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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里的雪,像无数破碎的白纸从九天之上洒落人间,空白与破碎中夹杂着清冷。
虽然是白天,但是天气寒冷,并且下着大雪,村里的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整个世界好似处于绝对的寂静之中。
远处一个身影渐渐出现,打破了这绝对的寂静。
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在雪中慢慢前行,她头上满是飘雪,怀中抱着一个大红布包裹,略微弓着的身躯加上满头的雪花儿,原本年轻的身躯,此时看上去却是有些沧桑。
经过一户人家,女人把包裹放在了这户人家的院门旁,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地上的包裹,突然猛地起身,转头向远方走去,坚决的步伐中夹杂着一丝伤痛与沉重。
走了一段小距离后,女人弯腰拾起脚边的积雪团了一个雪球,又转过身把雪球扔向刚刚那户人家院内狗窝的旁边。
飞来的雪球打扰到了昏睡中的大黄,被打扰好梦的大黄大声吼叫,寂静的村子随着大黄的吼叫声被打破,看到这一幕后,女人匆匆离去。
“谁呀?”王丽听到狗叫声打开房门,一股热气从屋内飘出,贴着房檐向上空扩散,白色的热气越飘越淡。
王丽从屋中走出来,四处看了看,没有见到人影,于是冲着大黄喊到:“也没有人呀,大黄,你瞎叫唤什么?”
大黄依旧是叫个不停,连带着周围邻居家的狗也都是跟着叫了起来,寂静的村庄彻底变得热闹起来。
这时候,院门口的包裹出现在了王丽的视野里,在满是白色的世界中,那一抹鲜红格外显眼,即使这鹅毛大雪一时间也是覆盖不住它的醒目,她带着疑惑走向院门:“咦?大门口是什么东西?”
王丽来到院门前,俯身看向包裹,同一时间,包裹中也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盯着王丽,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是我。
“啊!这是谁家的孩子!”一声惊叫传入了我的耳中。
我被王丽抱进了屋子,从冰天雪地中来到了温暖的土坯房内,温暖的来源是那硬邦邦的火炕和那不远处还有着火光透出的火炉。
这户人家姓赵,王丽是他们家的儿媳妇,此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着躺在包裹中的我。
王丽首先出声:“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放咱们家门口了呢?”
老赵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沉声道:“这是咱家孩子,这是我孙女。”
王丽听着老赵说的话,顿时激动道:“啊!爹,你可别乱说,我什么时候生过这个孩子?你孙女还得几个月才出生呢,不对,还有可能是孙子呢!”
“我知道不是你的,但是不用再争辩了,这孩子,我看一眼,就知道她是咱们老赵家的种!是咱家的,咱就得好好养着。”
听到老赵的话,王丽更加疑惑,转头看向赵富。
赵富看着王丽投来的疑惑目光,略微有些心虚地说道:“应该是我和小娟的孩子,你也知道的,和你结婚以前,我和小娟在一起过一段时间。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她有孩子了,更不知道她把孩子生了下来,看这孩子的样子,应该也是得有几个月大了。”
王丽此时有些呆愣,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突然出现的情况。
老赵婆子看着王丽说到:“丽,这也不能怪赵富,他应该也是不知道,也被蒙在鼓里,我们大家也都是刚知道。”
“这孩子是大雪天被送到咱们家的,以后就叫她‘雪儿’吧。”老赵看着包裹中的我,嘴角微微有些上扬。当然,从此刻开始,老赵也就成为了我的爷爷。
村里比较穷,家家户户都是靠种地为生,我爸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我妈也很能干,爷爷身体还不错,只有奶奶的身体不好,干不了什么活,所以日子过得虽说有些艰辛,但也是能吃得饱,穿得暖。
转眼就是几年过去了。
农忙时节,在白天我爸妈和爷爷一般都会到地里干活。
这一天我妈却是没有下地,而是回了一趟娘家,奶奶在屋子里缝补着衣服,我和妹妹则是在院子里玩耍。
妹妹雨儿是个爱哭鬼,就跟她的名字一样,玩得有点不顺心便是哭唧唧的泪如雨下,刚刚我俩一起还是玩得好好的,就因为我不小心碰倒了她用石头搭的小房子,她便是哭了起来。
而这时刚好我妈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裹,看到梨花满面的妹妹就是冲我一顿埋怨:
“你就不能让着点妹妹,总惹她哭,看她哭你就高兴是不是!”
“我没惹她。”我理直气壮,仰头反驳道。
我妈看着我的态度更生气了:“你没惹,她怎么就哭了,难不成自己哭的。”
“我就不小心碰倒了她的石头房子,她就哭个没完,跟她的名字一样,不愧是叫雨儿。”我撇了撇嘴,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不屑。
“你的名字也没叫错,雪儿,性子那么冰冷,一点都不知道让着妹妹!”我妈瞪了我一眼后就领着妹妹进屋了。
我自己继续在院子里玩,自己玩也挺好的。
玩了一会儿之后,我回到屋里想找妹妹继续一起玩,这时候我看见妹妹的脸上已是没有了泪水,但嘴边却是多了一些油渍,我低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垃圾桶,里面也是有着一些鸡骨头,我什么都没有说,转过身又跑出去玩了。
还是感觉自己玩也挺好的,只是心里多了一丝苦涩,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我妈的女儿,却总是得不到相同的宠爱。
农闲时节,村里人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一般都是互相串个门,唠唠家常。
一天,二叔赵强来到我家,在我家坐了一会儿后就和我爸一起出门了。
他们两个人一人拎着一个水桶,手里还拿个带着长把的网兜。
看到这一幕,我便是偷偷地跟了上去。
跟了一段路后,俩人越走越快,我有些跟不上了,只能暴露自己的行踪,向前面两个高大身影其中的一个喊着:“爸,等等我。”
我爸听到我的喊声回过头来,看见我也是一愣:“我和你二叔去甸子抓蛤蟆,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看着他们俩停下了脚步,我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我也要去抓蛤蟆!”
我爸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大嗓门,听到我的回答后,他的咆哮怒吼声便是紧随其来:“少捣乱,回家跟你妹妹玩去!”
“不爱跟她玩,她总哭。”提到妹妹,想起她的满面梨花,我便是撇了撇嘴。
我爸刚要骂我,二叔也是站出来适时解围了:“行了大哥,雪儿爱跟着就跟着吧。”
听到二叔的话,我爸也是没再说什么,瞪了我一眼后就转身继续往前走,没再理我,我则是加快脚步紧紧地跟在二人身后。
渐渐的我们距离村子越来越远,最终我们来到了一片草甸。
草甸很大很大,至少对于儿时的我来说,那就是广阔无垠,没有边际。无数个小土包呈现在我的眼前,土包上长满了杂草,土包于是就变成了草包,草包之间则是大大小小的水洼。
我爸和二叔在水洼中寻找着蛤蟆的踪迹,而我则是我站在草包上蹦来蹦去。
那一刻的我无忧无虑,天空中飞过几只小鸟,我抬头望向它们,并没有感到羡慕,因为我和它们一样自由,我和它们一样快乐。
突然,在我愣神之时,我的脚下一滑,掉入了其中一个水洼。这个水洼出奇得深,栽倒在里面的我,大半个身子都没入了水中。
我爸听到声响也是赶忙飞奔而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大手一提便是将我拎了起来,我在他手中的样子就是落汤鸡的原版呈现。水洼中满是淤泥,我这个落汤鸡更准确地来说是一个“落汤乌鸡”。
我有些惊恐地看着我爸,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焦急、担心,最后渐渐转变为了愤怒,果然,下一秒带着唾沫星子的咆哮声便是冲我而来:
“不让你跟着,你非跟着,你个拖油瓶!”
“大哥,别喊了,快带雪儿回家吧,浑身都湿透了,别再感冒了,改天咱俩再来抓蛤蟆吧。”又是二叔的仗义出言解救了此刻弱小无助的我。
回家的路上,我爸憋了一肚子的气,我则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眼看着就要到家门口,我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是放了下来,因为到家后,爷爷就是我最大的靠山,我也不用再害怕生气的爸爸了,我冲着屋内喊着:“爷爷,我们回来了。”
我快速地跑了几步,超过了我爸,先一步回到了家中。
“雪儿,你这是怎么弄的,快去找你奶奶帮你把衣服换了。”爷爷看着狼狈不堪的我,苍老的面庞上满是心疼之色。
我找到奶奶,奶奶帮我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在这期间,爷爷也是从我爸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我刚换完衣服出来就看到让我震惊的一幕,爷爷正拿着笤帚满院子追着我爸打,口中还骂着:“你是干什么吃的,自己的孩子你都看不好!”
我爸看到我出来,也是狠狠地瞪了我几眼:“不让你跟着的,你非得跟着,你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
爷爷听到我爸威胁我的话后直接把笤帚扔向我爸,对着我爸骂道:“小兔崽子,你胆子肥了,你敢动雪儿一下试试!”
爷爷的身躯相比于我爸的体格显得是那样单薄,但我站在爷爷的身后,却是体会到了深深的安全感,别人谁也给不了的安全感。
自由的时间往往只是短暂的,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儿时贪玩的那种自由也只能被压制下来。
在我入学之前还有着一小段波折,这段波折来自爷爷与奶奶的争执,我爸我妈只是充当看客。
新的学期要开学了,爷爷要送我去上学,奶奶则是反对。
奶奶说出了自己反对的想法:“从古到今,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小女娃子上学有什么用。”
听到奶奶的话,爷爷顿时吹起胡子,说道:“你自己不识字,还挺得意的,我不能让我的孙女跟你一样大字不识一个!”
爷爷说完这话,奶奶也是不乐意了:“跟我一样怎么了?老赵你是看不起我么,我跟你几十年了,为这个家做了多少事,你居然还看不起我来了。”
看到奶奶的样子,爷爷脸上写满了无奈,解释道:“我啥时候说看不起你了,我就是说要让咱们孙女识字,要让她有文化。”
“认识几个字又有什么用,长大了不还是得嫁人,结婚,给别人生孩子,伺候自己的孩子长大。”
“你放屁!你懂个屁,现在的时代不赶咱们那时候了,没有文化以后肯定得吃亏!”
“能吃啥亏,我看倒是上学才吃亏,啥用没有,还得花钱,雪儿再大一些也能帮家里干活了,她要是去上学也就干不了什么活了,家里不是平白又少半个劳力。”
“你个老婆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我的孙女就得让她有文化,不能让她跟我们一样!”
……
两位老人你一言我一句,争吵个不停,最终还是爷爷成功地说服了奶奶,奶奶叹了口气说道:
“哎,行,犟不过你,你说让雪儿上学,过几天乡里学校开学,就送雪儿去吧。”
听到奶奶服软,爷爷的脸上终于也是露出了笑容。
而这时我妈也是突然在一旁开口道:“雪儿都要上学了,那过两年雨儿到了年龄也得去上学。”
“上上上,我的孙女都是要上学的。”爷爷果断地答应着。
关于我是否应该去学校上学,就是在爷爷和奶奶这“和谐讨论”之中确定了下来。
乡上距离我们村子大概有着十来里路,不算太远,我爸送过我几次,以后都是我自己上下学了,路上大概需要走一个多小时。
村中也有去乡里上学的孩子,但是他们都要比我大一些,我和他们不熟悉,不想跟他们一块儿走,所以这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通常都是自己一个人。
新学期伊始是在秋天,上学的途中会绕过一座小山。山上原本碧绿茂密的树叶渐渐变得金黄,渐渐变得稀疏,一片落叶林之景,走在路上,脚踏落叶,既有着收获之感,又有着落寞之情。
在这段路程大概中间的位置,路边的山脚下有着一条袖珍的小溪。称其为袖珍的小溪,就是因为它太小了,水流着流着就没了,它的源头来自山间的缝隙,是空山水。
在雨季时,这条袖珍小溪的水量也会有所增加,再汇合着雨水,原本温和平静的小溪徒然增添了一往无前的气势,小溪带着这股气势奔向远方,经过一段波折地努力后流淌到了附近的小河中。小河没有尽头,会汇入大河,大河最终则是流入了大海,这原本距离大海遥不可及的小溪也是有着机会融入其中,融入到这个大家庭,有了归宿。
然而在降水较少的时节,这条小溪流着流着便是没了,没有了归宿,不知所终。
秋天的落叶漂浮在水面之上,随着小溪静静流淌,小溪流淌到了尽头,落叶也随之沉静了下来。
乡下属的村庄也有着十数个,但是乡里的小学学生并不多,一个年级平均也就有着十几个孩子,整个学校加上老师也不过百十来人。因为四周村庄大多数人家的家庭条件都不好,又或是孩子的父母没有让孩子上学的意识,就像原本我奶奶对我上学的态度一样。
乡里小学不像城里,在这里经常会有很多的实践活动,而通常这些实践活动便是干农活。
学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地,学校里的老师也都是全能型人才,一位老师不仅能教各个科目,就连下地干农活也都各个是好手。
我们这些学生经常也会被学校组织带去干农活,低年级的学生多数都是去玩的,主要是高年级的学生出力。
这种实践活动也算是劳逸结合了,可谓一举多得,学生得到了锻炼,大脑适当的休息,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学校也省去了许多人工,并且从来没有孩子抱怨,所有的孩子都是把做农活当作玩耍了。
在我独自一人上学大概一个月之后,我也有了一位同伴。
“赵小雪,您慢点走,等等我。”上学的路上,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跟在我的身后向我喊道。
听到他的声音,我回过头对他说:“王虎,你该减肥了吧,你也太胖了,你妈妈天天给你做什么好吃的,把你养这么肥。”
王虎跟上了我,说:“能做什么好吃的,咱们这家家不都是差不多,除了土豆就是白菜,哦,对了,还有萝卜咸菜。”
看着它肉嘟嘟的身体,我笑道:“那你胃口可真好,我平时都是按碗吃饭,你应该是按盆吧,哈哈……”
听到我略带调侃的话,王虎的小圆脸也是一红,说道:“哪有,我才没有用盆吃饭。”
看到他那有些发窘的脸色,我便是知道我猜得不错,旋即也是没有再继续调侃他,对王虎说道:“行了,逗你的,快走吧,再晚咱们就该迟到了,你也不想被罚站吧。”
王虎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当然不想!”
事实上,我们俩确实因为迟到而被罚站过。当然,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王虎走得太慢,拖我后腿了。
一天早上,学校的早课已经开始有几分钟了,我们俩才慌慌忙忙地跑进教室。
“站住,在门口站二十分钟再回教室。”老师严厉的声音传入了我和王虎的耳中。
我小声对着王虎嘀咕道:“都怪你,那么慢!”
王虎则是嘿嘿一笑,没有吱声。
因为王虎的身材胖乎乎,他在我们班级也是有着外号,叫做“木墩”。
而我呢,身材很瘦,我俩一起站在门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们班有个同学叫做张大勇,平时就调皮捣蛋,他也是发现了这一略带好笑的画面,突然指着我俩说道:“一个木墩,一个竹竿,哈哈……”
听到他的话,教室里的学生都笑了起来,当然了,在这些欢笑的学生中并没有我和王虎。
嗖,从讲台上飞出半截粉笔精准地打在了张大勇的头上。
“哎呦!”
一声惨叫也是随之而来。
“有什么好笑的,都闭嘴!张大勇,把粉笔给我捡回来,然后给我到门口站着去,站一节课!”老师只用了半截粉笔和两句话便平复了喧闹的教室。
接下来的课堂上学生们都很安静,很快就下课了,随着老师走出教室,教室里又变得活跃起来。
“哈哈,木墩,竹竿,你俩真般配。”张大勇那笑声又传来过来。
王虎倒是没有反驳,只是傻呵呵地笑。
但是我很不高兴,一个女生怎么能有这么难听的外号,于是冲着张大勇跑了过去,什么都没说,直接飞起就是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上。
张大勇猝不及防,也是被我一脚踹得摔倒在地。
他爬起来就骂:“赵小雪,我闹着玩,你有病呀!”
张大勇嘴上骂着我,身体也没闲着,拳头就是冲着我打了过来,几个回合后,我便是落入了下风。
王虎看到我吃亏了,平时憨憨的他突然变得凶猛起来,把我拉到一旁,和张大勇厮打了起来。
教室里的腥风血雨马上也是惊动了老师,随着老师的到来,这场战争也旋即结束。当然,结果就是我们仨都被老师狠狠地收拾了一顿。
回家的路上,我看着鼻青脸肿的王虎,有些歉意,对他说:
“你没事吧?”
王虎呵呵一笑:“能有什么事儿,我皮厚,抗打。”
看到王虎又变成了那憨憨的样子,我也是笑着对他说:“看不出来嘛,你平时憨憨的,打起架来还挺凶的。”
王虎果断地回道:“主要不是看你吃亏了么。”
听到王虎的回答,我的心里泛起一丝温暖,沉默了片刻对着王虎小声说:“那,谢谢你啦。”
“哈哈,谢什么,咱们是朋友,应该的。”
“你还笑呢,你这个样子到家,你爸肯定又得揍你一顿。”
听到我的打击,王虎笑呵呵地脸上也是浮现出一抹愁容,随即又是散去,对我说:“没事,有我妈呢,她会拦着我爸的。”
看到王虎那憨憨的样子,我也是笑了起来。
一天早上,我同往常一样在村口等王虎,准备一起去上学,可是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影。
正当我焦急万分时,看到了我爸的身影,隔着老远冲我喊道:“你赶紧自己去上学吧,王虎不去了。”
“王虎为什么不去了?王虎怎么了?”我也是疑惑的向着我爸喊道。
“赶紧上学去吧,别管那么多,放学回来再说。”我爸向我挥手,示意我赶紧走。
没办法,我也只好自己去上学了。
这一天,我都心不在焉,心里想着:王虎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不来了呢?是生病了吗?我放学要去他家看看。
终于熬到了放学,回到家后,我放下书包就往外面跑。
这时,我妈从屋子里追出来喊我:“你干啥去?”
我头也不回地答道:“我去王虎家。”
“回来,不许去!”
“为啥?”我心中充满了疑惑,以往我妈从来没有拦着我去别的小孩儿家。
这时候,我奶奶也出来了,对我说:“雪儿,回来吧,以后别再去王虎家了。”
我跟着奶奶和我妈回到了屋子,从他们的口中我得知了王虎家发生了一件事,虽然那时候的我还不太理解,但我也明白这是一件大事。
王虎的妈妈和别人跑了,王虎的爸爸也是因为这件事变得暴躁异常,平时农活都不怎么干了,整日就是喝大酒,喝多了就打王虎。
王虎没办法上学了,他要分担家里的农活,他要照顾爸爸,他还要做爸爸的出气筒。
之后两年,上学的路上,我身旁也是再没有了那憨憨的身影,又变成了我独自一人。
两年后,妹妹也开始上学了,每天早上我和她一同前往学校。
妹妹和我一样,身体瘦瘦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是她在学校并没有受到任何欺负,因为有我在。
虽然我也同妹妹一样比较瘦,但是我有力气,很野,经常和男孩子打架,同龄人多数都不敢招惹我,妹妹自然也是得到了我的庇护。
接下来的几年没有什么波折,只是在此期间王虎离家出走了,离开了那个酗酒的爸爸,离开了那个没有温暖的家,听说是去找他妈妈了。
此后,我也是再没有听过王虎的消息。
小学毕业后,因为乡里没有中学,我就来到了县里读书。县上距离村里大概要几十里路,比较远,但是县里的中学有宿舍,学校宿舍是专门为家里距离学校比较远的学生准备的,我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住校生。
每周日下午我便是从家里出发,走上几个小时,提前来到学校,到了周五放学后便是匆匆往家中赶,到家后通常已经是半夜了。
学校里有食堂,虽然饭菜很普通,但是很便宜,并且管饱,再者就是在家吃的饭菜也不过如此。
一个周四的下午,我和室友一同吃完饭就回到宿舍,在宿舍里写作业。
写着写着,屋外突然刮起了大风,我向窗外看去,恰巧此时一个闪电划过夜空,像一条银蛇在大地上快速掠过,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惊雷,在整个夜空之下炸响。
轰隆隆……
“啊!”
宿舍了发出一片叫喊声,那雷声太响了,好多同学都被吓了一跳。
我没有和其他同学一样叫出声,但是我却感觉那一声惊雷好似直击我的心脏,我的心越跳越快,我心好慌,心慌的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只知道,我要回家,现在就回家。
我放下了手中的笔,穿上外套,准备向外面走。
我的室友看到我穿外套,好奇地问我:“赵小雪,你干嘛去?”
我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回家。”
听到我的回答,室友惊讶地说:“你疯了么?外面电闪雷鸣的,下着大雨,并且今天才周四,明天还要上课呢!”
我没有解释,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我要回家,就是现在,越快越好。
我在室友们惊讶的目光中奔向了大雨之中,越跑越远,她们没能阻拦住我,只能赶忙把情况报告给宿管教师。
此时的村里也是大雨漫天。
村长担心村上的水坝出问题,带领着村中的壮劳力一起去维护水坝。
这场大雨下得很大,村长的担心没有错,水坝确实存在安全隐患,经过众人的努力,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把水坝维护好了。
看着维护好的水坝固若金汤,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村长也是开始招呼着大家回村:“这回放心了,行了,咱们回去吧。”
于是,众人便是浩浩荡荡地往村里走。
就在众人途径一片陡峭的山坡时,山上突然传来异响声,赵富走在人群的最后面,他率先发现了异常,转头向山坡顶端望去,这一望,令得赵富心底一颤,紧接着便是大喊出声:
“快跑,后面的山体滑坡了!”
众人听到赵富的喊声,皆是没有犹豫,都是拼命地向前奔跑。
赵富因为在人群的最后面,虽然是最早发现滑坡,但是却没有跑出滑坡的范围,被一块大石头砸中了,而其他人都是得以幸免。
“老赵!”
“赵哥!”
……
村民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但是赵富再也听不到了。
我还在向着家里奔跑的途中,天空的雷鸣声已经不见了,但是雨还在下。
在泥泞的山路上,我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摔倒了就爬起来,累了就停下喘口气继续向前跑。
“快到了,就快到了,坚持住,赵小雪。”一路上我都在为自己打气。
离家越来越近了,透过蒙蒙大雨,终于也是能够看到村中的点点灯光。
又是前行了几分钟,我看到了前方的人群,也听到了嘈杂的叫喊声,在那混乱中我好像听到了我爸的名字。
我咬着牙加快脚步向人群跑去。
终于,我来到了人群前,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爸爸,他倒在了泥泞的血泊之中。
“爸!”
我的叫喊声响彻整片夜空,即便此刻惊雷声没有停止,怕是也压不过我的痛苦哀嚎声。
我趴在爸爸的身上,脸上的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身上的泥水与血水混在一起。
众人合力拉开了我,两个人抬着我爸,两个人架着我,向我家走去。
从这一天开始,我便害怕打雷了,每次听到打雷,那轰隆隆的响声都好似直击我的心脏,令我的心从那平稳跳动变得颤抖起来。
我爸出殡那天,村里人几乎都来了。
村长来到我的面前,对我说:“雪儿,你是你家的老大,这些事情我也需要跟你说一声。”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村长。
村长继续说:“你爸也算是因公走的,我跟乡里申请了点补助,钱不多,算是对你们家的补偿吧。”
四周的人很多,但是此刻却很安静,我平静地对村长回道:“我不想要你们补偿我钱,你们,能补偿我一个爸爸么?”
那一天,我没有哭,听到我的回答,周围的人都哭了。
我辍学了。
这几年,爷爷的身体不如从前了,因为我爸的离去,爷爷受到打击大病了一场,我妈要照顾爷爷和奶奶,还有妹妹。
以后,这个家,便是要由我撑起。
那一年的我十三岁,开始了面朝黑土背朝天的生活,原本瘦弱的我,身体渐渐变得壮实了一些,皮肤渐渐变得粗糙与黝黑。
当太阳开始西下,其半边身影已是落入大地,我便是收起了农具,拖着农具与疲惫的身子往家走。
“雪儿下地回来了?”路过邻居家,也会有邻里互相打着招呼。
“嗯呢,回来了,张婶。”
“雪儿真能干,我看我家那死老头子干活,都赶不上你!”
“张婶说笑了,我跟张叔比还差远了。”
“哎……”张婶看着我远去的瘦弱背影,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回到家我先把农具收好,走进屋,说了声:“妈,我回来了。”
我妈在里屋招呼着我:“雪儿回来了,饿了吧,洗洗手,快点吃饭吧,雨儿也刚到家,正好一起吃。”
我洗完手进屋,看到妹妹坐在饭桌前,也是刚要吃饭。
看到我进来,妹妹抬头冲我叫了一声:“姐,回来了。”
“嗯,雨儿,快吃吧。”我坐到了饭桌前对妹妹说,紧接着又是看向我妈,问道:“我爷我奶呢?他们吃了么?”
我妈说:“他们吃饭早,吃完回自己屋休息了,你不用管他们,你快吃吧。”
我妈娘仨都没有再说话,都在静静地吃饭,这也是爷爷教导我们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
吃完饭,妹妹在屋里写作业,我妈把我拉到了外面。
我疑惑地看着我妈:“干啥呀,还得出来说?”
我妈拽着我在院门口的小凳子坐了下来,说:
“跟你唠唠嗑,外面凉快,你妹妹写作业呢,而且有些事我也不想让她听见。”
农村的天气就是这样,即使是夏天,到了傍晚气温也会下降许多,不像白天那么闷热。
淡淡的夏风从身边拂过,白天在地里积攒一天的燥热都是被吹走了。
“说吧,妈。”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只能找你唠唠。”
今晚的天空之上,没有见到月亮的踪迹,因为农村本身就灯光稀少,所以,今晚的夜,很黑。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看到了此时我妈脸上的愁容,于是我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儿你说。”
我妈对我说:“你也知道,你爷爷奶奶现在身体都不好,每天都是吃着药,眼看着你妹妹就要上中学了,咱家这情况,有些快要入不敷出了。”
听到我妈说的话,想起来我大姑和二叔很长时间都不来看一次爷爷奶奶,我有些气愤,对着我妈说:
“我大姑和我二叔呢?爷爷奶奶一直都是咱们照顾,他们也应该帮帮咱们呀!”
“你大姑家条件也不好,你大姑家你大哥前两年得场大病,拉了不少饥荒。至于你二叔,你也知道的,他是个软耳根子,看见你二婶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我妈无奈地说道。
我提起了嗓子,大声说道:“那他们也不能不管呀!特别我二叔,真是服了,过得这个窝囊。”
我妈拍了我一下,说:“你小点嗓门,这脾气,跟你爸一样一样的。当然了,雪儿,你也别这么说,他们也帮衬着咱们了,就是少些,可是不够用啊。”
我沉吟了一会儿,对我妈说:“要不,明年我去县里打工吧。”
听到我的话,我妈一惊:“打工,你才多大,你出去打工,谁能用你,并且你自己在外面多不安全。”
我轻轻摇头笑了笑:“多大?多大又能怎样?种地我不也是一样种了么。”
我妈呆在那里,直直地看着我,不知该说什么。
我继续说着我的想法:“雨儿之后在县里上中学,我要是在县里打工也能顺便照顾她,家里的地没人种就包出去,也能多一份收入,一举多得,这不挺好嘛。”
“雪儿……”
夜,越来越黑,越来越凉。
“就这么定了,回屋吧,外面有些凉了。”我拉着我妈走回了屋子。
春天,万物复苏;春天,播种的季节;春天,大部分美好的开始;春天,我来到了县城。
家里的地让二叔家种了,承包费就是爷爷奶奶的八成赡养费,大姑家出剩下的两成,我妈则是出力照顾两位老人,妹妹的学费以及我们娘仨的支出就指着我了。
很普通的一个小县城,但是对于十四岁的我来说,已经足够大了。
我来到了一家饭店。
站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娘,热情地对我打着招呼:“你好,欢迎光临,想吃点什么?”
我有些胆怯地出声:“我不吃饭,请问你们这里招人吗?”
老板娘的笑容顿时消失,冷声道:“不招人。”
“哦,谢谢。”道了一声谢,而后我便慌忙地转身离开。
“你好,请问你们这招人吗?”
“你多大了?”
“我,我,我十六!”
“看着可没有十六,即使真是十六也不用,有点小。”
又一次被拒之门外。
经过一次次碰壁,工作终于有了结果,在一家饭店,做一些杂活。虽然只是杂活,但也是有着试用期的,若是干得不好,就得被撵走了。
饭店主营午餐和晚餐,上班时间是上午九点半到晚上九点半,有员工宿舍,包吃包住。
我们吃饭是没有固定时间的,午饭通常都是要在下午两点多,客人午餐基本结束时我们才能吃上饭,晚上也一样,要等下班九点半再吃晚饭。
对于我来说,这份工作很适合,包吃包住,有落脚处,不必为自己的温饱发愁,不过工资确实有些少。
没办法,没有工作经验,年龄还小,能找到工作就已经很不错了,老板也是心善,可能看我可怜,才特意收留了我,让我做些杂事。
虽然我年龄小,但是我不缺力气,我很勤快,我的表现也逐渐得到了老板的肯定,终于我也是算是在县城里落了脚。
“小雪,三号桌客人走了,快去收拾一下。”
“好的。”听到老板的招呼,我赶忙走到三号桌去收拾。
又有客人走进了饭店,门口的服务员微笑着招呼着:“欢迎光临,请问你们几位?”
其中一位客人回答:“三位。”
服务员指了指三号桌的位置,对客人说:“好的,那你们去三号桌吧,在那边,前一桌客人刚走,马上就收拾好。”
看到有客人要过来,我赶忙加快收拾的速度。
“咦?赵小雪?”身旁传来了一道惊疑声。
我转过头看向旁边,也是一惊,开口道:“吴梅梅!”
“赵小雪,真是你呀!你怎么在这呢?”吴梅梅看到真是我,有些惊喜的说道。
吴梅梅是我的中学同学,上学时我们俩关系还不错,刚刚看到她时我也是有些惊喜,但心里的惊喜逐渐变成了自卑,我低下了头,小声说着:“我在这里打工。”
吴梅梅有些惋惜地问我:“你上学时成绩还挺好的,突然听说你辍学了,同学们都很惊讶,你真的不回学校念书了?”
我仍然低着头:“嗯,不回去了。”
“收拾好了,你们快坐下吧,我先去忙了。”此时的三号桌已经被我收拾干净了,带着一丝慌乱,我离开了三号桌。
下班后,我没有直接回到宿舍休息,而是来到门前的马路边坐了下来。
快到晚上十点了,街道上已经见不到几辆行驶的汽车,附近楼房的点点灯光,在无序中一个一个消失。
随着灯光逐渐减少,县城也愈发寂静,夜空上悬挂的万千星辰变得清晰起来。夜空是无尽的黑暗,星辰的光亮与其相比微不足道,但还是有着万千星辰在努力闪耀,释放着自己生命中的光彩。
当我成为饭店的正式员工后,我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假期,每个月一天休息。如果有特殊事情,也是可以提前请假的,但是要扣工资的,我当然不会轻易地去请假。
轮到每个月休息的那一天,我总是会来到雨儿的学校看望她,当然,这里也是曾经我上过学的地方。
雨儿放学后看到我,也是高兴的跑了过来,喊道:“姐,你来了。”
见到雨儿过来,我开口就是三连问:“怎么样?最近课程紧不紧?学习累不累?”
听到我的问题,雨儿小脸一扬,说:“不累,我多聪明,这点课程能难到我么?”
看到雨儿这副模样,我有些好气又好笑:“你就吹吧,你看这学期你的期末考试成绩要是不好,我怎么收拾你。”
雨儿顿时心虚下来,说:“考试成绩不能代表一切,平时学得不错,但是考试发挥不好也是有可能的。”
“行了,别给自己没努力学习找借口,你到时候的期末成绩若是不让我满意,我肯定收拾你。”说罢,我从兜里拿出来一些零钱,还有一个纸包,递给了雨儿,继续说道:
“这零钱你拿着,别饿着肚子,需要什么笔还是本子就买,不够跟姐说。还有这个纸包,我这俩月攒的钱,你一定要收好了,回家时候交给咱妈。”
看着手里的零钱和纸包,雨儿刚刚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收敛,对我说:
“姐,你也别太累了。”
我拍了拍雨儿的肩膀,对她说:
“我知道,没事儿,你姐有的是精力,放心吧。你在学校好好学习就行,别的事情不用你去想,有我和咱妈呢。”
雨儿低声地回着:“我知道了,姐。”
“嗯,快去食堂吃饭吧,吃完饭早点回宿舍,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再见,姐。”
不知不觉中就在饭店工作了两年,这两年时间我逐渐变得成熟,我知道了什么叫做社会,我知道了挣钱有多不容易,我也有些明白了奶奶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
随着阅历的增加,在饭店做打杂工作已经满足不了我的需求了,我辞掉了饭店的工作来到了一家工厂,工厂有几份长期合作的订单,所以很稳定。
工厂每天早上七点上班,下午六点下班,比之前在饭店做杂事的工资是要高上一些的,下班后我还有几个小时的自由时间。
每天的这几个小时我也没闲着,靠着前两年打工的积攒与节省,我也有了一点小小的积蓄,我到批发市场进购了一些生活中常用的便宜小玩意儿,晚上这几个小时,县城哪里人多,我就去哪里摆地摊。
收入虽然有些微薄,但好歹也是有着进账,就比闲着强。
来到我常摆摊的地方,把我要卖的东西摆好,就开始了叫卖: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都是家里常用的东西,看看有没有需要的,便宜了噢……”
过了一会儿,一位老奶奶走到了我的身旁,在我身旁也是摆起了摊位,她卖的是鞋垫。
“李奶奶来了,今天来得有些晚呢。”我向着老奶奶打招呼。
“下午时候听说和平广场那边什么商场举办促销活动,挺多人呢,我也过去转了转。”
“有啥好玩的么?”我好奇地问。
“人倒是挺多的,但都是看热闹的,没有几个买东西的,没啥待头,我就回来了。”
“噢。”我答应一声,然后看着李奶奶面前的那一堆鞋垫说:“李奶奶,你的鞋垫我之前垫着可舒服了,我要再买两双。”
李奶奶果断地回答:“不卖!”
“你干嘛不卖我!”
李奶奶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说:“你在我这买多少双鞋垫了,还要买,家里是不是攒了一堆鞋垫穿不过来吧?真以为我岁数大了就糊涂呀!”
我嘿嘿一笑也就没再坚持。
看我没吱声,李奶奶问我:“小雪来多长时间了?”
“一个多小时了吧。”
“卖多少东西了?”
“就卖了一把梳子和一个指甲钳。”我有些沮丧地回答。
李奶奶紧接着说:“那我买你两把梳子吧,我觉得你的梳子质量不错,一看就好用。”
听到她的话,顿时把我笑得肚子疼,平复一下心情后,我说:“行了,李奶奶,我服你了,我不买你鞋垫了,哈哈。”
李奶奶看着大笑的我却是没有笑,而是说道:“你这孩子,这么小就这么能干,真是苦了你。”
“李奶奶你不也是一样么,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摆摊。”
“人与人不一样,有的人来到世上是享受生活,有的人来到世上是探寻生命的意义,有的人来到世上是感受身边之情,而你来到这个世上却是赎罪的。”李奶奶说了一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之后又是叹了一口气。
妹妹的学习成绩算做一般,几年过后也是毕业了,在一家私企做文职工作,而我还是在之前的那家工厂上班。
一天下午,我还在自己的岗位上干着活,突然听到呼叫声。
“姐,姐……”
咦?这不是雨儿的声音么,我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雨儿正向我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叫着我。
看到她满脸焦急的样子,我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于是,赶忙向着奔我而来的妹妹问道:“怎么了?你不上班,跑我这来干嘛?”
妹妹跑到我的身前,喘了几口气,对我说:“姐,咱俩快回家吧,咱爷好像快不行了。”
妹妹说出最后几个字时,语气中已是带着一丝哭腔。
虽然此时外面的天气是晴空万里,但此刻我的心却如遭雷击。
我向厂里请了假,之后便是和妹妹慌慌忙忙地赶回了村中。
回到家门口后看到的场景跟想象中的不一样,只有我妈在院子中,应该就是在等着我们回来。
我急切地看向我妈,问道:“妈,我爷咋样了?”
我妈说:“这几天你爷突然就吃不下东西了,吃了就吐,咽不下去,我找大夫来看了看,说是老了,就这几天的事了。”
妹妹说:“那咱们带爷爷去县里医院看看呢?县里要是不行咱们就去市里医院。”
我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没用了……”
我有些急了,打断了我妈的话:“怎么就没用!市里医院要是也不行,咱们就去省城医院!”
“雪儿!冷静点,大夫说了,你爷爷就是年龄大了,到时候了,去哪都一样,在大医院治疗是可能多挺几天,但是你爷爷的身体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姐……”妹妹也是在旁边拉了拉我。
我妈继续说:“你大姑和你二叔他们也都来过了,刚走没一会儿,你爷爷到年龄了,总会有这么一天的,这几天好好陪陪他吧。雨儿你也别哭丧个脸,你俩都正常点,要不然他看到你们这样也不舒服,最后几天让他安心地走吧。”
听了我妈的话,我和妹妹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维持平静的样子,走进了屋子。
“爷爷,奶奶,我和雨儿回来了。”
“怎么今天都来了,你爷爷没事的。”看到我们回来,我奶也是知道怎么回事了,安慰我们道。
爷爷看见我俩进来,干枯的脸庞上露出一抹笑容,微弱地叫道:“雪儿,雨儿……”
“哎,爷爷。”我和妹妹同时答应着。
晚上,其他人都睡了,我睡不着,又来到爷爷的屋子,想看一眼爷爷。来到爷爷身旁,我发现爷爷竟然也没睡。
“雪儿,这么晚还过来了。”爷爷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是还算平稳。
我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来看看你。”
爷爷似是知道的想法:“雪儿,没事的,爷爷老了,人啊,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爷爷的一句话就让我绷不住了,我哽咽起来:“爷爷,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雪儿,别哭,爷爷很好。正好现在没别人,你奶奶也睡了,有些话我要跟你说。”
“爷爷,你说吧,我听着。”我从身旁拿过来一个小板凳,静静地坐在爷爷身边。
“你妈妈叫做张秀娟。”
爷爷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愣住了,虽然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但是在这些年中我也隐约地感觉到了一些事情。我知道爷爷要告诉我真相了,但我还是看向爷爷,问道:“我妈不是王丽么?”
接下来,爷爷就把我的身世全部都向我讲了出来,并且告诉了我亲妈现在有可能在的地方。
“雪儿,你要是想去找你亲妈,你就去找。你要是不想找她,你也早点离开这个家吧,走远点,越远越好。”
“我为什么要走?”
“你妹妹也毕业工作了,你奶奶有你妈和你大姑二叔他们照顾呢,你的付出远远大于这个家给你的养育,相信爷爷,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他们会害你的。”
“谁会害我?我妈虽然不是我亲妈,但是我小时候也养我了,奶奶还在,我也得管她呀。”
“我说了,你妈、你妹妹、你奶奶,她们谁都不用你管。”爷爷微弱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
看到这种情况,我赶忙安抚爷爷:“好好好,爷爷,我听你的,我谁也不管了,我过段时间就走。”
又跟爷爷聊了几句我就回屋了。
这一夜,我没有睡,在炕上平躺着,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去想什么,只能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天花板,看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起来,好像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是陪着爷爷。
几天之后,爷爷走了。
爷爷走后,奶奶的身体状态也有所下降。
奶奶的身体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好,她是属于典型的小病不断,大病不犯,但是身边人也能明显地看出在爷爷走后,奶奶的状态确实不如从前了。
经过大家的商议后,最后决定把奶奶接到大姑家。毕竟大姑是奶奶的亲姑娘,大姑家还有着我大姐和大哥,那也都是奶奶的亲外孙子、外孙女,相比之下奶奶在我家住,家里只有我妈照顾她,我和妹妹都不在家,要冷清许多。
而事实上,奶奶去了大姑家以后,身体状态确实也有所好转。
而我家就只剩下了我妈一个人,她自己在家养了些鸡、鸭、羊等牲畜,也是有着事情去做。
奶奶的事情解决后,我也继续回到了厂里上班。平时工作的时候经常会去想,我要听爷爷的话远离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么?即使离开,我要去哪里呢?我又要去做什么?
想着想着,张秀娟,我的脑海突中然浮现出了这个名字,摇了摇头,这个名字又被我压在了心底。
既是在平平淡淡中,又是在浑浑噩噩中,几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我又突然被叫回了家,这次被叫回家没有那么仓促,妹妹告诉我下班后再回去就行,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我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带着一丝疑惑,我回到了家。
到家后,我发现了异常,家里除了我妈和妹妹外,还有其他人,看到了来人的样貌,我叫了一声:
“孔叔来了。”
孔叔也是我们村的,他家离我们家不太远,毕竟村子小,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孔叔媳妇儿走得早,没有给孔叔留下孩子,这些年孔叔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
孔叔听到我的话,也是笑着跟我说:“雪儿回来了。”
我转头看了一眼妹妹,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她向我摇了摇头,看来她也是刚到家,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而这时,我妈也说话了:“你俩都回来了,有件事跟你们说下。”
说完这句话后,我妈好像又是有些犹豫起来。
妹妹看我妈说完一句话就不吱声了,于是催促道:“你继续说呀,妈。”
我妈看了一眼孔叔,继续说:
“你们也知道,你爸走后,这些年一直是我一个人伺候你们爷爷奶奶。你们大姑也好,二叔也好,是,有时候是来看看,但是基本上也就是看看就走了,也没帮过啥忙。这些年我一个人也真挺累的,在这期间,你们孔叔也是没少过来帮忙。现在你们奶奶也被接走了,你们俩也都有自己的工作,家里就我自己,我想跟你们孔叔做个伴。”
听我妈说完,我也是终于明白了过来,心中也是有些震惊,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震惊过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的,因为我想到了我爸,但是随后我便在心中把这份反对声压了下来。因为我妈说的对,我也要理解我妈,要从她的角度考虑考虑。
我还在思索的时候,妹妹说话了:“妈,这是好事,我支持你,这些年你也不容易,我和姐姐在外面上班,回家的时候少,你和孔叔在一起生活,互相有个照应也好,我跟姐姐也能放心。”
妹妹说完有转头看向我,对我说:“是吧,姐。”
我说:“对,这几年我们光想着工作,很少回来看你,有孔叔和你在一起,你也不会那么寂寞,我跟雨儿心里也踏实。”
听到我和妹妹的话,孔叔也是说道:
“雪儿、雨儿,你俩放心,这么些年邻居了,孔叔的为人,你们应该也知道,我自己一个人这么多年,没有啥坏毛病。你妈这些年也是自己一个人,我跟她脾气还投得来,就是搭个伙、做个伴,一起过日子。”
看到我和妹妹都没有反对,反而比较支持,我妈那原本有些略带紧张的面色也是舒展开来。
就这样,之后的日子我妈就和孔叔在一起了。我妈也是搬到了孔叔家,我们家的老房子则是空了下来,偶尔我妈会回来收拾一下,我和妹妹回村看望奶奶和我妈时也会回去住,老房子是我和妹妹的根。
所有的事情都平静后,每当回村去大姑家看奶奶时,都会被催婚,被我妈催,被大姑催,被奶奶催……
“雪儿,你也二十好几了,该结婚了,你看看跟你同龄的那几个,家里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现在你也没什么压力了,你妈都有伴了,你不赶紧找一个。”
催婚不仅仅来自于家人与亲人,还有村中的很多邻里乡亲,而这其中更多的却是风言风语。
“那老赵家的雪儿都多大了,还不结婚呢?”
“谁知道呢,从来也没听说过要结婚的意思。”
“雪儿怕不是有啥毛病吧。”
“她多长时间都不回村,谁知道是不是县城了有人呢。”
……
这些催婚以及风言风语我都不在意,但是来自奶奶的催促,却是让我有些顶不住压力了。
奶奶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雪儿,我像你这么大时候,都有你大姑和你爸了,我这身体也快不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找你爷爷了,能不能让我走之前看到你成家生子,这样我即使走也能安心了,不然我这心里呀,咳,咳……”
看到奶奶这个样子,我只能出言安抚道:“好,奶奶,我找,我尽快找。”
爷爷,我不能听您的话,我不能走呀。
看过奶奶之后,我找到了我妈和大姑,对他们说:
“妈,大姑,你们之前托人给我介绍对象我都拒绝了,你们也不用催我了 ,行,我找。我没啥要求,你们觉得差不多就行,我没有意见,跟谁不是一样过日子。”
我大姑听到我的话后,对我说:“好,你可是终于想通了,到年龄了,就该成家。”
我妈也是在一旁露出了笑容,附和道:“是啊,你要是成家了,以后也不用我们操心了,咱们也不用听那些风言风语了。”
我大姑托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男人,我们在我家见了第一面。
大姑把人带到我家,对我说:“雪儿,这是李亮,你们聊聊吧,我就先回去了。”
“好的,大姑,你慢走。”我跟着大姑,把她送了出去。
大姑对我挥了挥手,说:“行了,你快回去吧。”
进屋后,我看到李亮还站着,我说:“你坐呀。”
李亮的长相普通,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中等身材,整齐的一头短发看起来还算精神。
李亮在我对面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也是开口说道:“我听你大姑说了你的一些情况,对了还有,你今年二十六了?”
听到他的我问题,我回答道:
“嗯,对,二十六了。”然后也是不经意地反问:“那你呢?”
李亮回答时略微有些结巴:“我,我三十了。”
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真的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聊的,我只回了一个字:“哦。”
李亮看到我有些冷漠,又挑起话题,继续说道:“你二十六岁了,怎么还没结婚呢?”
听到他的话,我有些生气,反问道:“你都三十岁了,你怎么还没结婚呢?”
听到我话语中的带刺,李亮也是有些尴尬。我和李亮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种尴尬中结束了。
李亮也是在县城工作,在一家货场做搬运工,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我觉得他也是本分人,没什么大毛病。
几个月之后我们便是结婚了。
我搬出了工厂宿舍,我和李亮在县城里租了一套房子,我们有了属于暂时性的家。此时的我对未来也充满了一丝向往与期待,未来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经过努力也会有着属于自己的房子,一家人幸福和睦地生活下去。
一天下午,我从医院回来。
李亮平时下班比我晚,今天看到我回来的比他晚,他好奇地问我:“你咋才回来?”
“去医院了。”我不咸不淡地回复了一句。
听到我的回答,李亮的脸色一变,问道:“医院,去医院干嘛?你怎么了?”
我还是无所谓地回复着:“没咋的。”
看到我这个样子,李亮更着急了,走到我身前抓住我的双肩,瞪着一双如牛般的眼睛,催促我:“没咋是咋了啊?你快说呀!”
我没有继续再逗他,笑着对他说:“这两天有些不舒服,就去医院看了看,医院的检查结果就是啥事情都没有。”
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李亮,你要当爹了。”
听到我的话,李亮那着急的神色逐渐变成了欣喜,最后终于变成了笑声充满整个房间:“哈哈,我要当爹了。”
看到他那高兴的样子,我的内心也满是幸福,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我嫁给了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
早上,我刚要出门上班,就听到了劝阻声:“雪儿,你这都八个月了,就别去上班了,让李亮自己去上班,你就在家好好养着吧。”
“我没事儿,妈,再过一阵,我要是觉得不行了,坚持不了了我再跟厂里请假。”回复了一句后,我就又同往常一样去上班了。
劝我在家休息的不是我妈,是我婆婆,在我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她就来了,说是要照顾我,之后便是一直在我家住了下来,帮我和李亮做饭,收拾屋子。
昨晚下了一场大雪,虽然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过,但是路面仍旧有些滑,我小心翼翼地走在上班的路上。
突然,一辆汽车由于路滑导致失控向我撞来,我赶忙向着一旁躲避失控的车子,我成功地躲过了汽车,但是却摔倒了。
我被路人帮忙送到了医院。
在医院检查了一下后,没有大碍,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受到伤害,我的心也是放了下了。
这时候,李亮和我婆婆也是听到消息后赶到了医院。
看到李亮焦急冲进门的样子,我的脸上还露出一点笑意,刚想要对他说,我没事儿。但是话还没说出口,下一刻,我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我的耳边响起,我的脸如同火烧般疼痛。
李亮的怒骂声也是紧跟而来:“你个死犟娘们,不让你上班,你非得去上班,你这摔一跤要是把我儿子摔没了怎么办!”
脸上的疼痛感还依旧火辣,李亮的这句话又如同是在我的心口狠狠扎了一刀。
我忍着剧痛对李亮喊道:“你疯了,我摔倒了,你都不问问我怎样,你还打我,就想着你那没出生的儿子,你拿我当什么了!”
病床边投来了许多道异样的目光,但是李亮不管不顾,继续冲我骂道:“拿你当什么?娶媳妇,生孩子,就是要让我老李家有后,你说我娶你干啥,你要是把我儿子摔没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要你有什么用!”
这时候有着大夫赶来,对着李亮怒斥:“喊什么喊?这里是医院!再吵报警了!”
李亮没有再跟我喊,但是他那满脸的怒气依然没有消散,我婆婆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我看到她看我那冷冰冰的眼神,我就读懂了一切。
我决定了,怀孕已经八个月了,孩子生下,我就要离婚。
两个月后,随着一阵啼哭声,孩子来到了这个世上,如李亮家所愿,是个男孩儿。孩子出生时,我犹如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身体虚弱不堪,然而也是不出我的料想,孩子出生后,李亮和我婆婆都围着孩子转,没人在意我的状态。
我想要离婚,但是被所有人阻拦下来 。
李亮和我婆婆,他们二人也知道孩子不能没有母亲,离婚后孩子的归属权争夺也比较麻烦,所以孩子出生后,他们二人的嘴脸也是收敛了一些,对我百般安抚。
当然,这并不是阻拦下我离婚的原因,更多的因素是来自我的娘家。
“雪儿,李亮不就是打了你一巴掌么,在农村,哪有几个男的从来没打过老婆的,这都正常。”
“雪儿,你离婚,你图一个痛快,但是你想过身边这些邻里邻居背后得怎么说你么,刚结婚就离婚,多难听的话都没准儿能传出来呢。你奶奶还活着呢,这些不好听的话要是传到她耳朵里,她说不定都得直接被气走了。”
“是啊,而且你想过你离婚的后果么,你孩子怎么办?孩子如果跟他爸,难道你就不要了,你不想么?孩子如果跟你,这孩子从小就没爸爸,这成长过程中得受到多大影响啊?”
……
这些都是来自我妈、我大姑等人的劝说,别的我都无所谓,但是风言风语会影响到我奶、我妈、我妹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想到离婚会影响孩子的成长,我终究还是妥协了,就这样吧,不离了。
一天下午,李亮刚要下班回家,却是被公司的王经理叫住了。
“李亮,先别走,你来下办公室。”
“哦,好。”李亮答应一声,随后向着办公室走去,同时他的心底也泛起一丝疑惑,王经理从来也没单独叫过他呀,这是怎么回事?
王经理看到李亮进来,招呼了一声:“李亮,坐。”
李亮在王经理的对面坐下,说:“王经理,什么事?”
王经理直接开门见山,说道:“李亮呀,你也知道,今年公司效益不好,咱们公司呢,暂时也用不着太多人了,你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等咱们公司效益上来了,我再联系你来上班,好吧。”
李亮听到王经理的话顿时一惊,说:“公司这是要开除我?”
王经理说:“话也不能这么说,主要咱们公司现在效益不是不好么,等效益好了你再回来,我们也都知道你平时工作都干得不错,你也得理解一下公司的难处。”
李亮说:“行,我知道了,王经理。”
王经理说:“这样,那你就先回去吧,明天我让财务给你算下帐,你明天下午过来,把工资给你结清。你放心,等过段时间公司效益好了,肯定叫你回来。”
“行,我知道了王经理,那我先走了。”
“嗯,好。”
李亮带着一脸阴沉之色回到了家。
我婆婆看着李亮的面色不好,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呢?”
“公司效益不好,裁员,把我裁了。”李亮的声音中带着压抑。
我婆婆惊呼一声:“什么!”
我问道:“那你们公司具体是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想的?”
李亮说:“公司说的倒是挺好听,说是让我休息一段时间,公司效益好了再让我回去,我看不过是托词罢了。我看看再说吧,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合适工作。”
之后李亮找了很多天工作,但是都没有找到适合的工作,不是他看不上工作,就是工作看不上他。再之后便是一赌气不去找工作了,在家看孩子,让我婆婆回自己家了。
看孩子之余,李亮就养成了喝大酒的不良嗜好。每次喝多了,对我不是打就是骂,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我一直在忍耐。
直到有一次,他又喝多了,一脚把我踹翻在地,地上摔破的玻璃杯碎片深深地扎入我的后背,我终于忍不住,去厨房拿起了菜刀,扬言一定要杀了他。
看到我的举动,李亮醉醺醺的酒意也是被吓醒了大半,一边安抚着我,一边从我手里抢下了菜刀。
第二天李亮就带着孩子走了,去了我婆婆家,他可能是怕我真杀了他。
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人,和之前一样,挺好。
轰隆隆,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雷声,那是我最害怕的声音,那声音直击我心。
“雪儿,你妹妹结婚刚买房子,首付还差一点,你看你能不能帮帮。”
“好。”
“雪儿,你大哥,小时候不是生过一场大病么,好像是落下毛病了,前两天又进医院了,你也知道你大姑家的条件,你看看能不能帮衬一下。”
“好。”
“雪儿,你二叔昨天下午开四轮上地,不小心翻车,把腿摔断了,这还没秋收呢,我们手里现在也没有钱,你看看……”
“好。”
……
一天回家的路上,对面走来了一道让我略感熟悉的面孔,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王虎?”
那人望着我笑了笑,说道:“赵小雪。”
确定是王虎后,我那长时间冰冷的面容罕见地泛起了欣喜之意,我说:“真的是你,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了,和你小时候身材相差太大了,差一点都不敢认你。”
王虎无奈地说道:“你呀,跟小时候一样,张口就提我的身材。”
不知道为什么,和小时候一样,每当我看到王虎的样子,就想笑,这一刻,笼罩身上许久的阴霾好似都散去了一大半,我对王虎说:
“哈哈,这不是看到你开心么,你忙什么呢?是在县城里工作么?”
“嗯呢,在这附近一家汽车修理厂打工。”
“哦,那挺好的,我也是在附近一家工厂工作。”
“是嘛,那我们还挺近的。”王虎略带惊喜的说道,然后又是有些犹犹豫豫地问道:“嗯,你结婚了吗?”
我说:“结婚了,你呢?”
听到我的回答,王虎脸上的笑容散去了一大半,说:“还没有。”
我很清楚地看到了王虎脸上情绪的变化,但是我却只能装作视若无睹,因为,我不能害他。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之后便是各自离开了。我很识趣地没有提及他的父母,他也没有问及我的家庭。
咳,咳,噗……
晚上,一个人在家的我,突然咳嗽了起来,然后便是咳出了一口鲜红的液体,明天去医院看看吧。
第二天,我来到了医院,做了检查,然后一个人在医院静静地等待检查结果。
虽然是夏天,外面还是炎炎烈日,但是身处医院中就会感觉到格外的冰冷。
医生对我说:“赵小雪,你的家人没来吗?”
“没有,我自己来的。”
“好吧,这是你的检查结果。”
看到检查结果的那一刻,我没有感觉到害怕或是痛苦,反而感受到的是解脱。
胃癌晚期。医生说,我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了。
我辞职了,回到了农村静养,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
几个月后,一场大雪伴随着冬天的脚步如期而至,我也是躺在炕上无法起身了。
终于要走了么?
雪儿,雪中来,雪中走,刚刚好。
张秀娟,你还记得多年前你在大雪中放下的那个孩子么?
爸爸,我要来找你了,你不要再那么大声吼我了,你的吼声像雷,我怕。
爷爷,我来了,当初没有听你的话离开这里,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有你在即使天塌我也不怕,我要做你永远的孙女,我是你永远的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