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从何而来

天命

十二年,十月,高祖已击布军会甀,布走,令别将追之。高祖还归,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习之。高祖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

汉高祖十二年十月,刘邦大败英布,由会甀回师经过老家沛县,在沛县召集故老乡亲,饮酒宴乐,酒喝到高兴的时候,唱出了流传千古的大风歌。期间情难自禁,亲自击筑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

刘邦是中国历史上有数的英雄人物,虽然在史圣司马迁的笔下算不得那么伟光正,甚至可以说毛病多多,但是不影响他建立丰功伟绩,创下万世基业,影响了中国数千年的历史。这段源自史记上的文字,让我们真实的感受到了一个英雄的晚年情怀,衣锦还乡、豪情万丈以及对未来深深的无力感。

大风起兮云飞扬,英雄盖世的刘邦也承认,时势造英雄,英雄从来不是从天而降的。安得猛士守四方,哪怕再大的万丈雄心,也要在现实面前屈服。

高祖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病。病甚,吕后迎良医,医入见,高祖问医,医曰:“病可治。”於是高祖嫚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病,赐金五十斤罢之。

何为天命?天命就是天道的意志。也就是主宰英雄成就的冥冥意志。
那么是谁造就了英雄,又是什么让英雄脱颖而出?相信就算是英雄人物自己也不一定清楚。

单单的讲时势造英雄,这个结论太粗犷,只能让我们平添对英雄人物的神秘感。实际上如果我们要分析英雄人物的成功要素不是没有途径。

在这里试着给出一个英雄公式,让我们能够结构化的解构英雄的世界,参透隐藏在英雄崛起背后的秘密。

我把这个英雄公式列出如下:

英雄=天* 地* 人* 初

这里的天、地、人、初只是一个代号,就像是A、B、C、D一样,不用纠结于他们的字面意思。用这四个字,只是因为我们的文化习惯,方便我们记忆和理解。

天、地、人、初是四个变量,英雄是这四个变量的函数。

这四个变量表示的含义分别是:

  • 天代指外部要素,例如自然、地理、气候,以及技术变迁。
  • 地代指秩序周期,主要有人口、政治、财政和外部秩序。
  • 人代指内部制度,包括团队的组织能力、建构能力和发展潜力。
  • 初代指个人起点,主要指英雄个人的家世、财富、能力、魅力、眼光和魄力。

其中就四个变量的权重而言,天>地>人>初。
下面我详细的阐述一下这个英雄公式的具体内涵和逻辑结构。

天(外部要素)—— 改天换地的力量之源

世界重来不缺乏英雄,只是缺乏创造英雄的时势。这里的时势其实主要讲的就是英雄所处时代的外部变量(天),这个外部变量的主要内容就是自然地理气候和技术变革。

自然地理气候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每一次自然地理气候的改变,都可能造成人类生存环境的重大改变,沧海变桑田,以前繁育人类的伊甸园随时可能变成不适合人类生存的生命禁地。在过去到现在的历史长河当中,人类作为一个物种也只能被动的适应环境的变迁,妄谈改天换地只是狂妄自大的表现。

就以气候而言,现在历史学界已经有研究显示,历史上朝代的变迁跟平均气温的对应关系。每当平均气温变低,北方的游牧民族不得不往南迁徙,带动一波草原内迁中原的浪潮,让农耕民族和草原民族的矛盾急剧上升,中华文明的外部秩序结构平衡崩解,旧秩序被破坏,崛起英雄的时势到来。

气候作为一个外部变量,是通过影响统治秩序的外部结构来创造适合英雄崛起的环境的。

而同样的,我们可以看到每到改朝换代之前,旧王朝往往都是灾难频仍,这些天灾也都是自然地理气候所引起的次生灾害。例如水灾,往往是在自然降雨大的年份引起的,水灾是影响王朝命运的重要外部因素,元朝毁灭的直接因素就是因为黄河水灾泛滥,民不聊生引起的。

旱灾,气温过高,降雨太少,大旱造成粮食绝收,往往是农民起义的直接因素。此外旱灾的次生灾害蝗灾更是影响帝国命运的重要因数,明朝的灭亡主要就是崇祯年间的北方连年大旱导致民不聊生,烽火遍地,农民起义剿之不净,最后李自成闯入北京城,让大明轰然倒塌。

自然地理气候作为重要的外部因素,一直默默在天下的幕后影响着历史的走向,也是英雄崛起的最大助力。

技术变迁是另一个影响时势重要的外部因素,这个因素更隐蔽,人们有时候很难注意到它的强大影响力。施展老师在《中国史纲》里的第4讲里就详细的阐述了技术变迁的强大力量,从春秋战国诸侯封建走向秦王万世一统,里面最大的演化动力机制就是农耕技术的进步和文字传播媒介竹简的兴起。而农耕技术的进步推动了平民阶层的兴起,竹简的兴起掀开了官僚制的启幕,这两个技术间接的改变了政治的结构,让职业官僚替代血脉贵族成为政治结构的重要一角,从君主-贵族-平民的三角结构转化为君主-官僚-平民的政治结构。

政治结构的变化也造成了统治结构的变迁,分封制走向终结,官僚郡县制变成现实。对于英雄来说,认识并适应这个政治结构变迁的才可能成功,眷恋旧槽的必然淘汰。项羽的悲剧性就在于此,他没有认识到技术变迁带来的政治结构转变的强大力量,想要以个人的武勇螳臂当车,即使再大的盖世英雄,在这样强大的力量面前,也只能是英雄末路的结局。

外部因素的强大而不可逆的推动历史朝着它框定的范围前进。

总的来说外部因素(天)是以影响秩序周期(地)的形式来作用于天下大势的。对于英雄们来说,识天时是首要能力,我们把这种能力称为战略眼光。

地(秩序周期)-历史从来不由创造,只是水到渠成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万事万物都逃不掉一个周期。什么是周期?就是盛衰起落,进退转折。

对于英雄来说,外部要素(天)离的太远,真正给英雄人物们舞台和出场机会的是秩序周期。一个旧秩序的崩溃,由此产生的混乱局面是英雄们诞生的乐土。所谓乱世出英雄,不是英雄创造了历史,而是历史走到产生英雄的这一步,而已。

一个文明,一个社会之所以能够稳定存在,其根源就在于其存在一个稳定的秩序结构。这个秩序结构主要包括朝政(政治)、财政(经济)、国际(外部)、土地(人口)几个方面,只要以上任何一个秩序结构发生失衡或崩解,就可能引发旧体系的整体坍塌。

秩序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是有起伏周期的,而且往往是跟王朝的兴衰紧密相连。我们可以通过探寻秩序的周期,来预测王朝的前途和命运。政治、经济、外部和人口可以视为王朝体系的经骨血脉,是王朝存亡的根本。郭建龙先生对于这方面有不少很有意思的探讨,有兴趣的可以参阅郭先生的帝国密码三部曲。

秩序的根本在于均衡,一旦均衡打破,也就意味着秩序的瓦解。对于英雄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伟力,而是能够重构秩序均衡。

其中,朝政秩序代表着政治权利的均衡,执掌帝国权利的势力需要分别处于互相牵制的均衡状态,政治秩序才能建立,一方独大意味着秩序的失衡,没有均衡的政治很容易走向毁灭。用句通俗的话来说,绝对的权利意味着绝对的腐败。秦皇一统天下,独掌乾坤,却二世而亡,原因不在于皇帝的荒诞,而在于权力秩序的失衡。

财政秩序代表着政府对于资源的统合和力量,金钱是最大的力量之源,当财政秩序没有被破坏,政府就拥有强大的实力来管理和统治,旧秩序就不会瓦解。而当财政秩序破坏,朝廷无积年之粮,无府藏之银,政府没有力量来收买官僚治理国家,天下大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国际秩序代表的是政府的外部生存环境,国家不是单独存在的,往往是存在于一个国际秩序体系里面,一但国际秩序的外部环境发生变化,国家的核心对手强大或衰弱,往往都会造成政府的动荡甚至瓦解。明朝亡于满清,北宋与大辽携亡,南宋灭于蒙古,中原文明是一直是一部中原草原互动史,用施展老师的话来说,中原、草原、西域、高原和海洋共同构成了中国的概念。

土地秩序也就是人口秩序,在中国历史上,王朝末期土地兼并,农民流离失所、食无所积是重要的原因,基本上中原王朝内的农民起义都是跟土地秩序的失衡直接相关。土地秩序的失衡,本质上是因为人口的增长超过土地的赡养能力,导致人地失衡,土地兼并的矛盾。人口一直是历史的重要推动力量。

在这里我们分析的四种秩序结构(地)往往被外部要素(天)所牵引和推动,这一点我们在上一小节有所阐述,而秩序结构(地)又会接着影响内部制度(人),最后对英雄人物产生巨大的影响。从这里说天、地、人、初是相互关联的,而又是逐层递进的。

内部制度(人)-聚万钧之力于一身

对于英雄来说,一个人包打天下是行不通的,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讲的都是一件事情,英雄只有在一个强大的团队的助力下才能取得成功。对于英雄来说外部要素(天)和秩序结构(地)只是提供了一个舞台和机会。而英雄们要实现自己的志向,就必须要组建一个强大的团队,汇聚更多的资源,才能在群雄逐鹿中脱颖而出。而要吸引团队成员,汇聚资源,就必须要在如何分蛋糕上建章立制。英雄的棋局说到底比拼的是各自调动资源的能力。

要实现这个目标,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建立内部制度(人)。如何分蛋糕,决定蛋糕能做到多大。内部制度就是分蛋糕的机制和策略,一方面,重构失衡的秩序结构(地),另一方面,调动团队的积极性和战斗力。重构失衡的秩序结构,可以让团队获得源源不断的支持,调动团队的积极性和战斗力,可以让团队在激烈的竞争当中勇往直前。因此,内部制度体现了团队的建构能力和组织能力。

古往今来的许多英雄,使其所向披靡的,常常是其在内部制度上的杰出表现。从刘邦入咸阳的约法三章,到赵匡胤立誓碑不杀士大夫,做的都是内部制度建设,通过建章立制来整合辖区内的资源,使得自己能够的得到最广大的支持力量。这些支持力量能够让英雄改天换地、无所不能。

总之,内部制度(人)是英雄赖以生存的根基,也是英雄的力量之源。

个人起点(初)-点石成金的画笔

个人起点(初)不只是指英雄的出身(地位、金钱、家世),更包含的是英雄的个人素质,如能力、智慧、气魄、胸怀、魅力和眼光。

我们能够看到古往今来,有出身豪族的英杰,也有底层打拼出来的枭雄。英雄的出身不是最重要的因素,虽然出身可以在起步的时候给英雄更大的助力,但也可能限制英雄的选择,成为他们的拖累。而相比出身而言,英雄的个人素质才是更重要的,决定英雄未来天地的关键因素。

对于英雄自身而言,认识的自己的能力边界,发挥自己的长处并抓住时机,组建强大的团队以重建秩序,才是成功的光明大道。逞匹夫之勇,以一人敌天下,舍本逐末,因小失大,只是莽夫而已。

英雄的天命,不在于虚无缥缈的天意垂青,而在于天(外部要素)、地(秩序周期)、人(内部制度)、初(个人起点)四大要素的齐聚。关键是因时趁势,把握住外部要素和秩序周期创造的机会,利用内部制度和个人起点,实现自己的人生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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