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歙县的当天晚上,我到县广播站找杨逊老师,向他汇报了劳大之行的请示结果。张跃祖走后,劳大就剩我们两人,校领导的安排,我们之间应该先沟通一下,而且他是老师,学识和经验都远在我之上,如何落实领导的意图,还得要他拿主意。
我告诉杨老师,任主任指示,书稿定型后,在正式出版前,先在劳大学报上摘要选登。杨老师听了很高兴,说,这个办法好,可以先造造舆论。又问,任主任的这个意见有没有同徽州地委商量过,是双方共同意见还是单方面的。我说,这就不清楚了,当时我在任主任的办公室里没想到这个问题,不过这倒也是个问题。
杨老师想了一会儿说:“明天你在会上通报时,把话说婉转一些,就说这是任主任的初步意见,看歙县方面怎么说,如果他们没意见,说明地委已经打过招呼。”
“如果他们不同意呢?”我担心地问。
“那就叫他们请示地委。”杨老师胸有成竹,“如果任主任和地委已通过气,地委肯定会明确答复他们。如果没通气,地委听说是任主任的意见,也一定会慎重,主动找任主任沟通,最终会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见,而且大家的面子上也都过得去。”
好主意!姜还是老的辣。这就叫预则立,不预则废。
第二天上午,在县广播站召开的批朱小组全体会议上,我按照和杨老师商定的口径,转述了任主任的安排意见。大家听后,好像都对这个安排感兴趣。胡承恩第一个表示拥护,并作了进一步发挥,说学报受篇幅限制,只能选登,我们广播站可以不受这个限制,一天播一章,全文播出。说完,瞪大眼睛盯着组长汪银辉。
汪组长明白他的意思,是在等他表态,便笑了笑,说:“既然劳大领导有安排,我们就照这个安排去做。老胡的意见也很好,不过,动用广播,播这么长的文章,这是要请示县委的。”
我和杨老师相视一笑,看来我们原先是多慮了,从汪组长的语气看,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最后定稿又花了十来天时间,逐字逐句修改润色,一直到大家都没意见,组长才正式宣布完结。
批朱小组的任务,到此结束。
结束的那天下午,组长自己掏钱,买了包瓜子,开了个茶话会。大家互道珍重,说了许多客气话,歙县几位同仁轮番叮嘱我和杨老师:有机会一定再过来玩儿。县中的江寿洪老师还特别托付我一件事,他女儿刚刚招工进了省维尼龙厂,厂子就在我家乡巢湖地区,他要我在可能的情况下帮他照看一下女儿。
我听后心里格登一下,他女儿我见过一面,那次她到我们办公的地方,找爸爸拿钥匙,十七八岁大姑娘,天仙似的,江老师竟把她托付于我,对我真是莫大的信任。一时受宠若惊,却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傻傻地笑笑。
很遗憾,我毕业后分到乡村中学,难得进城,又不甘寂寞,忙于考研,竟把江老师的嘱托丢到脑后,半毛钱的责任都没尽到,现在想来,真是对不起这父女俩。
批朱小组就地解散,但我的事没完,我身上还有一个后续任务——回劳大,落实书稿在学报上的选登。
在教师宿舍二层楼上的一个小套间里,我找到了学报编辑部的金老师。金老师大概也接到了任主任的通知,对我的到来报以热情,让座泡茶,嘘寒问暖,随即进入书稿交接。
学报编辑部上年才成立,金老师是从哲学教研组抽出来的,专事办学报。他曾和任主任以及另外两位老师,合作编著《西欧近代哲学史》,这本书在业界反响很好,后来成为各大学的通用教材。金老师文风严谨,精细,要他出来办学报,算是人尽其才。
那年月反对“大洋古“,凡事都因陋就简,劳大办学报也秉承此旨。人员,独一无二,就金老师一人蹦来蹦去。场所,似有似无,编辑部无官方办公室,暂以金老师卧室代之,所以,有关书稿的交接、看清样、校对这类琐碎的事,我都是在金老师家中进行的。
条件简陋,并不影响金老师的办报热情和认真劲儿,稿子中的每个字,每个标点符号,都要做到准确无误。我们书稿中有这么一段故事:金主完颜亮去世,金廷一片混乱,恰好此时宋廷新皇帝即位,便想趁乱“收复失地”,于是诏告天下有识之士上书献策,朱熹乘时而上,并获准进京“入对”,在垂拱殿上兜售他的“存天理,灭人欲”。
这是朱熹一生中的首次入朝面君,虽然献策的路子与皇上不怎么对路,最终只得了个小官,但这个情节很重要,因此故事写得比较细,连皇上宋孝宗的名字都书写在案。名字中有个“眘”字,是个孤僻字,辞书上解释,“眘”是“慎”的古体字,一般用于人名。现代汉语把这个字的下半部作了简化,变“目”为“日”,写成“昚”。
在学报付印时,印刷厂的字库里没有这个古体“眘”字,清样拿过来时,这个字的位置上是个空格。我向金老师建议,既然“眘“是”慎“的古体字,我们就变通一下,直接用”慎“,行不?金老师笑着摇摇头,说,要不得,虽然两个字意思相同,但用在人名上,是不能代换的。
改用现代的“昚“呢?
金老师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了一句:宋孝宗是南宋的皇帝,不是今天的皇帝。
问题的最后解决,是金老师要求印刷厂,定做一个新的铅字“眘“。我估计,这个新铅字在这一期学报出版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金老师名隆德,人如其名,厚道得很。在我去他家拿样刊的那天,他很认真地询问了我的毕业分配意向。那时,离我们毕业的时间只剩3个月了,而我对未来的去向却一片茫然,说不出所以然。他大概知道我们这一届毕业生多数是要下基层的的分配原则,虽然没明说,关切之情却溢于言表。他建议我留校,到学报编辑部来给他当助手,并打下包票,如果我同意,学校的工作由他去做。
金老师的话让我感动,但我对地处麻姑山下的劳大环境提不起兴趣,便婉言谢绝了金老师的美意。3个月后,当我被分配到一座人烟稀疏的乡村中学时,懊悔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