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镇待久了,就会把整个镇子当成自己的家,西面的水库,东面的山,南北贯穿的一条主街上,仅有的两三只流浪猫也完全摸得清脾气。每个迎面走过来的人,只要你愿意驻足,都能聊上几分钟。
我在镇上的派出所当警察,爸妈为了让我能在家门口上班,费了不知道多少劲。工作的事,我很乐意交给他们安排,我没有什么上进心,对北上广也一点也不向往,我开几万块的国产车,住的房子总价可能还不够买北京的一个阳台,生活平平淡淡,工作之外,似乎除了结婚生个孩子,就再没有其他事可做了。
直到三年前,我遇到了国子。在那之前,我已经知道自己是同性恋。有时候,我坐在水库的大坝上,望着里面光膀子洗澡的男人们,脑袋里想的只有一个事,哪个才是我的同类呢?我清楚我不可能是镇上唯一的同性恋,只是那个他,该何时出现,怎么出现,我从来没有奢望过。
农忙的时候,我经常要去村子里工作,有时候如果太晚,我也会在那里过夜。十月份的天气,出奇的闷热,夏天不肯和秋天交接工作,憋着一口气,遭罪的却是我们。不过太阳倒是妥协的很早,六点的光景,天就要为月亮的出场准备一帘子的灰色了。我在田埂上往驻点赶,听说今天大妈帮我们加了餐,走了一天的路,我早已经饿的不行了。
“别割了,晚上看不见,伤着!快回来!”我听见一位大娘冲着田里喊,转眼望过去,一个约莫二十几岁的男人,光着膀子,双脚扎在水田里,弓成了一尊雕塑。“明天说是有暴雨,就这点了,拾掇拾掇就回去。”他挥舞着镰刀,冲着大娘咧嘴傻笑着。等他再准备低头割稻时,看到了我,他发现我在看他,冲我也笑了笑。
我回去的路,刚好路过他割稻的地方,离他越来越近,我已经能听到稻杆子被割断的声音。
“还在忙啊。”路过他身边时,我只好找了句话。
“恩,刚下班?”
“对。”
“也怪辛苦的,最近经常看到你。”
“哦我驻点。”
我站在田埂上,大妈的加餐已经被我忘得差不多了,短短的几句话,像是一股清泉,把积压在我胸口的闷热都冲散了。
“这天黑能看见?”我还不想走。
“其实不用看,一把抓,再一推,”他给我演示着,“从小就干熟了。”
“能教教我吗?”虽然我家原来也是农村的,可后来我爸妈工作都在镇上,所以我没干过农活。
“你这,别把你身上弄脏了。”
那天我穿着便服,脱了鞋袜,挽起了裤脚,像个孩子似的愉快的跳到了泥巴地了。
“别跳,你看,你这白衣服。”他没来得及制止我。
“怕啥,一身汗,也该洗了。来,叫我玩玩。”
“这可不是玩,搞不好伤着你。”他突然变的像是我的一个大哥哥。
他给我找来了一把小镰刀,叫我一手握住稻杆,然后把镰刀的刀口微微倾斜的架着,慢慢将握住稻杆的手往前推,然后稻杆自然而然的就落了下来,就像是在变魔术一样。
“不对不对,你别把刀往后拉,会伤着你的。”他在一旁着急的直叫唤。“哎呦喂,哎呦,别搞了别搞了,你别锯,用推的,看着害怕。”他把镰刀从我手上夺过来。
“我还没学会啊,再来再来。”
“等你学会月亮都进去了。”他指了指天上。
“哪有月亮。”我抬头什么也没看见。
“那这光是哪来的?”
我回答不上来,他得意的又笑了。
“再教我一次,最后一次。”我想着都已经把脚插在泥地里了,不学会太亏了。
“最后一次啊。”
我一只手紧紧的握住稻杆,他握着我拿镰刀的那只手,以免我再用蛮力,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只癞蛤蟆窜了出来,一下跳上了我的膝盖,我这辈子什么都不怕,不知道为啥就是怕癞蛤蟆,我吓的连忙跺脚,一脚踩在了他的光脚背上,然后身体就不听使唤了。他一把拽着我的胳膊,可是脚上也失去了重心,我们两个人重重的摔在了水稻田里。
我第一次离一个男人那么近,分不清是泥土的香气还是他身上的味道。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似乎都忘了摔倒后的下一个动作应该是站起来。
“有月亮。”我倒在地上,才发现被云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月亮。
这句话就像惊醒了他一样,他连忙站了起来,又把我拉起来。
“你看你这一身,我帮你洗洗吧。”
“我自己弄的,要洗也是我帮你洗。”
我们又都被对方逗乐了,就像是两个先抢着玩具,又互相谦让的小男孩。
从那以后,不驻点的时候,我每个周末都会开车去找国子学农活,他不忙的时候,就带我满山偏野的跑,把本应该属于我的童年都补了回来。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我们两个人就在一起了,没有告白,没有预演。
那天我们爬上了村西口的那座山,我指着盘山公路尽头那一边远远的小镇告诉他,离那一汪水不远的地方就是我家,天很蓝,云很柔,我仿佛能看见家里小院的那棵桂花树。国子本来像兄弟一样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突然变了位置,他搂着我的腰,把头埋在了我肩窝里,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像是要面临一场审判。我抓着他的手,转头蹭了蹭他坚硬的头发,国子把我抱得更紧了,他沉重的呼吸声,印证了刚才的他到底赌上了多少决心。
我们在山顶一直待到太阳要落下去,我们讲着自己小时候的故事,讲着遇到彼此的感觉,我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即便你告诉我第二天是世界末日,我想我的心情都不会太糟糕。就这样,我们在一起已经快三年了,每周我们都会见一次面,虽然只隔了一座大山,车程却要一个多小时,也许在城市里看来也就是几个红灯的时间吧,但是对于我们而言却显得格外长。我们也想每天都在一起,可是在小镇上,除非得到父母的同意,不然终究是瞒不住的。
我和他都做好了准备,出柜的准备,其实我的父母已经隐隐约约的知道了一些,只是我一直没有说破。而他从小就跟大娘大伯生活在一起,父母早年出去打工就再没有回来过。我们把一切都想清楚了,鉴于我工作的性质,我可能要面临辞职,但是,我们两个人都很努力,靠着自己的双手也能过上很好的生活,相信大山不会辜负努力的孩子,上天也不会拆散相爱的人。
故事来源:读者
故事创作:石墙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