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过了三日,冯去疾虽然心中暗自不耐,但仍不露声色,偶尔对竹楼下好奇观望的孩童闲谈几句,只是那孩童说像他这般身怀武艺的外乡人,这几年被教主抓来不少,但像他这般俊俏耐看的却从未有过。冯去疾心想莫不是这些年被掠来的朝廷武将,难不成蓝凤凰想要招降他们,如此想来只觉得蓝凤凰这几日不见踪影必有深意。还待细问,那孩童说,后来人这些人不见了。
“不见了?”冯去疾心中揣摩这句话的深意,这时看守的苗人将那孩童喝斥赶走,又出言警告一番冯去疾,只是他那眼中的神色却如同看待死人一般。
冯去疾此时觉得处处透露着神秘,而神秘面纱之下却未必是美丽动人的脸孔,往往是古怪骇人的事实,便细心查看周围环境,待时机成熟,就此脱身。他的目光注意到,寨子东边的那处湖泊波光潋滟,却从未见有妇女孩童去洗漱戏水,又兼夜深之时,那处隐隐约约穿来如鬼哭狼嚎般的哭声,让人毛骨悚然。
这一日晚上,冯去疾睡意正浓时,恍惚间听到一阵生铁碰撞的声音,心中一惊,睁眼向竹门一瞧,一轮明月洒落在地,除了微风送来远处虫鸣蛙叫,并无任何身影。冯去疾松一口气,心中暗自道自己反应过激,或是睡梦中产生的幻觉,刚将坐起的身子躺下,一只巨力袭上脖颈,冯去疾心中大骇,连忙用手隔开,触手一握,原来是一只冰冷粗糙的大手,像一只铁圈一样紧紧箍住他的气管,面临死亡的恐惧,激发人的求生欲望。冯去疾屈腿,以躺在床上的后背为支撑点,用尽全力将双腿踢出,那人的胸口被重重一击,向后退了一步,便松开紧紧箍住他脖子的手。
冯去疾双腿弯曲,整个身体像一支利箭蓄势待发,只是剧烈喘息的呼吸表明他刚刚经历过一番生与死较量。他小心翼翼警示眼前的怪人,乱蓬蓬的头发胡乱披散下来,他的身体像一只巨兽一样魁梧,让人丝毫不怀疑他的力量。
那怪人被震开后,久久没有动静,两个人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冯去疾不动,是因为受那怪人气机牵动,只要他一动,接下来便是致命一击,是以冯去疾不敢动。那怪人没有动,是因为他在想心事,因为他的眼睛向竹楼外瞟着,似乎对眼前的雄壮汉子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两人几乎同时听到远处传来一个充满焦急的声音,那是蓝凤凰的声音,冯去疾知道只要片刻苗人就会团团围住那怪人,自己便会脱离危险。想到这里,他见那怪人似乎微微摇头,嘲弄道:“霸刀谷的传人?”便从竹楼跃下,冯去疾心中一震连忙赶出去,往四周一扫,那怪人早已了无踪影。
当蓝凤凰轻轻一跃跳上竹楼时,冯去疾心中又是一凛,只道自己大意中了苗人的埋伏才失手被擒,却没想到蓝凤凰的轻功也是如此了得,想来武功也是不凡,心中暗暗佩服,便再无一丝轻视。蓝凤凰见冯去疾并未受伤,一双明媚的大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轻轻笑道:“原来你莫的事,早知如此,我便不用急冲冲赶来。”语气中透露着轻松的气息,显然并未将冯去疾方才遇险的事放在心上。
冯去疾显然并未注意到,心中却想的却是那怪人与霸刀谷的关系,但那怪人显然是被蓝凤凰的喊声惊走,想到此处便问道:“蓝教主,敢问那怪人是何等人物,为何半夜来杀我?”蓝凤凰笑吟吟对他说:“那是你岳丈,莫要怪人怪人的乱说。”冯去疾心中恼怒,这苗家女子不知礼数,竟开这般玩笑,便说:“莫要乱说,如果是我的岳丈,我岂非不知?”蓝凤凰眼中秋波荡漾,笑道:“那是我的阿爸,蓝无心,不就是你们汉人所说的岳丈吗?”冯去疾更是糊涂,疑惑说:“那你的父亲,怎么是我的岳丈?”蓝凤凰扑闪扑闪漆黑的大眼睛,上前一步,离冯去疾仅咫尺,一股混有女子花香扑鼻而来,让人心思浮动,遐想联翩。蓝凤凰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指,在冯去疾结实的胸口画一个圈圈,嗔怒道:“你是我的男人,我阿爸怎么不是你岳丈?”冯去疾往后连连退了两步,离蓝凤凰稍远,他虽知晓苗人规矩不同于汉家礼仪,但此刻骤然听闻自己是这个五毒教主的男人,一时难以接受,便说:“蓝姑娘,你莫要乱说,传出去坏了姑娘的声誉,我冯去疾万死也担待不起。”蓝凤凰踮起赤足又向前一步,将冯去疾逼到一处墙壁,开口说:“我说要你做的男人,你就是我的男人。况且你被我抓来,按理来说是我的俘虏,怎么处置你都由我心意,我偏偏要你做我男人。”蓝凤凰说罢,向后撤了一步,似乎想到让人愉悦的事情,俏丽的脸上荡起一阵妩媚,两支手臂向上伸展,两只赤足交互移动,在原地转了几圈,身上的铃铛和硕大的耳环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发出愉悦的声音,蓝凤凰回眸一笑;“况且,汉家伢子你一点都不心动吗?”
冯去疾呼吸渐粗,俗话说,最难消受美人恩,这蓝凤凰不仅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更是性格热情大胆,若是旁人见到便是为这般美人做牛做马也值得。冯去疾心中想到此次来十万大山的目的,强行捺下心中涌起的冲动,口中却说;“似姑娘这般动人的女子,我冯去疾此生能见识到,便是死了也值得,你问我动不动心,那自然动心的,只是你阿爸为何半夜要来杀我?”然而,蓝凤凰没有马上回答,原本轻松愉快的气氛陷入死一般的沉默,这让冯去疾略微感到一些不适,似乎他无意之中冒犯到眼前这个女子,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时,蓝凤凰说话了。
蓝凤凰屈腿靠在墙边,月光如水一般洒落,她抬头望着远处的星辰,缓缓说:“你是不是觉得我阿爸武功很高,还有一些疯癫对吗?”冯去疾确实这么想的,但眼前这个女人似乎不需要的他的回答,自顾自说:“其实我阿爸以前不是这样的,在我六岁以前,我阿爸是一个热情、勤劳的苗家汉子,但自从阿妈有一天消失之后,他就变了一个人,他每天都专研武功,有时候三天三夜都不吃不喝,有时候半夜痛苦嚎叫,状若疯魔,寨子里的人都来劝他,他不仅不理,还出手打伤他们,时间久了,大家便就不再理会他,只当他疯了。有一次阿爸又发疯一样,我去劝他,他把我打伤了。我就哭着跑出山说要找我阿妈,半天之后他追上我,把我抱回来,对我说我阿妈出山采药摔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他对我说他心里好痛,好恨,好悔,他蹲下来用手擦干我的泪水对我说,让我不要离开他,他只剩下我了。后来,阿爸不再那么疯癫,但痴迷武功更深,时常几天甚至几个月不见踪影,回来时却满身是伤,我知道他是与人比斗去了。我那么早就没了阿妈,有一个疯了的阿爸,所以我讨厌他,为什么别人阿妈走了后,不是这样的,为什么我的阿爸是这个样子,所以我讨厌他。”蓝凤凰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说:“后来,我慢慢长大,我加入五毒教,了解到,原来我阿爸苦啊,我阿妈是被抢走的,他恨自己无能,武功低微,害得阿妈才被人抢走,所以才苦练武功,发誓要打败那个人,夺回我阿妈。可是他不知道,我阿妈的心早随那个人飞远了,像划过天际的流星再也无法挽回,可这些阿爸都不知道。”
蓝凤凰侧过头看着冯去疾说:“所以,我阿爸恨自己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作为他的女儿,我的男人必须要能保护我,否则他会杀了那个人,汉家伢子,你能理解吗?”
冯去疾望着眼前这个妩媚动人的女子,很难想象她有这么一段曲折的经历,不幸的往事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像一团火一样生长着生活着。他明白蓝凤凰的意思,他必须成为她的男人才能保护她和为了保护她才跟她在一起,这是不同的,他有些迟疑,但当那双带着希冀的大眼睛看着她时,便是一个拒绝的词也说不出口。冯去疾心中涌起一种冲动,他不忍心让蓝凤凰失望,一种男子的豪情推动着他。
冯去疾心念一通,郑重对蓝凤凰说:“我答应便是,纵使风里来雨里去,刀山火海也要护你一生周全。”蓝凤凰见冯去疾言语郑重,神情飞舞,心中大喜,搂住冯去疾的脖子,在他脸颊亲了两亲,她嘴唇上搽的胭脂在冯去疾脸上印了两个红印,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哥哥。”冯去疾一时神情窘,心中却是欢喜,还有一种不同以往的体验。
蓝凤凰笑嘻嘻对冯去疾说:“好哥哥,你可答应,可莫后悔,也由不得你后悔了。我阿爸武功盖世,寻常人在我阿爸受伤走不过三招,但你是霸刀谷的传人,定能在我阿爸手中走过三十招,那便是你通过第一道我阿爸的第一道考验。”冯去疾久经杀场,有过生死间的大考验,以往在军中勇冠三军,听蓝凤凰说只在她阿爸手中过三十招便可,便觉得被小瞧,心中不忿,说:“三十招算得了什么,我知你阿爸武功厉害,可我也不是绣花枕头的软脚猫,好妹子,你莫要小瞧我。”
谁知蓝凤凰却双手鼓掌,笑道:“好哇,我最是欢喜你这般豪情万丈,若是你真能胜过阿爸,我便事事依你,允你。”冯去疾见蓝凤凰娇媚可人,一往情深,心中暗下决心,要胜过她阿爸,让她侧目以待,但他却没有察觉到蓝凤凰眼中一闪而过狡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