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要挖两个坟墓,一个给敌人,一个给自己!"
不过两周就翻完了《故事新编》这本只记载了八篇历史小说的小集子,以远古为背景创作,又以神话为题材,兼之以丰富的想象,先生深谙"戏说不是胡说"道理,将文献与想象结合,妙趣丛生真相毕露,铸造了这本"现代历史小说开山之作",也于历史小说集中有古今错杂之笔。
故事新编,新在何处,应当是新在与时俱进,新在与时代共鸣。八篇小说里,我独爱这《铸剑》一篇,近于武侠,又仿佛利剑直指社会。
《铸剑》讲的是复仇,故事来自《搜神记》中的三王墓。提到小说不得不提到社会背景,受儒家文化"人之大伦"的影响,因为私情复仇往往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眉间尺的父亲为王所杀,这仇是必然要报的,而又因优柔寡断的性情,复仇又成了他恰恰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眉间尺执着着对父亲的爱踏上寻仇之路,他誓要成为杀手,但杀手的冷酷与心中的爱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为了实现对父亲的爱,他必须要剿灭自己的爱。文章到此,已经不是复仇与牺牲的简单关系,更变成了爱与恨的撕裂,面对爱与恨的艰难抉择,面对不义与不公的反应,复仇使爱变得不可能,而一旦失去了爱,人就不再为人。
第一次刺杀失败后,眉间尺也意识到了优柔的本性难移,此时出现的宴之敖就成了复仇的指引者,当眉间尺自戕,这场复仇就不再是复仇,赋予了选择与牺牲,完成了意义上的升华。
一般都倾向于认为宴之敖是鲁迅的投影,他不是真实的人,世上也很难找到这样的人,他是鲁迅对于"世人无有纯粹"的寄托。
《铸剑》写于"三一八惨案"之后的半年左右,鲁迅先生目睹了封建军阀的暴虐凶残,人民身上流出的血,让他思考革命的重要性,他认为应该"抽刃而起,以血偿血"。
可旧时代的现实又让自我牺牲的革命变成了奢望,世人麻木旁观,鲁迅用铁屋子比喻中国的现状,漂泊半生的先生明白,叫醒熟睡的人是不必要的,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态:对现实极度失望下抱有的希望与热情,转而变为灵魂内在善与恶的对抗。
宴之敖就是这样的寄托,身先士卒,宁可牺牲自我,也要成全他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唱响"我用一头颅兮而无万夫"的高歌。
时至今日,我们仍然需要鲁迅,这就是文学之父的价值。
这个世界也需要物实的人,不是居高临下嘲讽一切的不作为者,不是不愿抚身的上位者,更不是麻木不仁的看客。
"铁屋子"未必打不破,数十年之后,伴随着风起云涌,那一群熟睡的人亦成了坚定的革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