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禾雨
01
第一次看见孟颖的时候是在大学宿舍，那时，我就确信，这个来自皖北的漂亮姑娘，是我上辈子相欠的人。
青青，帮我套被子好吗。她坐在床沿对我温柔无助地笑。我看向她的床，白色的被芯三分之一露在外面，剩余的挤在被罩里成坨状。我走过去很利索地帮她套上被子之后，她站在床边拍着手说着，青青你太厉害了！那个……你能不能……再帮我把蚊帐挂上。
之后，谁都知道，要找英语系的系花孟颖，先找到种青青就可以了。
孟颖的依赖性和她的漂亮脸蛋儿一样自然而然。她对我无话不谈，我对她百依百顺。我睡在她的上铺，她偶尔爬到我的床上来跟我挤在一起。她有时窝在我的肩上，然后不停地碎碎念。起初，我觉得特别扭，僵硬着身子，她却丝毫没有察觉，有时还将一只腿搭在我的小腹上。久而久之我便习惯了她的亲昵。
到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我帮她收到过的情书就能印成好几本诗集了，我一直很奇怪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直到一天，她挤在我的床上说，青青不要笑我，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孩。
谁？
金融系的一个男生。
什么时候认识的？
今天下午。你去图书馆的时候我去操场看了一场篮球赛。一眼就看见他了。
你相信一见钟情？我取笑他。心里却感觉落寞。我不知道有没有一个男孩会让我悄悄地爱上，那种感觉肯定是幸福的。
02
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像是获得了自由，一个人吃饭，自习，泡图书馆。身边少了欢呼雀跃，也少了没完没了的碎碎念，我的世界突然安静了。有时候也会心慌，在每一个宿舍即将熄灯的晚上，我都会坐躺不安，直到她踩着熄灯的点奔到宿舍。
一次熄灯过了好长时间之后孟颖用脚踢我的床，睡着了吗，青青？我正亮着台灯看着川端康成。青青见我没理，自顾爬上来，挤在我的身边。她从后背环住我，一只手搭在我的肚子上，然后我毫无防备地被她捏了一把，我顿时放下书，转过身来。
在操场上我亲了他。我以为他会接着吻我，他没有。他只是抱着我，很轻的，一点也没用力。青青，你说他是不是觉得很轻易就能得到我，所以，他根本不用使出力气？她喃喃地说着，呵出的气喷在我的脖子上有一点痒。
可能是个书呆子吧。我揽过她的肩膀脑子里却浮现哥哥饰演的宁采臣。他说：人生，是梦的延长。亲爱的，愿你永远漂亮单纯，愿你的美梦永远不会醒来。
03
一个星期六，在学校的篮球场上我终于见到她的他。春天的阳光，灿烂地从浓密的香樟树荫中洒下来，身边的她欢呼雀跃：陈天浩，加油！陈天浩，加油！
其实，我一眼就能看到一个男生，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种坚定沉默的表情。青青，看见了吗？就那个最高最帅的那个，她伸出修长的食指对着场上奔跑的男生比划着。
我经常想着，我喜欢牛仔裤，她喜欢蓬蓬裙。我喜欢听王菲，她喜欢听蔡依林。我爱吃米饭，她爱吃馒头……想来我们两的眼光只有在他身上是相同的。
后来我们一起去学校的小食堂吃米线。两碗加辣，一碗不加。孟颖说着拉着陈天浩去找坐。我在他们对面坐下来。总感觉一股视线像潮水一样翻涌过来，我不敢抬头。直到一碗没加辣的米线端上来，孟颖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勺子，每夹起一点米线，另一只手就用勺子小心地托着。她一边吃，一边神采飞扬地絮叨着。
然后又端上来两碗。我低着头，认真地将夹起来的米线缠在筷子上，这是小时候吃面条养成的习惯。天浩，你看，青青跟你一样，把米线绕在筷子上吃。我抬起头，发现他正在认真地看着我，他的眼睛，突然使我的心里一片寂静。
04
晚上孟颖又爬上我的床，她剥开我的头发，把她的耳机分一个塞进我的耳朵。范范的歌，《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相信/朋友比情人还死心塌地/就算我忙恋爱/把你冷冻结冰/你也不会恨我/只是骂我几句……”
我们安静地听着歌，她突然搂紧我：青青，有你真好。我现在真的觉得很幸福。有你，有天浩。希望你也能早点找到你的那个他。我摩挲着她的长发：傻丫头，会的，我会的。
这时宿舍熄了灯，黑暗中我突然想起他的眼睛，想起他像潮水一样的目光。我把耳朵上的耳机拿下来，我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心慌。
05
一次吃过晚饭，和孟颖去操场上散步。天浩正在一旁打着篮球。我说你不用管我，去看他打篮球吧。她飞快地亲了一下我的侧脸，雀跃地朝篮球场奔去。
我坐在操场旁的秋千上慢悠悠地晃着。夜幕降下来，天空一片澄澈。那些奔跑的男生，那些亲昵的情侣，那些闺密们的笑闹，还有天边忽明忽暗的星子。我坐在操场的一角一一看着他们。突然发觉，我并不介意孤单。
孟颖挽着打完篮球的陈天浩走过来，他的眼睛在夜晚亮亮的，像天边的某颗星子。我低下头不敢迎接他的目光。孟颖在我旁边的秋千上坐下来，她说：天浩，过来推我。
他走到孟颖身后，一下一下把她推得越来越高。我也自己荡了起来。两只秋千一前一后荡得老高。从小我就喜欢荡秋千，在农村的奶奶家，奶奶把麻绳挂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上，拴在搓衣板的两头，我常常坐在上面来回的晃荡。那时一个人也是快乐的。我要飞喽！我要飞喽！或许再高一点我就能看到远方的妈妈，我总是使劲全力荡得老高。孟颖的尖叫让我回过神来。
天浩，让我下来！太高了！孟颖大叫着。天浩拉过绳子，孟颖跳下来躲进她的怀里。我也停下来，他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安静地看着我。我突然大着胆子与他对视。黑暗中温暖的的潮水就要吞没我，这时，孟颖从他的怀里退出来，给我一个羞怯的表情。我赶紧收拾自己的神态。我先走了，你们再聊会吧。我像只狗灰溜溜地离开。
06
秋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爬学校对面的大蜀山。可爱的孟颖穿着一条漂亮的米色连衣裙。陈天浩一种‘你懂的’的微妙表情。小公主，你这是要去参加舞会吗？他走过去捏捏她的脸。
孟颖一脸委屈地看着我。我说没事，我们走盘山公路。路旁到处都是茂盛的灌木丛和树林。我很快发现树林中有几条曲折的小路，黄色的泥石从山顶蜿蜒而下。我说你们走公路吧，我要走小路。
不行。他和她异口同声。我说没事，我小时候住在农村，经常爬大大小小的山。陈天浩说，把你的包给我吧，我帮你拿。我看着他背着自己的双肩包，一手还拎着孟颖的背包，我说，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我沿着小路，很快窜上去。孟颖在身后喊着：青青，慢点，不要跑丢了。
小路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山路很陡，一不小心我摔了一跤。手被石子擦破了一大块皮，渗出了血。但很快我就爬到了山顶。我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眺望着远方，能看见我们的学校，很多密集的楼房，还有起伏的山峦，阳光和风都是温柔的。
陈天浩接着从另一个小路窜出来。孟颖怕我跑丢了，特意叫他从小路追上来。
青青，你总是那么与众不同。爬山比男孩子还快。
习惯了，小时候经常爬的。那时也像现在一样，喜欢坐在大石头上看远方。
远方有什么了？
有我爱的人。
他转过脸来，锐利敏感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突然想起我爱的人，我的妈妈，那个只在照片上看过的女人，然后任眼泪掉在风里。
我抬起手擦着眼泪，不管他潮水一样的视线。他说，你的手受伤了。我说没事，然后将手插进上衣的口袋。他固执地看着我，我固执地看着远方。
孟颖终于到了。累死我了，我快不行了。她看见我们跑过来，她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我看他突然僵直起身体。然后我看着他把头低了下去，长长的刘海盖住了他大大亮亮的眼睛。
我想他和我一样都是敏锐的。迟钝一点的女孩才是幸福的，对吗？你看，靠在他肩头的孟颖，一脸幸福。
07
学校的梧桐树叶快掉光的时候，孟颖跟我说，青青，我真的有点累了。为什么总是我主动，主动去找他吃饭，主动给他买早餐，主动去他们的教室跟他一起上课，主动牵他的手，主动亲吻他……我们吵架了，他说其实他不喜欢我。
我愣愣地坐在床边听着，我找不到安慰的话，只能伸手把她搂过来，她靠着我的肩膀抽泣着。
他说他喜欢上一个喜欢眺望远方的女孩子。你会帮我的对吧，你知道我比谁都要喜欢他。她抬起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爱情就不应该有先来后到吗？青青，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我沉默着点点头。我想这应该也不是一件难事情，就像套上一床被子，挂起一床蚊帐，我有什么不可以为你做的了？
08
第二天的黄昏，我呆呆愣愣地在操场找到了他。他独自投着蓝，篮球砸在框上发出震耳的声音。我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好长时间以后，或许他真的到了精疲力尽，汗水湿透了他的运动衫。他缓缓地走过来，又用那固执的眼神看着我。我们彼此都沉默着。但我们都敏锐地猜到了对方要说的话。
对不起，青青。让你为难。
给她打个电话吧，你知道的，小公主受不了这些。
有时候真希望你真的是个男孩子，那样就不用假装坚强，我也不用担心自己会爱上你。
我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终于成功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平静地看着他拨通她的电话：对不起，是我心情不好……我听着他耐心地解释，听着他哄她……然后，我转身离开。
09
她只是装傻而已，女人总是有着同样敏锐的直觉。“我们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却总能把冬天变成春天……”
很多年以后我留在北方的一座古城，坐在古老的城墙上一边看着美好的落日，一边眺望着远方。
远方有什么了？有学校的操场，有秋千，有大蜀山，还有你们。
听说你们要结婚了。朋友圈里看到了你们拍的婚纱照，天浩的脸，还是有着我熟悉的坚定而沉默的表情，还有那双涌满潮水的眼睛。
我不再觉得悄悄地爱上某个人是一种幸福的感觉。从每一次我们一起走路，中间都隔着那么一个人。那时我就已经了解偷偷爱上一个人的无奈。
有种爱情，就像一场梦，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因为谁说，人生，是梦的延长。在延长的梦里，然后没完没了的怀念。
