的朴勇进,默默的点了根烟,随后问道:“你想要多少?”

朴勇进抬起头,一边努力咽下嘴里的饭菜,一边装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回道:

“我知道这样很不好,我只是实在没办法生活下去了。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我爷爷他……”

不等朴勇进把话说完,一旁的女人粗暴的打断了朴勇进的话。

“别说那些没有用的,你就说要多少?”

这引来的一旁刘俊男的不满。

“爸,妈!你们干什么呀?从刚进门开始就没有好脸色,你们就这么对待你们口中的英雄的?平时说的见了家属要感谢一番呢?他爷爷瘫痪在床,低保又只有五十块钱,就算这样还要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能从狐狸一样的村长那争取来,因为照固爷爷,所以根本没办法出门工作……难道这时候我们不应该帮一把吗?”

“呵!就没见过哪个英雄上门收费的。救了条命还真是把自己……”

“妈!”刘俊男一把将筷子摔在桌子上,瞪着口无遮拦的母亲。

这时,坐在一旁沉默抽烟的男人终于直起腰杆,小声责备自己的妻子不把女儿的命当回事,之后又转头看向朴勇进。

“五百,五百够吗?反正你们也不需要太大花销,用这笔钱生活到你爷爷过世应该搓搓有余,之后生你一个人外出打工也能赚到钱对吧?”

刘俊男听后顿时火冒三丈。

“爸!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看了刘俊男一眼,随后笑了笑,说道:“爸爸这也是陈述事实,人毕竟要活在现实里。”说完,又转向朴勇进:“你说是吧?人生终究是要靠自己拼搏才行。依靠或消磨老一辈的荣耀是走不长,没有出息的。”

朴勇进听后,强忍着没笑出来。

“对于‘靠自己拼搏’这件事你到底又懂个什么?你们能如此光辉靓丽的活着,难道就没吸取上一辈的成功吗?明明是靠着老一辈积累的关系,相互抱团取暖,无视公平,将资源占为己有或分给属于自己圈子里的人,现在竟然还有脸扯什么‘靠自己拼搏’?如果所谓靠自己拼搏真能成功,那男足至于烂成那个样子吗?你们这种人干脆把‘我无法忍受没办法掌控全局’这种话刺在额头上算了,各行各业都在摆烂,却一个个都像你这样高谈什么‘要靠自己拼搏’的屁话,简直不可理喻。”朴勇进在心里经历了一阵激烈的斗争,可是没有说一个字,只是轻轻放下碗筷,笑着将手放在了上衣口袋里。

“说的好听,明明自己也是创业失败后继承了爷爷的生意……”刘骏楠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后用犀利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父母:“五百肯定不够!你们把他当成什么了?他是救了你们女儿的英雄的儿子,是因为救了你们女儿而丧命,家里折了顶梁柱而不得不出来硬抗房梁的儿子,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的儿子,你们践踏他,就是在践踏我,践踏你们的女儿!”

刘骏楠大声咆哮着,随后两行热泪悄无声息的划过了脸颊。

“明明是因为我……明明是英雄的儿子……”刘骏楠语无伦次的呜咽着。

朴勇进转头看了一眼刘骏楠,可却并不是为了感谢她,而是想要记住她的位置,保证等下需要某种必要行动时,自己能立马找到她。

刘骏楠的父亲叹了一口气,随后问道:

“那你说,给他多少合适?”

刘骏楠哭哭啼啼,含糊不清地说道:

“五万。”

刘骏楠父亲听后果断拒绝。坐在一旁的母亲差点咬碎了自己的牙。

其实,朴勇进也没想好到底要多钱,只是模糊的觉得两三万就差不多了,可是当刘骏楠开口说“五万”时,他下意识抓紧了衣服口袋里的刀把,急速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觉得,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他微低着头,手里紧紧握着刀把,用余光观察几人脸色的同时,也观察者刘骏楠的位置。

他打算在下一个人说话之前,自己一定要立马擒住刘骏楠。

因为他不想要那五万块钱白白飞走。

他觉得刘骏楠并不真的打算要自己的父母掏那五万块钱。

她之所以上来就狮子大开口,为的就是给父母留下讨价还价的余地。这种手段朴勇进见得多了,所以他知道接下来不管谁说话,都是要降低这个价格。

可是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带着五万块钱从这离开。

而让对方心甘情愿地掏钱的方法,就是劫持他们心爱的女儿。

虽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但他必须要这么做。

钱越多越好,就像权越大越好一样。

可钱多比权大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需要承担的责任相对来说要小一些。

只要钱足够富足,他甚至可以让那个吝啬狡猾的村长爬下来为自己舔鞋。

他可以指点江山,可出了问题要负责任的确实村长,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用钱堵住他的嘴。

有了这些钱,他甚至可以用它们生钱。

钱越滚越多,麻烦越滚越少。

或许他还可以把母亲找回来……不,还是算了吧。

人活在世,除了保住自己,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虽然这种三观十分扭曲,但金钱至上的当下,每个人不都努力想要活成这个样子吗?

只要自己被当成人,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不把别人当人。

虽然性质恶劣,但人们总会说“都这样”,从而不了了之,反正苦难没有降临到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朴勇进的嘴角渐渐翘了上来。

他看到那人人嫌弃,可人人都在争取的,人上人的生活马上就要来临了。

他甚至已经开始庆祝了,在心里哼起了摇篮曲。

他重新看了一眼刘骏楠的位置,打算默念到三的时候就立刻动手。

一。

沉默。

二。

沉默。

三!

正当朴勇进打算转身行动时,一旁的刘骏楠猛地起身,吓得朴勇进又重新缩了回去。

她在几人惊讶的目光中一跃而起,随后快速跑进厨房,弄出一阵“丁零当啷”的杂乱声,随后又在几人惊诧的目光中,拎着明晃晃的菜刀回到餐厅,把厚重的菜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哭着对她们说:“五万,就要五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以前,我说什么你们都反对、敷衍,现在答谢恩人的家属,必须一切都要听我的!说五万,就五万!”

刘骏楠盛气凌人的气势,甚至惊住了企图劫持她的朴勇进。

“你想干什么?赶紧放下菜刀!”刘骏楠母亲大声命令着。

“别开玩笑闺女,听话,把菜刀放下。”刘骏楠的父亲小心劝慰。

“对!你就是这样习惯命令我!甚至连现在你仍在命令我!”

刘骏楠咆哮着,将刀刃直接搁在了皮肤上。朴勇进甚至看到了她脖子上渐渐泛红的血痕。

刘骏楠母亲见状,立马哭着哀求刘骏楠,求她放下刀子。

“除非你们给钱!”

刘骏楠的父亲听了,急忙点头答应。

他快步跑到客厅,从挂在衣架上的衣服里掏出皮夹,回到餐厅,将一张银行卡以及一串密码一同交给了朴勇进。

朴勇进看着手里的银行卡,一时有些发懵。

“这卡里有六万,多出的那一万算我送你……”说完,转头看向刘骏楠,“这样行了吗?”

刘骏楠看了看自己的父亲,随后对刘俊男说,“我陪你去银行确认。”说完,拉起朴勇进慢慢挪出餐厅,等蹭到玄关时,俩人穿好鞋,随后刘骏楠一把扔掉手中的菜刀,朝自己的父母吐了个舌头,转身带着朴勇进飞快地跑出了家门。

跑到楼下后,他们在附近的ATM机确认了密码,随后刘骏楠对朴勇进说:“谢谢你,陪我大闹一场。活到现在我从没像今天这样痛快过。真的谢谢你。”

朴勇进有些不可思议。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现在,甚至轮到他来担心了。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会永远记住自己反抗的这一天,然后像普通人一样好好的生活下去。”说着,她抬头注视着票佣金的眼睛:“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都是英雄。你父亲拯救了我的肉体,你拯救了我的灵魂……”

刘骏楠说的这番话,莫名令朴勇进羞红了脸。

可这也因为他得到了钱。

之后刘骏楠用力将朴勇进抱在怀里,并对他说:“这份温暖与疯狂,我会永远铭记在心的。谢谢你。”

之后她又看了朴勇进一眼,说了声“再见”,便转身离开了。

前往车站的路上,朴勇进想了一路。

他打算这次回去,要带着阿杰还有爷爷一起生活。

他甚至还想找回那个狠心抛弃自己的母亲。

他走着走着,最后在路旁的垃圾箱前停下了脚步。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水果刀,将它丢进可回收垃圾箱中,扬长而去。

朴勇进回村子看了一眼,便又立马离开了那里。

因为那个被他称为家的地方,已经堆满了碎砖瓦以及爷爷、阿杰、几名村民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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