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不惑的我,梦里常出现老父的鱼塘,塘里有草鱼,链鱼,年画上的红色大鲤鱼,狡诈的专吃鱼的柴鱼,间或还有水蛇和黄蟮。
鱼塘二分地,石头堤岸,岸边挺拔的白杨,粗壮的梧桐天然形成一处树荫;红色的天竹葵香味很是独特,四季盛放,粉红的芍药大朵大朵,娇艳丰盈,更是炼制中药的好材料。
塘边,父亲砌了个猪圈,猪粪流入鱼塘,是上佳的肥塘科。
我想念父亲的鱼塘。
清晨,朝阳初升,塘上雾气袅袅,数不清的鱼儿游上来,父亲站在塘边,撒下一把把还带着露水的青草,那是他穿着长筒靴子,在水田里打早去割的,鲜香的草引动水面泛起无数涟漪,鱼儿纷纷浮出水面张嘴吃食,吐出一个个水泡,我立在塘边的土堤上,看鱼头簇拥,心中装的全是鱼儿吐的泡泡,乐了。
晚上,看了百来号门诊回家的父亲,总是皱着眉头,跟母亲讲头痛。可吃完晚饭,他会搬上一把躺椅,点燃一根烟,坐在鱼塘边的梧桐树下,母亲再给泡上一壶新砌的酽茶,父亲的眉头便像有双看不见的手,神奇般的抚平了蹙起的纹路。只是那茶太涩,我尝过一口边不再喝。
鱼塘左侧,鲜嫩的南瓜叶垂下来,迎着夏日晚风摇曳,馋得鱼儿从塘里跃起,弟弟火速拿了竹竿去逗鱼,满塘都是跳起的鱼儿,一家人围着鱼塘笑痛了肚子,父亲的头痛也不翼而飞。
紫色的梧桐花落在父亲衣上,他又开始讲述他的英勇故事。
父亲是卫生员,十几岁就入了伍,在四野当兵,曾从战场上背过伤员,更跟随部队辗转全国各地。星星像被榔坪最清澈的水洗过,一颗颗镶在黑色广阔的夜空,亮得令人心醉,星儿调皮地和我们一起“听古”,拿了军功章的父亲,讲的“古”百听不厌。
滂沱大雨来了,父母上班,我和弟弟搬砖筑堤,焦急得快哭了,水漫堤了,鱼儿也逃了。好歹父母比较淡定,我们才平复了伤心,为什么我的父母不像别人家的父母那么抱怨,为人父母后才知道,因为父母爱我们,不忍心再让我们伤心。
父亲在塘边宰鸡,一条水蛇闻到了腥味,泅水而来,父亲眼疾手快,一把掐住蛇的七寸,了结了这只贪吃蛇的小命。一边玩耍的弟弟却吓呆了。
腊月清塘起鱼,父亲借来了抽水泵,塘里布下拉网,一边抽水,一边竹竿赶鱼,鱼吓得晕头转向,混乱中就被拉网卡住了,网上白色的鱼肚亮闪闪。父亲和弟弟挽起裤腿下了鱼塘,漏网的鱼在泥水里扑腾,再也无处可逃,被他们捉住,一一扔回岸上,守候在塘边的我赶紧扑上去,但力气小,动作慢,鱼儿又蹦回了塘里。
抽水泵那,鱼顺着水掉在秧田里,十来斤的红色鲤鱼闪着金灿灿的光,夺人眼球地漂亮,长度跟弟弟身高差不多,小弟紧紧抱着鱼,嘴巴笑的快裂到后脑勺了,费劲又可爱。
塘边不断出现了鱼鳞。父亲疑心有东西偷鱼,最后锁定对象,怀疑是离家一里软桥下的水獭,布下兽夹,却没有捉到这个偷鱼贼,后来再也没有出现鱼鳞,留给岁月一个谜。
后来,我无意中知道,旁边学校的调皮孩子经常趁我们上学,父母上班的时候偷鱼,早上下网,放学收网,这个鱼塘也成了他们的一个乐儿。
父亲走了十八年,鱼塘,还是带着腥味,混杂着泥土、猪龚、花香各种气息,鲜明,生动,令人难忘,我写下了一首诗:
鱼塘一别十八载,
老父音容犹在忆。
碌碌人生忽已晚,
鱼跃花香梦沉沉。
难忘鱼塘,更难以忘记的,是带给我们快乐童年的老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