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2013年6月21日

任会宽

      上次与父亲见面，是我女儿出生，父亲到我妻子住的医院来探望，姐姐和二哥一同过来。父亲极少出门，医院在家乡邻近的县城，这也是父亲一生中能数得出走远门的地方。孩子是腊月三十出生的，父亲过来时已是正月初二，我去迎的时候，寒风凛冽，地上有一些积冰。出医院时我没有带手套，父亲提着些许鸡蛋，我上去要自己拿，父亲执意不肯，我知道父亲害怕自己的儿子受寒，口中还在念叨：这么冷的天要注意保暖。到了医院，父亲话语不多，说了些让妻子注意身体和感谢丈母娘的话。因为需要当天赶回家里，有六、七十公里，父亲他们不能多停留。我要留大家吃饭，父亲怕花钱，一再说不必浪费，在租的房间里简单做点便饭就可以。父亲一辈子没在什么饭店吃过饭，我自己其实囊中也没有多少积蓄，不过我知道父亲外出极少，在饭店吃饭就更没有了，我坚持说：没事，我已经预定好了饭菜，价格也很便宜的。

在路上，父亲还是叮嘱自己要节俭过日子、有钱当想无钱日的话。父亲一辈子勤俭持家，在我刚念大学的时候，家里发生变故，母亲突然过世。我从省城急匆匆回去奔丧，没有见到母亲生前最后一面，装殓前看到母亲安详的样子，还认作是沉睡，犹如孩提时代在无数日子里见到母亲午睡的样子。每当回到村里的时候，望着依旧很破旧而孤单也熟悉的家，总恍惚间认为母亲是在田地间劳作没有回到家中。当一辈子从未做过饭菜的父亲亲自为自己下厨做饭时，才知道母亲真正已经远去，想起父亲勤劳一生，临到晚年却丧偶，想起大姐说母亲刚过世后的那段时间父亲万分悲痛，竟抑制不住自己眼泪。回想此景，心中唏嘘，眼泪不免哗哗地流，听到门响，害怕父亲看到，赶紧擦干，说点我来弄菜的话。

母亲的过世，几乎耗尽了父亲所有的积蓄。我自己上大学，年少轻狂的自己依旧不能体谅父亲的心酸，一味沉浸在大学玩乐的欢乐中，交女友，游乐园，踏四方。假期回到家中的时候，父亲因为自己是家中唯一的大学生，心中还是很欢喜，总不愿意让他最小的孩子受一点点的委屈，父亲也不知晓外面纷繁的世界，我常常侃侃给他讲世界的风云变幻，父亲常常只是淡淡地问：你的钱够不够。我说，上个学期的钱还有，现在够花了。父亲总是怕我在外面钱不够用，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在父亲的溺爱下，我自己越发不可收拾，花钱越来越厉害，还偷偷瞒着父亲在学校贷了钱，心里安慰自己说是替父亲减轻少许的负担。那里知道，我自己拿着这些钱依旧过着玩乐的事情。后来父亲在我毕业的那年还是将贷款给了汇了过来，我心中不免为自己的聪明汗颜。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父亲曾经跟随大哥二哥来到省城帮忙做一些装修的活，路过我的学校，大哥指着校门说，这就是我上学的地方。可是父亲没有进来，我责怪他们为何不带父亲看看自己。父亲说，怕同学见到让我自己丢人。我情不自已，曾经在很小的时候听父亲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村里的女孩考上了大学，父亲去学校探望她，她女儿远远看见父亲不肯相认，有同学问跟前的这个人是谁时，女儿回答说是邻居的大叔。父亲大概也怕我不肯相认，自己也觉得难过，为避免这样的尴尬，就远远离去了。

后来自己大学毕业，在省城一直没有好的着落，心中想着好男儿志在四方。于是背起简单的行囊南下浙江广东寻找事做。那知道，自己自幼受父亲溺爱，面对残酷的现实，总是愤愤不平，乃至四处碰壁。起初给父亲打电话还能报喜不报忧，后来境遇越来越差，心中的忧伤也难免在和父亲通话的时候流露，虽然依旧说些坚强的话，但父亲已经哽咽，自己难过，决心启程回家，来到父亲的身边。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之路，自己慢慢有些起色，竟也成家立业。这让父亲少许安慰，电话中更多的话是让自己照顾好自己，说些父亲已经不能更多照顾你们了。就在去年，听说自己需要房钱，要把自己留存的一点余钱给自己，我自己不肯，父亲还是说：这是你困难的时候，自己拿着吧，等我老了，你有心就给一些可以了。自己听后，鼻子一酸，泪水浸透眼眶。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了，现在还不能给家里增添一点付出，还需要父亲常常惦记。

父亲，为村里父老乡亲贡献一生，到老了再组建自己新的晚年伴侣时候，父亲每每退却好心人的介绍。因为他的孩子总是处在困难需要父亲接济的时候。

现在，自己依旧没能大富大贵，在自己的田园中默默无闻耕耘着，满足着自己的小生活，不能给父亲带来更好的生活。父亲说，我们要知足者常乐，看见我的女儿很健康，日子总是溪水长流，我们慢慢过就行了。

我唯一不知道的，我和父亲还能剩下多少在一起的时光。想到此，自己就会动力多一些，振作自己，把这份爱传递给我的孩子。

                                         2013年6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