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复州崖岸边上,面对辽东湾远眺大海,但见“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惊涛拍岸,一眼亿年。
这里缺少细白的沙滩、温煦的椰风。迎对经年的海水侵蚀、海风剥蚀的,是冷峻的岩石。大海,时而狂涛怒浪,凛冽咆哮,时而深沉博大,静穆空溟,显示出北方大海独有的气质。
这里的海蚀基岩,历经火与冰的淬炼,呈现出鬼斧神工的造形。它们被当地人命名为具体形象:神龟出海,石猴观潮,菩萨望海,月牙湾,海马石,卧牛石,排石烽火台……一旦被赋予了想象力,眼前的一切便随人的思绪,与亘古洪荒的传说搅动在一起。
形成于20亿年前太古代的片麻岩,10亿年以来古震旦纪的砂页岩,6亿年以来的古生代地层……它们的褶皱如层层叠叠的万卷书,记录了沧海桑田。远古火山喷发陶铸了它们的魂魄,地壳变迁又搬运它们与大海相遇。亿万年的洗礼冲刷,仿佛在一瞬间闪回。站在这里,时间有了具体的刻度、深邃的维度。人类则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孤独地站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处,摆脱了欣赏的锁链,成为不带宾语的主语。
崖岸之下,大海一边,远古的造山早已被岁月的沧桑风化为一颗颗遗珠,被后羿射落的太阳染成滚烫的颜色,因密布着形态各异的花纹,被地质专家命名为“玫瑰石”。它们如同树木的年轮、无字的天书,烙印着盘古开天,夸父逐日,敦煌飞天,金蛇狂舞,共工撞倒不周山,女娲炼石补苍天……经历了亿万年与海的肉搏,崖壁之上留下岁月的撕扯、扭曲和划痕,经海风撩拨,弹奏出历史的断章。耳畔仿佛能听见李白在高歌:”黄河之水天上来”“难于上青天”;顾城和海子一唱一和道:“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面朝大海”;还有吴承恩与杭盖乐队隔空对话:“东胜神州”“海中有一名山”“年月更替”“宇宙永恒”。
崖岸与大海的搏斗,没有胜负,只有白天的嶙峋铮骨,挺立袒露,让大海一番番气势磅礴的进取,一次次匍匐在脚下,终归于夜的沉默和风的呓语。夜色中的海岸,隐匿了现代人的喧嚣足印,留下的只有肖邦的琴声、贝多芬的月光、卡夫卡的幻想,还有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曹孟德的“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在岸边基岩岬角处回旋蔓延,一再向宇宙确证:人的意义不止在于话语。
第二天清晨,当新的洪流在复州海滨奔腾涌动,古老的海岸线又焕发出新的光彩。人与自然、人与历史、人与命运的乐章又在一朵朵浪花间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