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一号，星期一，街道上的上班族们行色匆匆。

汪原独自站在阳台上，漫无目的地扫视楼下繁忙的街景，时而也会懒散地拨弄着一下印着史努比卡通头像的马克杯，杯子里剩有半杯咖啡，早没有了热气，汪原本也没有喝咖啡的兴致，他把杯子放在阳台护栏的边缘，手指忽左忽右地拨弄着杯柄，突然，汪原大脑中出现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他想把杯子从阳台上推下去，然后看一看楼下那些自作聪明的精英们失魂落魄的表情。

一串的急促电话铃声打断了汪原的思绪，慵懒的生活从来都是他的原罪，即便电话那头的人再怎么着急，他依然只是不紧不慢地坐到电话机之前，坦然地等待电话又多响了两声，这才拿起了听筒。

“喂，这里是汪原侦探事务所，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

“是汪原侦探本人吗？”

“是？”

“谢天谢地，我有件事情要拜托您。”

“请讲。”

“我想……我想请您帮我安排一下身后事。”

“你确信自己没有打错电话吗？”

汪原有些气愤，他不是一个古板的人，但也讨厌这种无下限的恶作剧一般的玩笑。

“请您不要生气，虽然这听上去有些荒谬，但这件事情只能拜托您去办，电话里说不清楚，今天下午一点，我在新城路明湾三号咖吧13号包厢等您，到时候，我会详细跟您解释事情的原委。”

不等汪原回答，对方已经在电话那头把挂断了，听声音，对方应该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语气诚恳，不像是恶作剧。

汪原一头雾水，却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半天过去了，除了接连不断的催费电话，没有一条好消息。

这两个月来，汪原算是够背的，先是在一次第三者调查中失了手，又莫名地卷入了一场侵犯个人隐私权的的官司，事务所生意惨淡，债务缠身，可谓流年不利。

窗外钟楼的大钟敲了十二下，汪原又想起了上午那个电话，反正闲来无事，不如过去看看，说不定会是个机会。

从事务所到新城路，走过去约摸半个小时，虽然正值中午，烈日当头，汪原还是决定徒步走过去，一来时间也够，二来确实囊中羞涩。

新城路汪原并不常去，因为整条街的南面横亘着中心商业区，即便是在正午的时候，整条街也笼罩在中心商业区高楼大厦的阴影中，见不到一丝的阳光。明湾三号是一家新开的咖吧，汪原找了许久才找到了地方，时间刚刚好。

或许是因为正午的缘故，咖吧里的生意并不好，诺大的厅堂里几乎没有什么宾客，三四个侍者围在吧台周围聊天，汪原站在厅堂里，反显得有些突兀。

一个女侍者看见了汪原，停止了和同事的闲谈，走到汪源的面前，其他两个侍者也看了一眼汪原，不以为意地继续她们原先的谈话。

汪原多打量了两眼眼前的这个女孩，瓜子脸，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材，一脸浅笑楚楚动人，这样的女孩子做个艺人也不为过，做个侍者，真是可惜了。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我想，我的一个朋友在这里定了座。”

“哪个座位？”

“13号包厢。”

汪原突然发现他说话的声音好大，回声在厅堂里回荡，远处聊天的两个侍者也停下来看着这边，眼前的女侍者露出惊讶的表情，当然，只是一刹那，两秒钟之后，她脸上的惊讶又恢复成微笑。

“有什么问题吗？”汪原有些好奇，即便早上的电话真的是恶作剧，自己问一个预定信息，也不至于招来侍者如此大的反应。

“没有，这边请。”

女侍者引着汪原来到13号包厢，这是一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包厢，两排皮沙发，一张长条实木茶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汪原点了一杯标价128的龙井，这几乎是他口袋里所有的积蓄，他是个好面子的人，即便贫困潦倒的情形下，他也不愿意被别人看低，女侍者送来了茶水之后就退了出去，整个包间里只剩下汪原一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电话里的联系人始终没有出现，桌子上有一本杂志，虽然是过期的，打发时间，聊胜于无。汪原一页一页地翻看杂志，杂志上的内容多是关于社会趣闻的，其中一则关于万圣节的遇鬼的故事让汪原入了迷，在他看来，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荒诞，杜撰这种故事的作者多半不是对现实不满的幻想家就是思想偏激的卫道士。

汪原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等了足够久，他看了一下手表，三点四十，比约定的时间过去了四十分钟。汪原认定了这是一场闹剧，当他放下手上的杂志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对面正埋头坐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五短身材，看上去有些臃肿，一身西装打扮，西服上的商标是Atelier，这是一个法国顶级定制服装品牌，首席设计师只为上层社会的顶流人物定制衣服，一件衣服的价格与一辆顶级跑车的价格相差无几。

对方什么时候进来的，汪原完全没有觉察，就好像是一只隐身在这里的一样，汪原有些懊恼自己的洞察力，作为一个职业的私家侦探，对周围事物观察的不仔细，这样的错误几乎对一个侦探而言是致命的。

对面的男人一直埋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这让汪原很为难，于是汪原站起身，礼节性地伸出了右手：“你好。”

对面的男人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汪原只好很尴尬地缩回了伸过去的右手，又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时间又过去了几分钟，对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汪原不耐烦地站起身，这次，他是真的决定要离开，他高傲的自尊不允许他这样被轻视。

在汪原站起身的一刹那，对面的男人第一次抬起了头，汪原看到了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和一张同样毫无生气的脸。这是一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表情，忧郁、痛苦、仇恨、伤心、绝望、悲凉，这是一个让人看一眼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表情。汪原心中一凛，再一次做回到了位置上。

“汪先生，我就是早上打电话委托您办事的人。”

对面的男人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却有着与他衣服上标志一样有说服力的威严。

“你好，关于你早上提及的身后事，我不是很明白。”

“我明天就会死去。”

对面的男人说到这里，再次表现出极度的悲伤。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你现在活得好好的，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即使有人要暗杀你，我想这也是可以避免的。”

“汪先生，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帮我完成，你放心，事成之后，你会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

“您请讲。”

“这里有一包东西，麻烦你送到尚杰名品别墅21幢，交给一个名叫陈羽佳的女孩，记住，一定要交给她本人，她会有一些事情请你帮忙，你跟她索要五十万现金的酬劳，但请你务必帮她完成她想要做的事情。”

男人把一只鼓鼓牛皮纸档案袋递给了汪原，汪原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我可以看看是什么吗？”

男人点点头，汪原打开档案袋，里面是一打厚厚的材料，汪原很快被材料上的内容吸引了，这份材料是关于一个企业高管商业诈骗的记录，凭他一个私家侦探的直觉，只要配合一些简单的调查，再公之于众，一定能让材料上的这位企业高管身败名裂。

“那么……”

汪原刚想就材料上的内容做一些提问的，他突然发现，对面的男人在他看材料的时间里已经离开了，同样的无声无息，同样的异样诡异。汪原出门结账的时候被告知，这里的费用之前已经有人付过了。

汪原一夜未睡，他的大脑中不断有新的问题涌现出来，委托人究竟是谁？以后怎么联系他？这份材料会引发怎样的反应？自己究竟该不该送出这份材料？

第二天一早，汪原抱着无比忐忑的心情来到了尚杰名品别墅21幢，见到陈羽佳之前，汪原还是费了好大一番周折，在这座独栋别墅的前前后后布满了保镖，这更增强了他对这件事情的兴趣。

当汪原把手里的材料交给陈羽佳的时候，这个面带幼稚的女孩露出一丝与她年纪极不相称的笑容，一种让人看了寒到骨髓的笑容。

汪原与陈羽佳的交谈并不长，对方要求作为私家侦探的汪原参与调查，补充完材料，汪原提出了五十万的报酬要求，令他意外的是，对方毫不犹豫的接受了。

之后的几天，汪原很轻松地完成了调查工作，交上材料之后，他也顺利地拿到了报酬。再之后的几天，一切风平浪静，但是汪原始终不能平静，他有太多的疑问：委托人究竟是谁？

汪原之后去过和委托人见面的那家咖吧，女侍者的回答让汪原更加不知所措，女侍者依然记得汪原，她说：“13号包厢是一个客人一个月前包下的，其间一直没有客人来过，你是唯一一个使用这个包厢的客人。”

当汪原再次询问包厢预定人是谁以及他在包厢期间来的那个人和预订人是不是同一个人的时候，女侍者都是摇头表示不知道，女侍者说的最后一句话让汪原毛骨悚然：“那天中午并没有其他客人，你在包厢的那段时间，我不记得有其他客人进去过。”

一个月之后，一则新闻闹得满城风雨：

天豪集团第一执行董事仇宏涉嫌商业诈骗被公安机关羁押调查，同时仇宏还涉嫌与天豪集团董事长陈博涵的失踪有关，举报人就是天豪集团临时董事长陈博涵十七岁的女儿陈羽佳。

汪原是在濠州晚报上看的这则消息，一切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案件的材料是他送到陈羽佳手中的，也是她调查补充的，但是新闻旁边附录的一则新闻却让他大为震惊：

十一月二号，濠州护城河浅滩发现一具中年男尸，男子着一身Atelier西装，警方怀疑，死者身份很可能是失踪一个月的天豪集团前董事长陈博涵。

十一月二号，汪原在嘴里默念了好几遍，他和委托人见面的后一天，委托人口中的死期。

委托人、浅滩男尸、Atelier西装、十一月一号。

一道惊雷从汪原的脑中炸开，汪原一屁股坐在地上，汗珠密密麻麻地从他额头上渗出。

汪原的视线定格在事务所墙上的日历上：

十一月一日  万圣节  还魂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