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承载我们童年岁月的老房子如今却成了我们度假般的暂居地，每年回去一两次却也是匆匆一别。多少人踏上远去的列车时，从此故乡只有冬，再无春夏秋。老房子是父母的心血，也是我们儿时的乐园；是父母风华正茂的曾经，也是我们回不去的过往。
——题记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历代的文人墨客不吝溢美之词，优美的诗词把草原描绘的如此美妙。我们心中的草原是一望无垠的草场、是一晴如洗的天空、是悠闲吃草的牛羊、是哼着长调的牧人、是跨马扬鞭的洒脱……简直就是心目中的天堂。然而，我们生活在草原上的人时常和牛羊打交道，是我们生活的一个部分，也是我们生计的一个重要来源。
我的家乡是在一个农牧区交界的地方，村子的北东南三面都是农田，西面和牧区接壤，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种地养羊是这里生计的两大支柱。当地人称“半农半牧”。我们家的羊群最多的时候才到两三百只，少的时候有几十头。村子里养羊多的人家比比皆是，几百上千的是很正常的。我常常好奇的问爸爸，我们家为什么不多养些，他总是回答不行。当时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爸爸宁愿我们过着苦巴巴的日子？后来慢慢懂了，大致理由和原则有三：
一、每年都得靠卖羊来维持生计，所以母羊存栏率不高，我想这绝对不是主要原因。
二、父亲常说我们这的草场太小，承受不了太多的羊，再多了就会破坏草场，形成恶性循环。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
记得大概是澳门回归的那一年，我们这里遭遇了旱灾。一个夏天都几乎没有下雨，西边的草场都快被羊啃光了，远远望去全是裸露的地皮。每当傍晚羊群归来，扬起的黄尘遮天蔽日。村里的老人们望着天空长长的叹气。养羊大户们个个愁眉不展，羊膘情不好经常有“放路灯”的（放路灯，是当地的一种俗称，即羊群里有瘦弱的羊跟不上大部队而倒在沿途上，远远望去白白的羊就像路灯一样），这样下去会影响羊的膘情，来年的羊羔更受影响。
那几年，很多人为了解决生计拼命的屯羊。而草场就是西边的“华山一条路”，羊多草少，又遇灾年，情况及其恶劣。草场上到处是纵横的羊路（羊有从众心理，一般羊走路都要跟上前面的羊很自然的排出一字长队，时间长了就形成羊路），一条条羊蹄走过的小路上连草根都踢翻出来，这样的草场能有再生的能力吗？每到风起时，沙尘遮天蔽日，成了沙尘暴，白天看到的天空都是土色的，坐在屋里都要掌灯。
老人们聊天时常常怀念他们儿时草有多高，水有多清澈。而现在只有在他们的讲述中才能浮现出旧日的草原美景。因为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们都知道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只有我们这些汉人不管不顾的拼命索取。游牧民族都有转场制度（转场，及游牧民族为了保护生态环境而做出的努力，就是一个地方的草场用一段时间就迁徙到另一个地方，留给草场修养生息的时间。），也就是所谓的逐水草而居。而我们根本不顾这些，急功近利，贪婪，丝毫不给草场喘息的机会，最终肯定会遭来大自然的惩罚的。破坏草原的人们真的是对不起长生天，对不起腾格里，对不起生养我们的家园。
也就在那年，父亲和村里的一个伯伯合起伙来放羊。把自家的羊从大羊群中分离出来。专往没有被大羊群“扫荡”过的田间地头钻。东南北三面有很多的牧草资源可以利用。但这里田地纵横，稍有不慎就会祸害了人家的庄稼，非得管得住、管得好的羊倌才敢一试。这也是大羊群无法比拟的优势所在，所谓船小好调头嘛。
但那些小羊羔子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非得和主人闹着玩，羊倌手里的羊铲（放羊的是用的工具，像个小铁铲，经常用来扔小石子或土块来约束不听话的羊）得经常招呼着。那时候的羊饿的就像疯子一样，身体没膘，肚里没食，看见庄稼地就一通猛闯，这可把父亲和伯伯累坏了。每天从早到晚不知道跑多少里路，而且有时就是百米冲刺。那么毒的太阳，那么热的天，还要背上水和干粮，满山遍野的跑，睡觉时关节疼的连衣服都脱不下来。脸的颜色变成了古铜色再到黝黑，已经不知道掉了多少层皮，不知道摔了多少回。傍晚回家时人已经累到虚脱，但匆匆吃口饭还要去检查一下哪个羊没有吃饱，身体不好的还得给加点料。
他养羊就像照看孩子，一丝不苟。他常常和我们说，我们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把人家养好就不能养那么多，免得害了人家的性命。整整半年，两个人就那么兢兢业业、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自家的羊群，终于迈过了那道坎儿。到出栏时，别人家的羊瘦的皮包骨，降价处理，而我们两家的羊却是少有的出众，价格不降反升，这让周围的很多人都羡慕不已。到了冬季下羊羔的季节体现的更明显，我们家的羊羔成活率几乎100%，大羊膘情好自然奶水多，小羊羔个个出类拔萃。反观别家的羊，大羊瘦，羊羔更瘦，羊羔的存活率甚至都不足50%。这一下周围的人都信服了。
老爸养羊第三条铁律是很少养山羊。原因是山羊太能跳，有“飞檐走壁”的本领，不仅破坏自家的菜园也破坏别人的围墙，更重要的一条是破坏草皮。山羊这家伙会刨草根吃，刨多了那草场就没有了再生的能力。虽然那时候的羊绒是堪比黄金的贵重产品，可老爸一直恪守着他的养羊之道。他说，有些东西，千金不换。
父亲12岁就开始给生产队放羊了，前后半个世纪和羊打交道。他常说：羊是个好东西，浑身是宝啊。每到羊羔到来的季节，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扫羊圈，准备草料。我和哥哥姐姐们陆陆续续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小羊羔喂奶。其实这活也不是很轻松，就是帮助小羊羔找到妈妈，检查它们是否吃饱吃好，有些不喜欢羊羔的妈妈就都对它加以强制手段，完事之后在一只只抓起来和大羊分离开，特别是在抓它们的时候，那些活蹦乱跳的小家伙们上窜下跳围着大羊转圈圈和我们捉迷藏，速度慢点还真不好抓。喂奶早晚各一次，有那么几年这样的事成了我课外的必修课，更让我骄傲的是我能让所有羊羔都找到它们的妈妈，并记住它们。后来上学外出了，所有的活都落到了老爸和哥哥的肩上，我连个帮手都算不上了。特别是哥哥，有那么特殊的几年，由于爸爸生病，只有他一个人扛起照顾家的重担。
每当太阳初上，各家各户陆陆续续开始出牧。一时间吆喝声、狗吠声、大羊和小羊不舍的道别声、鞭子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一下子让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好一个出牧的场景，交织处便是一幅热闹的牧羊图，交响中汇成一首欢快的牧羊曲。在小村庄的上空回荡。牧羊人便开始了一天的辛苦之旅。这种从东边日出到西边日落的活被我们当地人称作“背太阳”。秋日的内蒙古高原上，艳阳高照。强烈炙烤下的皮肤脱了一层又一层，手臂肩膀凡是暴露在外的皮肤都成了黝黑黝黑的。拿皮鞭的手长满了厚厚的老茧。但看着自己放牧的羊膘肥体壮，公的卖个好价钱，母的多生几个，小羊羔活蹦乱跳，心里最为激动，因为这是他们最骄傲的成绩。朴实的草原人就这样用勤劳和汗水换来了幸福生活，这是牧羊人的宿命，也是草原的生存之道。
去年夏天回家乡，看见羊圈已经在雨水中垮塌了一大半，已经很多年没有养羊了，可养羊人的辛酸经历仍历历在目。羊是父亲眼中的圣物，是父亲呵护下的孩子，更是我们一家人的生计支柱。它默默地奉献了自己的一切，却从不要求太多，它对草原人的贡献居功至伟。
曾经承载我们童年岁月的老房子如今却成了我们度假般的暂居地，每年回去一两次却也是匆匆一别。多少人踏上远去的列车时，从此故乡只有冬，再无春夏秋。老房子是父母的心血，也是我们儿时的乐园；是父母风华正茂的曾经，也是我们回不去的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