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苹果树
对于一个著名作家而言,他可能更看重为自己赢得巨大声誉的代表作。而对于不同的读者,却可能有不同的选择。我对高尔斯华绥的中篇小说《苹果树》的偏爱即是一例。相对于他的长篇巨著《福尔赛世家》,《苹果树》显得不那么起眼,但它却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从初读的那一刻起,它就成了我心中一个时隐时现的幻影,长久地跟随着我,不时唤起内心深处一丝温馨悠长的回忆。
青年大学生阿瑟斯特在旅行中腿伤复发,不得已只好找农家借宿。正在这时他遇到了天真纯朴的农村姑娘梅根,她热情地把他们领回自己住的地方。阿瑟斯特在这里养伤的日子里,他与梅根相互熟悉,互生情愫,并且在月夜的苹果树下定情。然而当后来他又回到城里后,见到和他同属一个阶层的高雅娴静的少女斯妲拉,又心仪于她并与之结婚,从而将梅根抛弃了。痴情少女梅根望穿秋水,苦苦等待与寻找,伤心至极,最终投水殉情。许多年后,阿瑟斯特旧地重游,看到了梅根的墓地,知道了事情的整个过程,不仅又为此无限伤感,因为他遗失了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那苹果树、那歌声和那金子”。
在当今爱情被众多伪文学作品注释得面目全非的背景下,《苹果树》的价值就显得更为突出,它可以为我们解答爱情的本义。让你真切地去感受爱情的圣洁的光芒,如同聆听教堂中管风琴演奏的《圣母颂》一样,从而消除心灵的尘埃,让你感受到大海般的广阔和冰雪世界样的纯洁。其实类似《苹果树》中所描写的爱情故事是司空见惯的。在文学领域中频频出现。然而非凡的作家的功力就在于他能从别人也喋喋不休地谈论的东西里找到自己的发现,找到属于自己的情感体验,找到自己的独特表现方式,于是陈旧变得新鲜,平淡变得深刻,所谓易朽的作品与不朽的作品的区别也在于此。
在高尔斯华绥《苹果树》所描写的艺术世界里,在纯净的蓝天白云下的乡村世界中,一切都被诗意的人性之美溶解掉了。一种最自然也是最优美最高贵的感情像春天的花蕾悄悄地绽放,如同这春天里的一缕清风,一抹阳光,一阵花香,在万物和谐的境界里自由自在的蜿蜒生长。一望无际的田野,金黄的植物,皎洁的月光,潺潺的溪水,为这一童话般的故事抒写舒展着色彩明丽的背景。阿瑟斯特和梅根,一个出身上流社会的大学生,一个门第寒微的农家少女,在这样一种诗情画意的氛围里,为真情相恋,抛弃了爱情之外的一切考虑。尤其是少女梅根更是把这一情感作为生命的全部来看待的。青春与爱情的美与大自然的美水乳交融,让人充分体会到生命的美好,从而也与后来少女的被抛弃而自杀的结局形成强烈的反差。
为爱情而陶醉的阿瑟斯特看到的景色是那样美丽:“田野里金凤花的绚丽灿烂和橡树的金光闪烁,一变而为这灰色山罔下的虚无缥渺的空灵之美,使他充满了一种惊异之感;什么都不一样了,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和布谷鸟的歌声没有变。他在那儿躺了很久,看阳光渐渐移动,直到酸苹果树把影子投射在野风信子上,只剩几只野蜜蜂还在做他的伴侣。”而阿瑟斯特和梅根两个人月夜的相会的景色更是让人陶醉:“小河继续淙淙地流着,猫头鹰继续呼呼地叫着,月亮继续悄悄地往上升着,变得更加洁白了;他们周围和头顶的苹果花在生气蓬勃的美的兴奋中明亮起来了。”
其实,艾舍斯特和梅根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是一场悲剧。对于这一点而阿瑟斯特也意识到了,“她是那么单纯、那么信任、那么像朝露一般。而朝露是不长久的。”悬殊的社会地位,不同的文化修养,相异的生活背景,使他们很难结合。“有情人终成眷属”在很多情况下只是一种美好的幻想,如风中飞舞的蝴蝶,奋力而又无奈追求着。所以回到城里的艾舍斯特很快就和门当户对的女孩斯苔拉结婚了。成为他原来所属的社会的一员。而痴情少女梅根则是望穿秋水,最终投水殉情。
读过这篇小说的人,很少有能忘记梅根到城里寻找艾舍斯特的情景。在海滨,快到火车站附近那个拐弯的地方,艾舍斯特十分意外地看到了梅根,“正在远处小路上走着,穿着她那条旧裙子和短上衣,戴着那顶苏格兰圆帽,仰起了头看行人的脸。”“不是踏着她那自由自在的乡下人步子,而是摇摇晃晃,迷迷惘惘的,怪可怜的样子”“好像小狗失掉了主人,不知道应该向前,还是向后——不知道往哪里去。”“她那苏格兰圆帽,远远地在前面摇晃着:她抬头瞧每个行人的脸,瞧每家人的窗子。”迷惘憔悴,望眼欲穿,孤苦无助,那个为爱情付出一切的乡村少女的形象让人心碎。
但在人的生活中,有许多事情其过程比结果更有价值,更让人刻骨铭心,更表现出人性的光彩,更表现出生命的可贵。恰如阿瑟斯特和梅根的爱情经历,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倾心相爱时,是彼此灵魂升华的极致,人的精神的高贵在这里得到充分展示。难忘月光下的苹果树的恬静与纯洁,清澈的泉水与洁白的苹果花是真正爱情的底色。
在艺术世界里,悲剧总是比喜剧更让人感动。珍惜美好的东西是人的天性,向往白云蓝天般的诗意生活是人的精神追求。我们也许可以放弃尘世的许多欲望,但不能没有对月光下的苹果树的向往。在那里,在那汪泉水中,有着人生的美丽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