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剧荒，惯例开始重温小时候看过的粤语电视剧和电影。在第二次看完《古灵精探》、第十二次看完删节版《九品芝麻官》后，我注意到了搜索结果页面上，出现了周星驰的一部陌生的，我从未听说过的电影。

这部由周星驰和莫文蔚主演，在1995年上映的奇幻恐怖喜剧片，并没有和同期的其他片子一样广为人知。它的剧情有种无厘头的怪诞，却没有预期的喜剧笑点，最多，留下了一个突兀而自洽的结局，这使得它成为了很多观众的童年阴影，同时也成为了周星驰主演电影里，知名度最低的好片。

这部电影名为《回魂夜》，顶着一个恐怖片的名字，却讲述了一个关于思维、哲学与信任的故事。

Leon是一个捉鬼人，同时，也是重光精神病院里的一个精神病人。

小时候，他每天的日常就是在游乐园里，上午坐过山车，下午坐海盗船，或者上午坐海盗船，下午坐过山车。

而现在，他每天的日常，就是穿着一身黑，戴着墨镜copy《这个杀手不太冷》的Leon，抱着一盆名叫Lily的百合花，提着百宝皮箱，大摇大摆地走出病院去抓鬼。

这天深夜，他和Lily一起坐在大厦的楼梯间，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喂，不用担心我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Leon将手里的牛奶一饮而尽。

阿群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女人，刚刚又经历了一次失恋。

电视里播映着《重庆森林》，染着橙色头发，穿着露脐装的阿群疯狂地在床上跳来跳去，客厅里搓麻将打电话的家人一直在外面唠叨抱怨。

阿群终于忍不住，跑出家门冲进楼梯间大喊：「从这一刻起我要忘记Johnny，求上帝你给多次机会我吧！」

话音刚落， 立马传来了回应：「好啊！我答应你！」

这是阿群和Leon的第一次碰面。

同一栋楼的9楼，前不久才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妻子和婆婆吵架，丈夫劝架的时候一不小心，错手杀死了婆婆。

两个人都很心虚，不停烧香求情，希望婆婆不要回来寻仇，搞得楼梯间气氛阴阴森森的，不过一直倒是没发生什么事情。但就在这一晚，他们的孩子小龙失踪了。

两夫妻很心急，跑去求保安队长卢sir帮忙， 三个人眼睁睁看着桌上摆着的贡品鸡，少了一只鸡腿。

卢sir一看到角落里的黑影，立即吓得大喊大叫，再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小龙在厨房偷吃鸡腿。

虚惊一场，大家都很不好意思，卢sir说了他们几句就离开了，故事也终于拉开了帷幕。Leon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变化，立即抱上Lily提起箱子行动了，阿群化身小迷妹，偷偷跟在他身后。

长达16分钟的铺垫，脸色惨白的阴魂，地上无故扬起的纸屑，孩子毫无表情的脸，摇晃着的镜头，阴暗的楼道，突然晃动的摇椅，自动打开的摄像机和电视机，柜子和桌子都在无风自动。种种手法的目的，都在于营造出一种心理压力，也是东方鬼片里最常用的手法。

电影里有没有鬼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镜头语言的暗示，鬼已经进入你心里了。

但是Leon不怕鬼。他什么都不怕。

阿群copy成《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Matida，跑进重光精神病院里找Leon时问过他：

「为什么你会被关进精神病院呢？」

「因为我什么都不怕，所以很多人说我痴线。」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怕？」

「那你怕不怕？」Leon用手枪指着她的头问。

「假的，当然不怕。」

Leon向天开了一枪，是真枪，阿群立即害怕了。

「你害怕是因为你不信这支枪是真的，这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你没有想象力！爱因斯坦说过，想象力比任何知识更重要，想象力可以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他婴儿时期就见过UFO，童年时期和尼斯湖水怪，喜马拉雅山大脚怪和恐龙都对过话，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都见过，还有什么吓得到他？

看了截图，是不是觉得Leon其实真的有点痴线？

但再回味一下刚才那段话，如果在Leon的想象力里，那些游乐园的道具就是真正的UFO、尼斯湖水怪和大脚怪呢？这也就是Leon的世界观，在想象力的作用下，一切皆有可能，就连鬼，都会无奈地说：「喂，我好歹是只鬼啊，你还想要怎样？」

因为Leon什么都不怕。

他的想象力，让他脱离了这个世界的自然体系，把一切不可能的事情合理化了。

卢sir在被两夫妻灭口追杀时，遇见了追来的Leon和阿群。

Leon见状，拿出手枪劝他们收手，结果一个不小心把他们两个人都射下了天台。他看到女人穿着红衣，立即想到不能让她死，赶紧下去给她做心肺复苏：

Leon用尽无厘头的手段来影响这个世界，最后，Leon为了阻止女人开枪自杀，一刀杀死了女人。

他只好摇摇头，因为被他亲手杀死的人是没得救的，只能等待回魂夜血流成河，生灵涂炭。阿群只能抱着Lily瑟瑟发抖。

保安队成员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都人心惶惶，于是Leon的回魂夜特训开始了。

Leon带大家认识何为恐惧，何为鬼，如何去对抗内心的恐惧，和世俗价值观给我们施加的偏见。

首先，是如花一般的男子，第一个挑战亲他的人，最终还是因为呕吐而没成功。

然后，是一劈屎。

以及跟一劈屎一样的，这部片子的另一个核心观点：

「你这么说是你自以为受过高等教育，出入上流社会，是你自以为是的学识认为屎是无聊跟污秽，就等于你老妈或大姨妈从小到大告诉你鬼是恐怖的一样，就算这坨屎不臭你也一样看不起它，鬼不过来咬你你也一样会害怕，如果大家能够反转这个观念那就行了。」

没错，Leon刚才说，如果一个人的想象力够大，什么都会发生。

想象力够大，就可以反转这个观念。

鬼是什么？为什么人们会怕鬼？这种恐惧若非天生，又是从何而来？很多时候我们怕的不是鬼，而是突然跳出来的惊吓，以及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潜移默化的影响，让自己事先就认定了鬼是可怖的，用心理暗示先把自己吓退。

但如果，反转去想这部片子呢？刚才发生过的事情，楼道追逐，阿群，卢sir，保安队员，两夫妻，还有Leon自己的人生，谁才是真实，抑或全都不存在？会不会是Leon影响了他们，其实所有事情都没发生过？

为了让大家克服恐惧，Leon开始了第三个游戏，击鼓传炸药，结果每次被炸到五颜六色的都是他自己，还好意思说自己刀枪不入，承包了整整十分钟的笑点。

第四个游戏，是让大家轮流用刀劈他。

所有人走到他面前，都开始犹豫，因为不相信他真的会没事，因为担心如果真的有事会很麻烦，甚至被Leon按在地上打，也仍然不敢反击。

只有阿群，毫不犹豫。

因为阿群完完全全信任他，从他说「我答应你啊」的时候开始。

那么Leon对阿群的感觉呢？自从在精神病院第一次见面，阿群回答说相信有UFO和尼斯湖水怪时开始。

当然，Leon不会那么容易领便当，阿群那一刀还刚好帮他割了发炎的盲肠。

他的厉害之处在于，他有一种什么都不怕的坚定，一次次地打破所谓常理，所谓准则，并且完全不受这个世界的影响。

他不受万有引力的束缚，和世上大多数人都不在同一个频道里。

回魂夜终于到了。

鬼四处上身，无形间就上了阿群的身，但Leon早就知道。

同一个频道的人，怎么可能不在同一个Beat里？

鬼见状不妙，来了个障眼法，还好Leon衣服里有捕鼠夹，为他挡了一刀，同时也把阿群身上的鬼赶了出去。

之后阿群的手就夹在了Leon的衣服近裤裆的地方，一直没有人想起，原来可以直接把手和捕鼠夹一起拿出来。

Leon真的喜欢阿群。

回魂夜人鬼大战进入尾声，四个人被追赶得筋疲力尽，而鬼上了其他人的身，拿着电锯步步紧逼——说起来这个电锯，还是Leon翻东西的时候自己从箱子里拿出来扔在路边的。

走投无路，唯有坚信。

四个人头上戴着的，是Leon现场用报纸折的飞行器，上次因为大家内心怀疑度太高，全部扑街了一次，但横竖都是扑街，宁愿自己扑也好过被鬼打。

还记得这部片子的主旨吗？想象力和信任，是大于一切的。

只可惜鬼早就在他们起飞的时候抱上Leon大腿且上了身，所以当四个人都沉浸在逃出生天的喜悦时，Leon突然叛变了。

信任崩塌，由信任撑起来的飞天帽也就失去了作用，大家迎来了最后的矛盾挣扎，那就是Leon身上的鬼，到底要怎么消灭。

Leon一早就说过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最后，生还者小队都进了精神病院，而阿群日夜都抱着Lily出神。

终于有一天，Leon回来了。他说，咦，你今天真漂亮。

阿群也笑了。

回来的是Leon的鬼魂，还是阿群的想象力，到底这个故事是片中人的幻觉还是真实，我们已经不得而知。

影片混合了各种各样的手法和元素，包括东方鬼片式的恐惧制造手法，周星驰身上的无厘头搞笑包袱，奇幻而发人心思的桥段安排，黑色幽默的结局，并没有百分百地融合。因此，这部观点独特的作品，颇有些Cult片的味道。

但是，最起码它的逻辑还是自洽的，重重复复都只是讲给你听一件事，那就是想象力可以改变一切，谁的经历才是真的，谁又是幻觉，都已经不再重要。

Leon大胆，怪异，让正常人都觉得他是痴线，可是和他同一频道的人，却能看见他看见的东西，能感觉他感受的感觉，他还坚定，坚定到可以让不同频道的人跳频。

何为频道统一？就是两个人在极度吵杂的酒吧中，仍能听清对方说的话。这不单只是鸡尾酒效应，反转来想，如果你站在一个极度吵杂的世界中，没有一个人听你说话，消解你心中的疑虑，你又能不能坚持自己？还是说一早就动摇，去贴近群体的频道？

何为坚定？比如，Leon手里拿着一劈屎，可他坚信一劈屎是温和无害的，所以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Leon把鬼引到了电机房，用小刀逼着她给人打电话道歉，而且顺理成章就成功了；Leon说报纸做的帽子不是帽子，是飞行器，所以他真的飞起来了。

即使没有成功，他也绝不会在嘲笑之下感到难堪，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影响到他。

把这些大多数人都不能理解的行为换算到现实，那就是：

学文学是没有出路的。情感文才是最容易变现的，写这种没人懂的文章根本白费力气。不减肥不健身就是失败者。不交多点朋友，没有人脉就别想成功。不加班就是不能吃苦，没有出路。30岁之前要实现财务自由。别人25岁年收入300万。

诸如此类的，潜移默化影响着你的，不知从哪里灌输进来的价值观。

可你会惊慌地发现，所有人都遵守着主流的价值观。就算没有达到，也会让自己焦虑，仿佛这样就会让自己好受一点。

「是谁告诉我，要这样做人才算是有意义？」

电影毕竟是电影，虚构剧本始终也还是文学。编剧笔下的人物，和现实中的并不一样，至少和《回魂夜》这部片子比起来，大多数人都没有Leon那么出格，他们想坚持的东西，也无非是课余时间的一个爱好，晚餐时间的一包薯片，发呆时候冒出来的，想研究天体物理或是心理学或是编程或是游戏的，无伤大雅的小念头。

只是不太符合他们周围人的价值观而已。

现实中，我们有着比虚构角色更强大的调节适应能力，也有着更为保稳的，不会超出某条线的控制力。

是因为周围的人都跟你说，进大公司赚钱就是好的，给人打工拿固定工资就是坏的；读金融才赚钱，读文学会饿死，你才会在天性和理智之间摇摆。

明明你的内心，一直在呼唤着一个正确的方向，有时还会有点中二。路永远都不止一条，只是没人能走得像Leon那么坚定。

而《回魂夜》是一部关于价值观和信念探讨的片子，其实每个人都可以是Le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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