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喝得有点高了的卢军摇摇晃晃着回到了家。他知道，今儿晚上免不了又要被老婆刘芬数落一通。

      果然，刘芬见了他这幅摸样，像是被点着了捻子的炮仗，立即就炸了：“喝！喝！喝！成天就知道喝！咋喝不死你呢？”

卢军脸红得像猪肝，心里也有些愧疚，忙腆着脸，一把搂着老婆的细腰，厚着脸皮，对她笑道：“哎呦，老婆大人，别生气啦，我也没办法，为了能往上爬，咱谁也不能得罪，这不是为了前途吗……”

        刘芬竭力躲开他喷着酒气又凑上来的嘴，并用力搡开他，怒道：“给我死远点！”又讥讽道，“成天在外头喝酒，看把你出息的……”

        卢军赶紧扶着她的肩膀，惊问道：“老婆，别啊……你这究竟咋了嘛？”

“你就知道成天在外头跟那帮没用的狐朋狗友鬼混，卢家豪你也不管！这……这日子……没法过了！”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居然哭起鼻子来了。

        “咋了么？”

         “咋了？你还问咋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问咋了？”刘芬今天的态度显然和往常他喝酒回来时很不一样。“你问问你儿子去！”

        原来，今儿在学校，还在上小学三年级的卢家豪在与同桌的鞠吟同学发生争执时，气急之下，拿起高级圈笔刀扔向鞠吟，没料到，圈笔刀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鞠吟的右眼上，鞠吟的右眼当时就疼得看不见了。不仅卢家豪吓坏了，连班主任胡老师也吓坏了！胡老师不敢怠慢，立即把负了伤的鞠吟同学送往县医院，并及时打电话通知了双方家长。因几次都没打通卢军的手机，便只得打了刘芬的手机。刘芬得知情况后，万分焦急，在拨打卢军的手机未果后，立即只身前往县医院。

       经县医院眼科检查，外伤导致鞠吟是右眼眶内出血肿胀，眼球球结膜内出血，需要留院观察治疗，以防出现眼球内出血而导致视力减退的严重后果。

       在病榻前，鞠吟的妈妈十分心疼地看着眼睛上包着白纱布的女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泣着，却一言不发。鞠吟爸爸坐在病榻旁，心情非常沉重，神色十分严峻，却又努力克制着委婉地说：“只要咱孩子的眼睛没事……咱啥都好说！”可言下之意，倘若鞠吟的眼睛出了问题，刘芬一家是要负一切责任的。

       对这种事，刘芬心情更是十分复杂。她心里暗自祷告，期盼着鞠吟的眼睛没事，但同时她又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万一……

       她再次打了卢军的手机，却依旧打不通。无奈之下，她只得低声下气地对鞠吟的父母道：“对不起对不起！鞠吟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鞠吟的妈妈流着泪，替女儿掖了掖被子，没好气地道：“有事？有事眼睛就完了！”转身又对丈夫道：“我看，咱明天转省城大医院去看看才最稳妥！”

       刘芬眼里也急出了泪，只得忙道：“对对对！到大医院去……到大医院去……”

       卢军听完老婆的叙述，也十分焦急，想马上去医院看望受伤的鞠吟同学。刘芬流着泪愤恨地道：“你这副模样去……算什么？”卢军只得沮伤地做罢。儿子却又委屈地哭了起来。

        刘芬听了儿子的哭声，又指责道：“你还哭呢……不管咋样，你打人就是错的！”

       见儿子还觉得委屈，卢军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借着酒劲怒问道：“闯了这么大的祸，你还哭！”说着，便摘下脚下的一只拖鞋，几步上前，扯起儿子，照着他的小屁股，“啪啪”地就来了两下，挨了打的卢家豪立即扯开嗓子“哇”地嚎了起来。

       刘芬见状，心里虽然气恼，却又担心卢家豪被老爸爸给打坏了，忙冲进房间来，一把夺过丈夫手里的拖鞋，对卢军大声抢白道：“喝了点猫尿，你就知道打孩子！你还好意思说他，你自己死哪儿去了？打你手机咋打不通！”

       “我……我手机不是没电了嚒……”卢军因贪杯耽误了工作，心里正发虚，一时被她抢白得无话可说。

       第二天一大早，卢军果然接到鞠吟她爸打来的电话，说早上鞠吟的眼睛已肿的像紫葡萄一样，疼得睁不开，他们已经把女儿接出了县医院，打算到省城的眼科医院做全面的检查，现在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在去省城的路上了。这时，卢家豪的班主任胡老师也给刘芬打来了电话，要求他们家必须去一个家长，陪着鞠吟到省城医院检查，并又说，先不谈双方责任，先看好鞠吟的眼睛才是最要紧的，说得刘芬不住地点头称是。一夜没合眼的刘芬听完这个电话后，当时就急得哭出来了声。

       卢军忙跟单位科室的科长请假。因卢军昨天的工作还没完成，科长听说他要请假，便有些不高兴。但在得知卢军的具体情况后，不仅表示出对这事的理解，同时也在电话里又很婉转地说了他几句，弄得卢军灰头土脸的忙不迭地向科长表示歉意。

       临出门时，卢军又极力安慰了刘芬几句，让她照常送儿子去上学，便立即动身，独自一人开车往省城眼科医院赶去。

        一路无话，两小时后，卢军就赶到了省城眼科医院。

       专家对鞠吟同学的眼睛做了仔细检查，结论是：眼周围组织有出血水肿，球结膜出血，其他眼神经和眼球内均未发现异常。意味着鞠吟的眼睛没啥大事，只需休息、观察一个星期就没事了，有情况再来复诊一下就行。

        听了专家的话，卢军对专家的感激之情可以用“千恩万谢、感激涕零”来形容都不为过。鞠吟一家自然也是十分高兴，大家伙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都落了地。卢军马上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了刘芬。电话那头，刘芬不住地“阿弥陀佛”着只管念佛。

        一泼未平一泼又起，事情能有这个皆大欢喜的结果，本来应该十分欣慰，却没料到学校那边又出了事。

       一行几个人刚出省眼科医院，卢军突然刘芬打来的电话，说卢家豪不见了！刘芬还强调说，早上她送儿子上学时，明明看着儿子进了学校大门。胡老师居然说第二节课后，卢家豪就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儿，她担心儿子会离家出走……她最后说，自己现在已经在去往学校的路上了，并让卢军尽快赶回去。

       得到这个消息，卢军忙和鞠吟的爸妈说了情况，立即心急火燎地赶到眼科医院的停车场。一到停车场，却发现自己那辆白色“宝马320”被一辆黑色“帕萨特1.8T”死死地堵在了车位上，车位四周都停着车，自己那辆“宝马”被包围着，丝毫也无法动弹。他的心里头像是被点了火一样的焦躁，却又无可奈何。他按耐住自己的情绪，忙来到停车场的收费处，找那个管停车收费的看门老头。

       看门的老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说不知道那辆“帕萨特”是谁的车，没办法通知车主，让他报警，要不就只能在这儿等着。卢军尽量婉转地批评道：“大爷，既然这儿停车收费，那就得负责任，照这样大家都乱停车，别人有急事，还怎么通行啊？”

       老头却回敬道：“小伙子，来医院的人都是急事，谁没急事跑医院啊？咱怎么说呢？再说了，这停车场又不是我个人的，这么多车，我一个人管得过来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不这么说还能咋说？要不，你去找我们领导去！”

        “你！……”卢军急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额头上都渗出了汗。

        这时，刘芬又打来电话。电话里，她焦急地问道：“你到哪儿了？”

       卢军边思考边回答道：“刘芬，我还在眼科医院呢。你先别急，我琢磨着……家豪会不会因为昨天的事，躲到学校某个地方去了，学校那么大，让老师好好找找……”

        电话那头的刘芬还没到学校，她带着哭腔骂道：“你咋没性子似的，我都急死了！”

        卢军想解释自己的车被堵在了停车场里，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出来，可又觉得说出来让刘芬心里更加发急，不由得自己心里也一阵发乱，便说了声“出来了”，就挂了电话。

         想了想，他又拨通了胡老师的电话：“胡老师，卢家豪到底咋回事啊？”

       “我看早上卢家豪来的时候就有些闷闷不乐的……第一节课上课还好好的，第二节课下课后，数学老师告诉我卢家豪没来，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到第三节课上课时，我发现卢家豪又没出现，就立即和几个老师在学校里分头到处找了，却没找到……后来，我又找学校门卫的保安也问了，他们说没看见有学生出过校门……所以……”卢军听得出，胡老师的心里是十分忐忑和焦虑的。

        “胡老师，我在省城陪鞠吟看眼睛，这事您是知道的。因为卢家豪昨天犯了错，所以……我估摸着，他可能还在学校里，说不定藏在学校的某个地方，你们学校那么大……要藏个个把人，还真不好找……孩子小，不懂事，又给您添麻烦了……”他把话说得尽量轻松点，以便缓解自己和老师焦急的心情。

       “这孩子，的确是任性了点……请你们尽快来学校配合我们学校的工作……”胡老师的话语里却透露着一丝怨恨的成分。

        卢军听了胡老师的话，感觉出了语气里包含的意思，心里便冒了火，道：“这叫啥话？配合，我们啥时候不配合了？要不，报警吧！”

        胡老师马上换了语气，道：“您先别急这报警，校长已经派人各处寻找了，正在调校内各个位置的监控，等有了消息，我马上就通知你们家长……”

       挂了电话，卢军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似的难受。他掏出烟来点了，一边吸着烟，一边尽量平静着去思考，可心里乱糟糟的，根本理不出个头绪来。

       约过了半个小时，那辆黑色“帕萨特”的车主终于来到了停车场。见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卢军忙扔了手里的半截烟头，强忍着心头的怒火，上前埋怨他道：“你这车咋能这么停呢？你这么停让别人怎么办？”

       小伙子不仅没有表示歉意，倒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管慢腾腾地打开车门，上了车。卢军有些忍不住了，气冲冲地用手指敲打着他的车窗，朝他示意，让他下车，并跟他理论一番。可小伙子只看了他一眼，也不摇下车窗，却冷笑着启动了车子。

       卢军见状不由得义愤填膺，立即走到帕萨特的车头前，用身体拦住了他的去路。小伙子依然没有下车，面无表情地对着他连续地按响了车喇叭。卢军气得挥舞着双手，并冲着他大嚷道：“你下车！下车！”

       那个停车收费的老头闻讯立即跑过来，劝卢军道：“算了算了，何必呢？大家出门在外，不容易，犯不着为了一点小事闹僵了……”说着，便拉开了他，给帕萨特让开了一条道。小伙子乘机一踩油门，快速往停车场出口处驶去。

       老头却忙丢下卢军，朝那辆帕萨特追了过去。在停车场出口的栏杆处，帕萨特的车窗摇下一条缝，从里头飘出一张纸币来，落到地上。老头忙捡了地上的钱，对着出口处按了手里的遥控，栏杆立即自动抬起，放行了那辆帕萨特。

       卢军看着那辆车开了出去，胸口的那团火被活生生地压了回去。因为儿子的事，他也顾不得为这事生气了，也不多啰嗦，忙开了宝马车，在出口处付了十块钱的停车费，出了停车场，急急忙忙往回赶。

       出医院停车场约数百米，在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弯时，却又被一个中年交警给拦了下来。

       交警往路边打着手势，示意他靠边停车。卢军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忙按下车窗，探出头问正对他行礼的交警道：“交警同志，我……违章了？”

        交警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指了指刚才的红绿灯，一脸威严地道：“你自己看看。”

      卢军忙转脸向那个红绿灯看去，便明白过来了。原来这个路口只有在右转绿灯亮起的时候才可以右转，他一时心急，居然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十分懊恼地自骂道：“奶奶的！真倒霉！”

        交警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质问道：“什么？你骂人？”

         卢军忙没好气地解释道：“交警同志，我这不是骂您，我这是骂我自己呢！”

        交警不容分说，命令道：“拿上驾驶证、行驶证！下车！”

        卢军只得拿出驾驶证和行驶证下了车，并递给他。

        交警拿了两证，头也不回地往路边附近的一个交通执法站走去。卢军只得耐着性子跟在他后面，开始解释自己没注意这个绿灯，可这个年轻的交警根本不容他辩解。

       在窗口，交警一脸严肃地对站在窗口外的卢军道：“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第***条的规定，你被依法处以罚款一百元，扣三分的处理……在这边签字吧。”说着，递出一张“处罚意见书”来。

       卢军本想再争辩什么，可一想到儿子还下落不明，再看交警那铁青的脸色，便果断签了字，用微信往指定银行账号转了一百元，收回了驾驶证和行驶证，急急忙忙上了车，开着车出城区，往高速上赶。

       高速上，车辆并不多，心急火燎的他把车开得飞快。在快车道上，他的车速甚至达到了一百三十迈。他正想着给刘芬回个电话，这时，一辆黑色“帕萨特”从他右边第二车道超了上来，并线到他前方的快车道上。“帕萨特”开着开着，忽然在他前面亮起了刹车灯。他心里想着事，也并不在意，见“帕萨特”忽然刹车减速，便也跟着急忙刹车减速，然后让开帕萨特，拐到第二车道，并又加速超车，依旧拐到快车道上继续高速行驶。可那辆“帕萨特”却又超车重新驶入快车道，到了他的前面，并又再次来了个急刹车，他吃了一惊，不得不再次减速让开。当他第二次重新拐到第二车道，并线超车，驶入到快车道上去时，没想到，那辆“帕萨特”又故伎重演。这时，这辆“帕萨特”的异常举动，才引起了卢军的注意。

       卢军觉得这辆车似乎很眼熟，再次超车的时候，他朝“帕萨特”的驾驶室内仔细看了一眼。只见那车主正是在省眼科医院停车场遇到的那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他心里不由得骂道：“狗日的！猪啊！老子不跟猪一般见识，让你！”便也不拐到快车道上，只在第二车道上猛踩油门，加速而去。果不其然，那辆“帕萨特”真就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帕萨特”又驶入第二车道，再次堵在了他的前头，并冷不丁地突然又来了个紧急刹车……因为这次两车的距离实在太近，卢军被他再次惊吓到了，大呼 “不好！”，忙死死地紧握方向盘，猛地用力踩下了刹车……车胎立即发出摩擦路面时的“吱——”的连续响声，他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车身也有些发飘……

       这时，“帕萨特”像是得胜了的胜利者一样，突然又松了刹车加速往前疾驰而去。“宝马”的车头虽没有和“帕萨特”的屁股发生追尾，可卢军却着实被吓出了一身汗。

       卢军彻底被他激怒了，他脸色铁青，目露凶光，牙关紧咬，猛地踩下油门，“宝马”发动机立即怒吼起来，朝“帕萨特”追了过去……

       “帕萨特”见“宝马”追了上来，便再次加速，试图把“宝马”远远地甩在身后，可没料到，“宝马”的爆发力却也不是吃素的，在他身后紧紧地咬住了就不放。“帕萨特”和“宝马”两辆车，一前一后，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在高速上上演了。

        这时，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从第三车道，缓缓地拐向第二车道，正试图通过第二车道超车……货车司机显然没看到身后追逐的两辆轿车。

      一路怒吼着的“帕萨特”和“宝马”正在快车道上飞速行驶，相距不过数米的距离。因快车道上的一辆商务车挡住了他们前进的方向，“帕萨特”便首先转向了第二车道。此时，“帕萨特”只注意身后的那辆白色“宝马”，根本没注意到那辆大卡车也正转向中间的第二车道。当它发现大卡车也正转向第二车道时，情急之下，它只得立即刹车，并向第三车道拐去，而“宝马”正不依不饶地紧随其后。见此情景，“宝马”也只得紧急刹车……紧接着，便是“轰！轰！”的两声巨响后，便是“哈哈啦啦”的车辆在马路上连续翻滚的声音……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深夜，卢军终于在省人民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苏醒过来，他发现自己的两条腿没了，胳膊上绑着石膏，一动也不得动，胸口上和肚皮上都插着管子。护士安慰他说：“你算幸运的，那天和你一起出事的那个年轻人，孩子刚出生没几天……当时就死了。”

       卢军失声痛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