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一是在我十一岁时出现的,那时的他刚刑满释放,回到村里,但他的故事,需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大头一说起来算是人们常说的闯江湖的人。他出生于缅甸中北部,是缅甸的少数民族之一德昂族,儿时以放牛为生,头顶草帽,肩披是是蓑衣,赶着牛群穿梭于缅甸的热带山林之中,与牛群、雨林做伴。那时的他大概也从来为想过有一天他能在中国定居。
大头一二十岁那年,大头一的姐姐嫁到中国的村落,在姐姐嫁后不久,他以讨生计为由追随姐姐到中国,这或许是他闯江湖的开始。那时年轻的他,浑身干劲,仿佛力气永远使不完,在姐夫家是个好帮手,得到认可,于是姐夫一家就让他长居。凭着勤快能干,再村里给人做事,几年后,尽然也在村里成了家,从缅甸娶来了一个女人,房子就建在姐夫家后面的小坡上,面向西方,位置也高,打开房门便可俯瞰整个村子,他时常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卷上一支烟,对着来往的人们喊到:吃了没,干啥去,来坐会儿,时不时把眼袋递给来往的男人。结婚一年后,女人给他生了个女儿,老婆孩子热炕头。老一辈的村民,包括他自己都以为从此会过上好日子,不用像老家里头的那个老爹,老来还是走不出那几座山,那几亩地。可是啊,那时候的边境,毒品泛滥,能躲得过的年轻人寥寥无几。不论是在他原来生长的家乡,还是越过边境后的中国村落。二十多岁的大头一,偏偏也染上了这个害人的物件。这东西就像雨林里的沼泽泥潭,陷进去了,只能越陷越深。最终,大头一的女人跟另外一个男人去了江苏,走后的几十年里,仅仅回来过一次,把大头一的女儿也带走了。染上毒品的大头一,体力没有以前好,精神也颓靡,做事没有以前的一半功力,让他帮忙的人越来越少,姐姐恨铁不成钢,断绝了来往,家里的物件被一点点变卖,最后卖光了,实在没办法,他便开始行骗盗窃。再次游荡,游走于边境之间,去到过缅甸中部冒充僧人骗信徒的香火钱,甚至连我那善良的奶奶的也上过他的当,偷盗人家的牛被人暴打,给毒贩跑腿卖命。终于在一个晚上,我猜那大概也是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和小说电影里一样,他在边境被捕入狱,开始了二十几年的牢狱生活。自他走后他的房子成了空屋,破败的像他一样没了一点生气,屋顶被风掀翻,仅剩的家具上堆满了燕子、蝙蝠的排泄物,屋前的院长处了比人高的杂草,他走后,常坐的石头也不见了踪迹。渐渐的,老一辈的人没在提起他,孩童更不知道那屋子的来历。我也不过是从长辈口中得知这些事情。
门前的杂草长了枯,枯了又长,我十一岁那年,村里的长辈忽然开始议论起他了,他回来了。我实在想不起第一次见他的场景及模样,我只记得他回来后,村口的那家小卖铺的酒水开始变得好卖多了,好多次我去给的父亲打酒都落了空,也经常看到他整个人瘫躺在路边。开始的时候,他姐姐家的儿子们还会把他背回去,可是时间久了,真就成了烂泥扶不上墙的人,戒了毒瘾,却又变得嗜酒如命,回到村里后每天过着有上顿,没下顿、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可是他也不是什么都干不了,实在没了酒喝时,他会给村里的老人帮忙,老人心善,会留他吃饭,也给他酒喝。但他总是也要花钱的,所以他也成了村里最便宜的劳动力,别人一百一天的,他只要二十一天。因为廉价,总的来说还是有事可以做,可是大头一再也不是二十几岁的大头一了。毒品和酒不仅消耗了他的体力,还磨灭了他所有斗志,离他远去的不止是妻儿,大概最后的一点点尊严也在多次他醉窝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群顽童戏虐后销声匿迹。
再后来我在家的时间少了,偶尔回家时能碰到他来给家里帮忙,这时候已经五十岁的他,常顶着一头油腻蓬乱、黑白相间的头发,头上一道长长的疤清晰可见。眼眸显得深邃空洞,眼袋下垂的严重。应了那句,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的他,干起活路来显得颤颤巍巍。
西南边陲南方的冬天不下雪,却又阴绵的雨天。
“你知道嘛,大头一走了”
“哦,什么时候的事”
“刚入冬那会儿”
“嗯”
大头一离开在南方阴雨的冬天,大概很安静,没有人落泪,甚至他的姐姐。没有葬礼,就简简单单的安葬在村外头不远处的弯角处。静静的来到这世上,悄悄的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电影《悲惨的松子的一生》中,弟弟对她的评价是,这是多么无趣的一生啊。松子离开的后,侄子发现了房间里的纸条,上面写着: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可是大头一呢,我想,大头一人间走一趟,算不算抱歉,一个为自己活了一生的人大概也没什么可以抱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